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拿不准云曜的心思,两人的沉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长。
再起身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到晚膳时分了,从小径走回来的时候云曜很轻的说了一句:“你要不想回屋歇息,可以到我这边来。”
说得非常自然,好像他们之间已经到了如此亲密无间的地步一般。
凤翎脸上有些烧,看云曜压根就对她没什么心思,自己这样好像奇奇怪怪,便也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应了声说好,惹得云曜侧脸撇她。
用膳的时候凤翎没管半生,她躲在云曜屋里不打算出去了,外头不管什么事都好,总不可能越过云曜这道门槛找到她身上来。
有什么要应对的,也等到明日再说。
许久没在这边过夜,但凤翎还是记得以前的规矩,云曜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用过膳之后便在书房一角翻找东西,凤翎在以前帮他整理晒书的另一个角落里翻看书页,打打盹儿。
两人之间只隔着镂空的书架,虽然上面摆得满满当当,但动静声还是会时不时的传过来,有一种朦胧奇妙的挠心感,凤翎不自觉的对云曜那边的动静感到好奇,总想知道……如今的云曜到底是怎么打发漫长的夜间时光的。
和她当初的样子,像不像?
这样的念头一旦起来了便很难再咽回去,凤翎心里是清楚的,她早已经不止一次的在云曜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他日复一日刻意重复的那些小动作如今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的本能。
他好像也在带着自己的一部分活着,不自觉的牵引着凤翎的视线和注意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起身站到了架子边,拨了个小缝隙往云曜那边瞧。
他在画画。
发丝轻垂,看上去十分柔顺的样子。
面前铺陈开的宣纸上,他正凝神点墨勾勒身形,从凤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很清楚的看见,他在描绘一个女子的身影。
只是才刚开始画而已,他每一次下笔又要细心琢磨很久,所以只能看出大概轮廓来,瞧不出画上的人究竟是谁。
凤翎脑海里倒是闪过好几个人的名字来,其中竟还有自己的。
反应过来的瞬间凤翎便拧了自己手背一把,这般大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害臊,兴许人家就只是画一画仕女图练手而已呢,怎的事事往自己身上揽。
云曜画得极认真,下笔不仅是细心,耐心,更是近乎于虔诚,以至于就算一根发丝画错了心底里预想的轨迹,他也要撕掉宣纸,重头画过。
一炷香的时间后,面前摆着的依旧是雪白的一张宣纸,凤翎看得皱眉,他到底是想要画什么呢?
原以为云曜还会继续落笔,没想到他似乎也感到很苦恼,竟然将画笔放下了,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凝神过度的疲倦样子。
凤翎因为他的举动而深吸口气,似乎也跟着体会到了他的心情一般。
这时候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作画若是一直不能满意,今夜便是画不出来了。
凤翎觉得可惜,原以为今晚能看见些好东西呢,她也想知道云曜如今画画究竟是个什么水平了。
既看不到了,凤翎也不想被发现,默默从书架边走开以后,蹑手蹑脚的准备坐回去。
还没到矮桌前,就听见云曜喊了她一声:“令羽。”
凤翎身形顿住,带着点心虚,应声道:“怎么了,大人?”
云曜那边安静下来几秒,他好像喊了以后又后悔了,正在思忖,半响后才又道:“你过来。”
凤翎擦赶紧手心里的冷汗,走过去的时候下意识把脚步放得很轻,撩起半截帐帘看见云曜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不必走得这般小心翼翼,但已经这样了,靠过去的时候还是尽量没有发出声音。
云曜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他抬眸的瞬间惊到了凤翎,他眼眶有些红,带着些暴戾,又带着些自责,看上去内心似乎经受了极大的煎熬一般。
云曜松开咬紧的嘴唇,声音听上去有些晦涩:“你坐在前面。”
凤翎没动,不知为何,从这短短的几句话和云曜的神情里,她好像懂了云曜这一瞬间的崩溃是什么。
他好像真的在画自己。
画那个十年前,宫墙飞檐下的长公主。
可过去太久太久了,他眼前浮现的画面,全都变成了廊边小径处的令羽。
如此相似的两人重合在一起,云曜下笔总是错,他实在是气自己。
凤翎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宽慰他,可她如今的身份,没有这样的立场,也只能乖乖闭嘴,坐到云曜所说的位置上去,故作困惑不解的问一句:“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云曜重新提笔,盯着凤翎的脸,利落的在宣纸上拉扯下线条。
“坐着。”云曜垂眸,声音冷硬,片刻后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又稍微放缓一点语气找补,“别动就是了。”
准备给她画像?
意识到这一点,凤翎瞬间便觉得有些别扭,上一世的时候宫里的画师倒是画了不少,但都是身着凤装,端庄正经着画的,于凤翎来说,和批改奏折一样,属于国事。
像这样被相熟的人勾勒模样还真没有过,就连柳若幸也未曾让她这般坐着画上一副。
凤翎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哪儿哪儿都别扭,刚坐了会儿便忍不住挪动身形,明明就是很微小的弧度,她还专门盯着云曜,确定他没有看自己才这般动了动,想坐的更舒服些,谁知道云曜这人就像是头顶也长了眼睛一般开口道:“让你别动。”
凤翎便坐得更僵直了。
被人画像是一件过程极辛苦的事情,凤翎坐得腰酸背疼,实在是要撑不住了,云曜才大发慈悲的看了她一眼,说可以了。
画的既然是她,那么凤翎自然好奇万分,她试着往云曜那边挪了挪,见云曜没反应,便大着胆子直接凑近了看,宣纸上她的身姿已经勾勒成型,唯有脸上的五官依旧空着。
“大人怎么没画……”凤翎一边说一边抬起眼帘看云曜,正好和他视线相触。
离得太近,凤翎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心跳声振聋发聩,控制不住的猛砸心房。
凤翎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在云曜的注视下,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