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热闹渐渐远了。
晨露搀扶着齐妃,时不时回眸看看。
“娘娘把温小姐就这么留在席间,真的没问题么?”想了会儿,晨露还是问出了口,“摄政王真的会……”
齐妃微眯着眼:“太吵了。”
席间吵,宴会吵,各种事情吵,温璐夕也吵。
齐妃头疼,随便找了个话头敷衍过去,云曜会不会差人来问她怎么知道?
但如果云曜真的是在看自己,那她走了,云曜应该也不会久坐了。
她自己抓紧时间跟上去就行了,温璐夕又不是傻子。
反正都是机会,怎么实现的倒是不重要。
晨露看一眼齐妃的脸色,不再提温璐夕的事,入了夜风大,也专门不往湖边风口走。
一路回了寝房里,齐妃靠在躺椅上缓神,晨露往小厨房去了一趟,一直文火煨着的燕窝也正好到了时候。
晨露从小厨房端过来,正好看见成德从后面过来,他抬眸,神情淡淡的,下一瞬便笑起来,一副无害纯良的好看模样。
“娘娘回来了?”成德主动攀谈,夜色昏暗的烛光也照得他面容月白。
实在很难相信这样白皙如玉的肌肤会生在一个男子身上,晨露垂下眼帘,盯着成德的衣摆看:“回来了,娘娘心情不好,你把燕窝送进去吧,陪娘娘说说话。”
成德愣了一下,没有即刻伸手接过东西来,反而笑着继续问:“近来总是那位贵人服侍在前头,娘娘心情不好,你不如去请贵人来陪娘娘,说不定贵人有什么妙招,能让娘娘展开笑颜,倒是比我中用些。”
晨露轻笑起来:“贵人自有贵人的用处,你说这些个话做什么,谁不知道娘娘疼你,你说话好使,娘娘瞧着你便高兴了。”
说罢,晨露把托盘往成德手里塞:“快去。”
成德微微撇眉,但还是不露痕迹的接过来,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他转身准备进去的时候,晨露又像想起什么来,喊了他一声:“下午的时候,那些奴婢可还算老实?”
成德回眸:“还是老样子,抱怨个不停。”说罢,成德眯了眯眼,“翠儿那个丫头不是伺候那位贵人的么?”
晨露颔首:“临时叫去的,怎么了?”
成德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看咱们瑜春宫的人还得被旁的奴才使唤,就把她叫走了,可怜见的,往后还是少出去的好。”
说完,成德便端着东西进去了,晨露在门边站了会儿,屋内听不见动静声,她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跟进去了,歇歇脚用点东西再过来。
·
齐妃今日没有点熏香,成德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睁开了眼,慵懒的枕着翻看手边的画本。
听见动静声也没有抬眸,直到成德小声说了句:“娘娘用些燕窝吧。”
齐妃顿了一下,随后抬起眼帘看向成德,她手边的烛光特别亮,映衬在眼眸里,像是闪烁的星光一样。
“你身子好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光摇曳的缘故,齐妃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轻柔。
成德垂下眼帘,微不可见的攥紧了双手,往后挪了挪:“多谢娘娘关怀,白日里就好多了,得知娘娘在竹林亭中设宴,还去前头当差了。”
齐妃眼眸微眯,慵懒的笑起来:“好些了也不必急着往前面去伺候。”
她一向不喜欢他往人多的地方去,但依旧避免不了他成为后宫里的谈资。
这么好皮相的小太监,也好像只能出现在齐妃的宫里,才算是合理。
但成德知道齐妃对自己说这些并不是真的关心,她从不在乎流言蜚语会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她只在乎自己这张脸是否时常暴露于人前被看见。
成德觉得,自己像是齐妃关在笼中的一只鸟儿,从他被带进宫来至今,一天天圈养着,只为了赏心悦目。
齐妃的目光总让成德觉得危险,虽然她总对自己笑着,总是语气温柔,可成德就是觉得浑身都僵冷。
像是被尖牙利爪的猛禽困住的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撕得粉碎。
但他从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害怕,齐妃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怕自己一旦刺激到了齐妃,指不定连这点虚假的好也消失不见了。
落得和翠儿一个下场。
所以成德笑着,将燕窝端起来送到齐妃的跟前。
齐妃伸手接过去时,指尖从成德的手背划过,惊得他一身冷汗,咬紧了牙关。
之后齐妃慢慢用了点,席间虽然没吃多少东西,但她也没有什么胃口。
成德就这么站在齐妃身侧不远处,垂着眼帘静静站着,一副听话的模样。
他十三岁的时候就进宫了,没有经过任何的流程,直接被送进了瑜春宫中。
送他来的公公说他命好,凭着这么一副皮相,捡来一条富贵康庄的大道。
那时候成德不知道公公在说什么,他没有了十三岁以前的记忆,脑袋受过重伤,只记得自己被一对农人夫妇救了,随后为了五两银子和三十斗米,把他卖进了宫,说去了宫里不比在外头吃苦,也算是还了他们的救命之恩。
成德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像是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纸,剩下残缺的这一半,只有一片空白。
在宫里四年,成德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他并不是真的太监。
十三岁入宫的时候不懂,不知道做太监要什么流程,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进来的,以为大家都一样,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刚进宫来的时候被晨露提点过,关于自己的事一件没说,也得亏什么都没说,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成德才知道自己和旁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宫里唯一的一个特例,但这样的特殊让他感到恐惧。
日日夜夜的惶惶不安,让他的性子也变得极端且两面。
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戳破,只能紧紧的依附在齐妃身边,寻求安全的庇护。
可离齐妃越近,成德一样觉得危险。
她看他的眼神,年年岁岁的不同,越来越深。
夹在两面中痛苦挣扎,夜来人静的时候,成德便忍不住的想:
我是谁。
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想得多了,便成了执念。
他是被抛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