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纯长公主这几个字从凤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柳若幸的神情明显冷漠下来不止一星半点。
他忍住要喝止凤翎不许提及这几个字的冲动,只是微眯了眯眼,略显不悦的偏了偏身子:“既是你自己想去的,总该要自己拿出些诚意来,你总不该指望我去同你家大人说这些事吧?”
凤翎有些无奈的笑起来:“那大人也不至于袖手旁观,看着我进不了宫去吧。”
这回倒真是把柳若幸给说懵了,他一下有些不太能明白眼前这人说这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既然云曜已经明示自己知道了一些东西,她也表现出了愿意为云曜付出的念头,那么为何不肯坦言一句有关自己的身世?
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重要么?
瞧她的神情……
柳若幸唇线紧抿,良久后才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问完,对面坐着的人毫不犹豫的便点了头。
柳若幸扬眉,一副他到底摊上什么鬼东西了的表情,凤翎立刻抬手起誓,说得无此诚恳:“我若有一句虚言,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真赖不到她。
说完,凤翎便开始双手合十,语气软下来恳请道:“大人帮帮我吧,我进宫对大人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
柳若幸沉默下来,难以从凤翎的神情和语气里判断她究竟是不是在撒谎了。
明明是他在套问她的话,如今她却变成了那个一无所知的人,还要让自己亲口说出她本该自行掩藏掌握的秘密。
这不荒谬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柳若幸很轻了笑了一声,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情绪来看待眼前此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觉得生气,还是觉得有意思,“你方才的话,足够让你死在这里了。”
凤翎瞳孔紧缩,下意识的转脸去看外面依旧笔挺站着的两人。
柳若幸没有真的动杀心,否则这时候尖锐的刀剑已经触及她的脖颈,瞬息可取她的性命。
凤翎知道,这时候她不该再说下去了,她深吸口气,发自真心的觉得可惜。
柳若幸连这个都不信,又怎么会相信从她口中说出‘我是凤翎’的事呢,他或许真的会让那边的两人瞬间斩了自己的脑袋,觉得她有所玷污,实在胆大包天。
云曜也大概率不会真的因为一个像自己的婢女跟柳若幸决裂翻脸,更何况牵扯到她这些‘狂悖之语’。
但命是自己的,就算是莫名其妙捡回来的,也得自己小心护着才是。
凤翎表露出自己的遗憾,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站起身来,从柳若幸身边走过,即将离开这个暗室。
她知道柳若幸要跟她谈的事情还没有开始说,关于宫里的一切,关于她进宫之后的使命,关于这场合作,关于她的选择……
但失去了能进宫这个前提,凤翎认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她要用自己的态度赌一把,如果柳若幸没有叫住她,那么他的整个计划里,可能真的会把自己除掉了。
他有那样的能力,缝补他手中的棋局,他也是布局的天才,永远能够找到合适的缺口,也永远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若他觉得舍弃自己也无所谓,凤翎认了。
她这几步路走得沉重,一旦迈出绝不能回头,每多走一步心就往下更沉一些。
而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凤翎闭上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暗室的入口了。
准备好抬手摸索开关的瞬间,身边突然快速的闪过一个人影,下一秒便拦在了凤翎的跟前。
是那个……她曾对视过的女子,此时正眸光冷冽的看着自己,语气不善的开口:“大人请你回去。”
一直攥紧的拳头,在这一瞬间松缓下来。
凤翎悄悄擦去手心的冷汗,露出了一抹赌赢的笑意。
笑中带着苦涩,又觉得有些心酸。
她都沦落到要拿故人对自己的那点感情来做赌了。
实在是有失身份,有失品格。
但她如今的境地,还谈什么身份和品格呢,若有大白真相的那一日,她再一一还这人情给他们吧。
·
云曜回府的时候,外面大晴的天稍微阴冷下来。
瞧着黑云一点点在天空堆积,看来今晚是要下雨了。
飞影站在门外,盯着天上的云彩出神,府里人都知道凤翎跟着陈嬷嬷又出去采买了,厨房里忙着午膳的事,端着托盘来给云曜奉茶的人是半生。
她是杂扫丫头,只在院子里活动,离云曜最近的距离是在凤翎的厢房里,从没进过云曜的房门。
飞影一直盯着她从长廊尽头走到跟前,半生瞄了他一眼,立刻吓得没了动作。
飞影看见她便心情不好,装这小兔子的样子给谁看呢?
但这些话他肯定是不会说,只是默默的挪到远一些的地方,随后半生便逃命似的进了屋里。
云曜抬眸看见唯唯诺诺缩在屏风边的半生时,微不可见的撇了撇眉,但他立刻就垂下了眼帘,耐着性子放缓了声音道:“端过来吧。”
随后便看见一只手将茶杯端得颤颤巍巍的放上桌子。
云曜知道自己冷脸有些吓人,但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留下她在府上的这段时间,也从来没有过问难为过她。
她现在这样吓得发抖的模样,好似自己叫人怎么鞭打责罚过她一样。
可若真是这般害怕,更应该快点上前来放下茶盏跑出去,她倒好,在屏风边一动不动的站了那么会儿,这时候奉完茶了又一动不动的站着,好似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地方不该在什么地方一样。
这是怕?
云曜冷眼瞧着,依旧一副心思都在手里的折子上的神情,没有管半生到底离开了没有。
屋里静悄悄的,云曜渐渐发现,就算自己知道屋子里还站了一个人,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竟然短暂的忽略掉了这件事情。
半生在这间屋子里,站成了一个难以被察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