京内钦天令府闭门谢客,已然半月有余了。
钦天令闭关观星占国,也没有人敢敲门搅扰。
说书馆胡乱议论了两日,没掀起什么风波,像是被谁生生扯席拦断了大风般,就这样沉寂下去了。
皇城寒冬已至,雨雪常混着来,街头巷尾四处能见烧炭抬炉的身影,凛凛寒风丝毫不影响皇城的生动繁华,夜间天黑得早,茶楼酒馆更是夜夜笙歌不断,仿若提早便要过年关了似的。
摄政王府遇刺一事,也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平凡人家只关心眼下的活头,高位权贵尚未易主,更谈不上时时关注着,如今京里头议论最甚的,还是各家千金公子们的议亲之事,而每每谈及皇恩恩赐,就免不得笑谈温亲伯府家的嫡女,屡求圣意而不得。
杯光筹措间,不少人也都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两句,随后对视而笑,皆含糊着便揭过去了。
临间雅席挂着帘子,隐约可见三五站立一旁的身影。
再仔细看,便能瞧见桌旁还坐着一人,眼前摆了热酒热菜,腾腾热气飘扬在空气里,这人却一下筷子也没动,只默默看着微开缝隙的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不知究竟在看向何处。
侍立在旁的几人宛若石雕一般,皆微垂眼帘,连身姿站立的挺拔弧度也近乎相同,若是一竖站开,都能够重影成同一个人般。
窗外袭来的风将帘子卷起一些细小的弧度,雅席里坐着的贵公子一身玄衣,又以金色暗线镶边绣纹,晃眼看过去像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可再仔细多观察两眼,便能瞧出是个不寻常的人,且不说这金色暗线绣边的手艺价值几何,光是肃然站着的几个侍从,都透着不凡的气息。
坐得久了,又在窗边,方才还冒着热气儿的热酒热菜很快便冷却下来,没了飘扬空中的热气,整间屋子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意。
原本主子的酒菜凉了,有眼色的侍从自然会上前询问要不要更换,但雅席里只有无边的寂静,一道轻薄的帘子,好像就此把外面的喧嚣全都隔绝了个干净。
在这酒楼里坐了一下午,闲话听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更是听了不少,再往后便大都是市井间的拌嘴,没什么可听的,只叫人觉得耳根聒噪。
眼见日暮西陲,一直坐着没动的玄衣公子突然收敛了神情,站起身来。
一直僵硬站着的侍从们也立刻像活了过来般跟上自家公子的脚步,桌案上一锭银两灼目得很,小二匆匆抓上银两在手,殷勤的想要引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下楼,却被簇拥在公子身边的侍从回眸一瞪,这侍从眸光冷冽如刀,吓得小二腿一软,整个人都挂在扶栏上,这才没摔下去。
等回过魂来的时候,偌大的酒楼人来人往,潮流一样涌动,哪里还能找到那位公子的身影。
是夜。
不临近闹市的几条皇城街道略显清冷,相较起一两街之隔的繁华中心,这里显有平凡人家的安宁。
而这份安宁很快就被一阵仓促的马蹄声打断,马车车轴滚动的沉闷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月色朦胧之下,谁也不知道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将要去往何方。
同一时刻,温亲伯府侧门附近的院内,忙前忙后的婢女小厮,正在悬挂灯笼,点亮烛台。
一盏一盏亮光的升起,将这处无人居住的厢院,打理得如同白日般亮堂。
“你说,这是什么大人物要来啊?怎么还偷摸着天黑了才到?”
好奇的小婢女按捺不住,小声的同一起铺床的姐妹嘀咕起来。
另一个小婢女谨慎的回眸张望,压低了声音:“可别说这个,老爷吩咐下来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便是了,达官贵人们的事,哪儿轮得到咱们这种粗使丫头来操心。”
说完这话,两人都闭了嘴,因为她们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果不其然,片刻后姑姑的声音就到了近前:“动作快些,贵人马车入了巷了,都赶紧退出这厢院,别脏了贵人的眼睛。”
不多时,原本还热闹非凡的厢院,立刻就清冷了下来。
婢女小厮们一走,一道抬撵便从远处慢慢朝这边驶来,从抬撵上下来个快五十岁的老头,管事的上前搀扶,恭敬地喊道:“老爷。”
温亲伯府的老伯爷抬起有些浑浊的眼帘,对管事微微颔首,随后松开管事的手,示意抬撵撤下去,只剩他和管事两人,在寒风之中,挺着身子站在厢院外。
上了年纪畏寒,老伯爷双手攥紧,也难掩冷意,风吹得他鬓角凌乱,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自己的身上,只目光幽深的盯着另一方的来路,直到引路姑姑手中提着的灯笼光亮出现在视线里,老伯爷浑浊的眸子才终于落进了一抹光,当即激动地往前走,被管事馋住,稳定身形。
跟在姑姑身后款款而来的贵公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靠近厢院,才被亮如白昼的光晕笼罩,显出身形来。
老伯爷激动不已,一把年纪了,却要对着个年轻公子跪下,可看他的模样,还跪得很是欣喜,仿若能叩拜眼前的年轻公子,已然是自己的福气了。
“老臣,叩见殇公子。”老伯爷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只是他此时低着头,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位殇公子并没打量自己,反倒是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厢院,好一会儿才回身,似模似样的亲自伸手搀扶老伯爷起身。
“伯叔客气了。”殇公子语气和缓,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伯爷被搀扶着起身,还是管事的提了一句外头风冷进屋说,老伯爷才收敛住激动之情,赶忙请殇公子进屋上座:“公子来了便好了,老臣心里宽慰,近来皇城发生了不少事情,终于等到公子出山坐镇,凤国早该如此了。”
殇公子浅淡含笑,目视前方:“伯叔慎言。”
老伯爷面上表情一凛,片刻后又重新堆上笑容:“公子说得是,老臣失言。”说到这儿刚好进屋,暖气扑面而来,老伯爷不由得搓了搓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公子入京,不知……公上身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