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点不像是寻常眼花,倒像是个人的背影。

青河姑姑一怔,随后被耳畔轻唤自己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姑姑?”

青河侧脸,愈发清晰的视线里,看见了凤翎的脸。

她正浅笑着搀扶住自己,那样淡然又沉着的目光,让青河姑姑险些以为是长公主。

恍惚一眼看去,实在是太像了。

可仔细看,理智又占据了上风,打从心底里知道不可能,所以又觉得说不上来哪里不像。

“姑姑小心,方才风一阵一阵的往人身上扑。”凤翎的手馋得很稳,看着身量纤纤,却很有力量的感觉。

青河姑姑站定,依旧有些狐疑的看向方才黑点消失的地方,沉声道:“方才有人走动,你看见了么?”

凤翎颔首:“是得力,方才一直等着御膳房的几位公公都出来了才走的,怕皇上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她这话接得坦**顺口,门边候着的宫女们都能听见,没见谁有什么异样神色,青河姑姑紧绷的神经才松快下来。

还以为又是哪个偷偷摸摸听墙角的。

御前刚折腾过一次,实在是疲累。

“你来了便好了,皇上唤你近前侍奉,快去吧,去得晚了,又要挨训。”青河姑姑没再多说什么,神情舒缓下来之后便拍拍凤翎的胳膊,让她不必继续这般搀扶着自己,顺带着把她往前推了推,将门帘撩起来。

待凤翎进屋之后,青河姑姑才问过看守在门外的宫女,确如凤翎所说,她到的时候正好是得力离开的时候,两人只简短的互相问了声好,随后青河便撩起帘子出来了。

许是她有些敏感了,总觉得齐妃在御前还有什么眼线没被自己找出来,但即便是有,也不会是最贴近凤凌恒的位置。

当时凤翎第一晚便夜守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青河便想看看齐妃会采取何等措施。

发现齐妃只是冷淡处理,还赏赐了凤翎东西之后,青河便一转攻势,进言凤凌恒后宫之中的情形利弊,将凤翎暂时从齐妃身边拉扯了出来。

否则照着凤凌恒的性子,必然是要时时刻刻留凤翎在身边伺候的,齐妃如今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明朗,但只有一点断然不变,那便是齐妃绝容不下凤翎的存在,只不过是她还没有想到怎样根除凤翎的法子。

长公主在凤凌恒心中有多重,齐妃比她这个老太婆清楚太多,看见凤翎面容的时候,齐妃便知道凤凌恒要纳她为后妃完全是荒唐的笑谈罢了。

可提携她接任青河的位置,留她在御前做首领姑姑,却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河要做的只是想刺激齐妃,却没有要把凤翎扔进刀山火海里涉险的意思,是以只要齐妃在的时候,凤翎少出现在齐妃和凤凌恒跟前,那么被齐妃抓到错处的可能就会大大减少。

明知凤翎的威胁却又无处下手的齐妃一定会情绪失控崩溃,再做出自己不能自控的行为。

青河在等这一刻的到来,一如齐妃也在等着她灯尽油枯的那一日到来一样。

·

凤翎一进屋往里走了没几步,便闻到了炙烧的香气。

凤凌恒说是要她进来侍奉,实则自己坐立不安,将盘子里的肉仔仔细细又摆了一遍。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还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装出一脸不耐的样子歪向背靠,对着进来的凤翎皱眉道:“怎的我回回找你你都来得这么慢?御前是你们摄政王府的后花园么?”

说完这话凤凌恒就有些后悔,他似乎训斥得太过了,放在旁人听来,恐怕都要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

但不知为何,经过了早前的相处,凤凌恒又觉得好像不管自己说什么,在她跟前都显得自己才像是那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似的。

在凤翎身上,他总能模糊的捕捉到阿姐的身影和感觉,好像自己变得不像个皇帝,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果然,凤凌恒虽开口便唬人,凤翎却完全不被他吓唬,微微福身问安后,看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炙羊肉,抬眸道:“皇上能吃完这许多么?”

凤凌恒扬眉:“吃不完便罢了。”

这话说完,凤翎看他的目光便多了许多的不赞成。

当年凤凌恒还小的时候,她分明记得自己教导过他,宫中膳食用度虽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好轻易变更,但明知用不完的膳食,是可以赏赐给宫人们分食的。

司愉陪在凤凌恒身边,竟然连她这样多年教导下去的习惯也全然推翻忘却了么?

看来她真是下定了决心要成为另外一个人啊。

要成为齐妃,而非司愉。

这得有多么大的念想,才能全然抛弃否定掉过往十余年的人生,披上新的皮囊,藏起自己的灵魂,去做另外一个人呢?

凤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一样,这个年幼时候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最亲密的左膀右臂,最信赖的好友知己,最忠诚的女官近侍,像是一瞬间,全然变成了陌生的灰败之色。

一想到这么多年,自己连陪伴教导他也未能完成,年幼时候的那些尚未成形的习惯,或许早就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被重新塑造了,凤翎觉得遗憾,也觉得难过。

见凤翎不说话了,只是目光沉重的看着自己,凤凌恒觉得不舒服,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凤翎,他只想看她笑起来的模样。

凤凌恒撑着背靠坐直身子,虽然总会有眼前人相似阿姐的错觉,可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凤凌恒依旧会露出颇有威压的一面。

他的性情也极不稳定,时而像是顽劣的孩子,时而又只是沉重的独自坐着。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旁边准备好的软垫,皱眉沉声道:“你准备在那里站多久?我让你进来伺候侍奉,不是让你有胆子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我吃什么,想怎么吃,吃多少,都不是你一个奴才能妄议的事,你若再敢犯上,我就狠狠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