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妃思虑有孕之事,已然快要十年了。
刚开始的那几年,她还尚对此事心态乐观,总觉得,偌大个凤国,总能有奇人异士寻得到办法根治,当年虽然正伤重腹部,但那时候也只是太医一家之言,她也只想着将来跟在长公主的身边,未有二心,是以觉得有没有孩子,都不要紧。
眼见自己身子养好,并没有旁处留下什么大疾,齐妃便也理所应当的认为,早年太医所言,并非真的有如此严重。
可这么多年过去,从最开始的积极治疗,到后面的胡乱投医,还支撑着齐妃的,不过就是一股执念而已。
她对凤凌恒的感情太过于复杂,以至于时至今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了。
执意要留下自己的孩子,更是她心中难以解开的郁结。
天道不公,拿她做了枚卑贱可笑的棋子,生来活来二十五载,所经历的一切,不过谎言二字囊括。
昔日所看重相信的,今日所筹谋布排的,皆是她女儿家的一番心思,成也好败也好,能回敬这天道一回,也不枉她豁出这一生的是非道义,亲手了解了曾经最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了。
绣雾退下多时,成德依旧跪在原地未起。
晨露将厚重的帘帐挂了下来,挡去里面的视线,自己退在帘帐之后,垂下眼帘没有抬眸看。
散落在地上的红匣已经被成德捡起来了,他握在手里,里间装着的,是在柔软地毯上滚过的丹丸。
想来齐妃是不会吃了的。
成德低垂着眼帘,握着红匣的手指发力收紧,脸上却依旧是淡然的模样,良久之后,齐妃才轻声唤他:“成德。”
成德俯身:“奴才在。”
唤过之后,齐妃又沉默下来。
成德最怕齐妃的沉默,他不能看,也不敢看她此刻的面容,就算看了,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但有一点成德明白,御前的那个令羽,像是摄政王专程送来扼住齐妃命脉的。
这后宫之中那么多嫔妃,齐妃都未曾正眼瞧过,未曾放在心上,为何对这么一个小宫女,如此警惕看重,甚至到了这般虚伪拉拢的地步?
真是因为她受皇上无端看重赏赐吗?
皇上这般恩重,又真是因为那小宫女貌美且背倚摄政王吗?
成德觉得不尽然,事情不会是这般简单,今日虽只照面说了几句话,但那个小宫女不卑不亢,显然头脑清明得很,不是等闲之人。
得多留意接触才是。
齐妃沉默的时间如今越来越长,他习惯了这样跟在齐妃身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熬,在齐妃眼里,自己跟她手里把玩的那些个金银器具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没有自己的灵魂,没有自己的人生,从进宫那一天开始,就是完整的,只属于她的存在。
留他这样的人在身边这么多年,成德心里的预感越来越重,他总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事情,或许就快要揭开了。
齐妃到底为什么没有让他净身便直接入宫多年,好像也快有一个答案了。
明明极想知道,却又怕自己难以面对,无论答案是什么,想必都是难以启齿的肮脏心思。
成德正胡乱想着,头顶上终于传来了齐妃的声音:“过两日,内府会有一批新宫女进宫来,教习结束之前,你记得去内府打声招呼,把一个叫思琦的宫女领回宫来。”
成德一愣:“娘娘这是?”
齐妃抬眼望着窗外的景致,幽幽道:“翠儿死了,宫里头总该还是要有人来接替着的,你只管去领来就是了。”
看来是早早定下的人选,走一遍宫里头的规矩罢了。
原以为这般吩咐了,齐妃还会交代多多照应之类的,没想到说完这话之后,齐妃突然收回视线深深看了成德一眼,就这般让他退下了。
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进来之后又跪了那么久,成德都已经准备好了承受齐妃的怒火,那小宫女没来,齐妃必然恼怒,可没想到等了那么久,齐妃居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成德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暗自松了口气,不愿意过多逗留,怕齐妃突然起了心思,连连应声之后,顾不得腿脚酸麻,起身便行礼后退,撩起帘子后快步出去了。
晨露见成德神色匆匆离开,心中稍有思量,这才进屋伺候齐妃稍作歇息。
冬日的天说变就变,齐妃刚躺下没一会儿,外头便阴云密布,看样子是要落雨了。
晨露指挥着宫人们赶紧把寝门外的帘子落下来,以免湿气和风跑了进去。
正忙活着,帘子刚打下来盖住寝门,天空闪过一道细长的闪电,片刻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
这样的大雨来得猛去得快,待会儿齐妃睡醒过来的时候,指不定已经停下了。
好在闪雷不多,轰鸣声也不大,里头外头层层帘子隔着,齐妃倒也不至于被惊醒。
晨露刚松口气,吩咐宫女去把燕窝炖上,待会儿娘娘醒来要用,紧跟着就见冒着大雨从外间跑进来个小太监,顶着大雨一路冲到廊下,浑身上下都淋湿了。
他朝着晨露这边快步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身上的雨水把齐妃寝殿前的路面给弄脏弄湿了。
这是瑜春宫里头专门负责跑腿信件往来的小太监,晨露一瞧他这狼狈模样,便让人去寻条干毛巾来,递给他让擦擦脸和头发别受了风寒后,才仔细询问道:“下雨了便缓缓再过来,什么信件这样着急?”
小太监冷得哆嗦,头巾裹在头上也不敢猛擦:“走到路口突然下起雨来了,奴才想着多跑两步也就到了,没想到还是淋成这样。”说完,他把手擦干净,从怀里摸出个令牌来,又仔细擦拭过后,才双手递给晨露,“是温亲伯府送来的令牌,温亲伯府嫡小姐请求进宫面见娘娘,还请姑姑代为呈上,问问娘娘是什么意思。”
晨露接过令牌,眉头微皱。
从肃宁回来之后,温璐夕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她还以为温家这位大小姐总算是知难而退了。
这时候突然要进宫见娘娘,只怕是心中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