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妃把玩打量手中的玉镯,眼帘低垂,看不见眼底是什么神色。

晨露和成德一同站在不远处,好半响后,晨露才上前轻声道:“看来摄政王府送来的人也不见得就那般坚定,人总归是想要往高处走的,能自己做主子,谁还愿意去做旁人的奴才?娘娘只需稍微给点甜头尝尝,此事便算成了一半了,等她彻底失掉摄政王府的依靠,只能依附于娘娘的时候,不就只能任由娘娘宰割了么?”

齐妃听晨露说完,抬起眼帘来,轻笑了声:“你觉得是这样吗?”

晨露被齐妃这一笑笑得没了底气,一下不知如何言语。

还好齐妃并没有真的要听的意思,她偏过脸看向成德,用同样的口气问道:“你呢,也是这样觉得的吗?”

成德低着头,沉声道:“晨露姑姑说得有理,御前这小宫女必然是存了些心思的,不然不会费这功夫来探问娘娘的心思,不过这事儿还需再多看看,难免不是摄政王府的计策。”

这话既没有全然否定了晨露的话让晨露尴尬,又补充了一些晨露未曾说到的点,齐妃听过之后不至于再过多为难。

果然,齐妃将玉镯随意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不用理。”

晨露看向放在桌上的玉镯:“那这玉镯……娘娘不要了么?”

齐妃眯起眼睛,对成德招招手,等他到近前了,才笑着把玉镯递到成德手里,然后握紧他的手拍了拍:“既然与御前的人有交情,又何必一直以来这么藏着掖着?他既是孝敬给你的,你便好好拿着,我这些年往御前送的人都被青河那老婆子清算得七七八八了,你既有门路,怎么还与我这般生分?”

齐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愈渐加重,带着警告的意味,拍打成德手背的动作也比方才重了些。

成德瞳孔颤抖,想要抬眸看晨露,被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嗓音,沉稳的应了声:“是,奴才知道了。”

齐妃浅笑着松手,让成德和晨露都退出去,待会儿绣雾会过来帮她调理身子,是不许有人在旁边窥视伺候的。

两人并肩踏出寝门,晨露犹豫了片刻,还是率先开口道:“成德,当时你替我带回消息我很感激你,但你素日里并不如何和宫外的宫人结交,我怕你……”

晨露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于苍白了,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再来讲这些,也并不能祈求旁人能谅解自己。

人人都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办事罢了。

“抱歉,你若是怨我,便怨我吧,瑜春宫如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摇摇欲坠,我是为了自己,没什么可辩驳的。”晨露深吸口气,看一眼成德的背影,说完这话便转身径直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成德内心的波动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深陷泥泞之中,晨露也和他一样不得脱身,跟在齐妃身边的人,要么一直跟着,要么只有去死,瑜春宫的秘密,不可能被活着带出这扇宫门。

晨露没办法,成德知道。

可他一直不愿意和得力多联系,也就是怕他被牵连进自己的这些泥坑之中。

他本可以在御前安稳的呆着,做个饲弄花草的闲散人,不用经历太多的苦难,就算是将来御前的首领姑姑换了,他资历摆在那里,也不至于再被打压到最低处去。

可现在齐妃知道了他的存在,再想要把自己摘出去,便不可能了。

御前那个令羽姑娘或许没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花钱买些消息罢了,可齐妃的心思,只有不死不休。

揣在怀里的玉镯像是火烧一样的滚烫。

耳边全是方才他对得力说的话:“你把这份恩情看得太重了,往后松坦些,多为自己想想。”

也就是因着太看重这份恩情,得力才这般急切的想要将玉镯送给他。

成德只觉得心口迟缓的钝痛起来,他对得力其实并没有什么多深的感情,不过是随手帮了一把的陌生人罢了。

他大概只是为了这宫中又多一个像他这般深陷泥泞之中的人而感到难过。

好像曾经的自己,又回首走了一遍这条漫长而漆黑的路。

看不见希望曙光在前方何处。

也记不清自己来时的路口有没有人找寻过自己。

成德闭上眼睛,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后,才睁开眼,脚步沉重的朝长廊的尽头走去。

他抬起手,很轻的碰了碰棉衣遮挡之下的脖颈。

慈悲苍生的佛祖,从来没有庇护过他这个可怜人,可他还是虔诚的跪拜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得解脱。

·

得力脚下的步子轻快,从瑜春宫绕回御膳房的时候,炙羊肉正到了最后一道工序。

御膳房有专门送膳的太监跟着得力回御前。

炙羊肉送到的时候,凤凌恒一抬手便把笔扔了,让他们不许送到外面的桌上,一路从外头抬到里间他整理好的矮桌上摆放。

炙羊肉一放好,凤凌恒便对青河姑姑使了个眼色。

他方才闹了许久,青河姑姑拧不过他的脾气,一句‘我是皇上,我想赏什么就赏什么’说得青河姑姑没了话。

见凤凌恒这般高兴,青河姑姑也不好太拂了他的心思,毕竟……令羽进宫之前,很少看见小皇帝有这般高兴的时候。

在青河姑姑的吩咐下,御膳房跟来的几个小太监上前将炙羊肉分了一小半出来装进事先预备好的盘子里。

又当着凤凌恒和姑姑的面试了菜,这才退下。

羊肉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凤凌恒兴奋的扬眉,转脸对青河姑姑道:“令羽呢?不是说片刻就回么?”

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青河姑姑无奈的笑笑:“奴婢去瞧瞧,唤她过来。”

凤凌恒连连颔首,还不忘了对着青河姑姑的背影嘱咐道:“姑姑可别说漏嘴了,只说是让她进来伺候用膳的。”

青河姑姑一边应声一边微微摇头,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开心。

她撩起帘子跨过门槛,迎面吹来的风险些迷了眼,胳膊被人搀扶着,青河姑姑站稳身子,笑着说了声谢,微迷的眼睛睁开缝,透过搀扶着自己的人的肩头,仿佛瞧见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