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凶狠的目光能杀人。
他身体底子不好,平日里看起来总和善的多,说话都不会太大声,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同眼下这副模样,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了,那把赵承衍叫进宫自然也是为这个。
赵盈下意识瑟缩了肩膀,往旁边挪了挪。
赵承衍大概看不下去,一弯腰,把人提了起来。
她软着嗓子叫皇叔,太后的眉心立时高高隆起。
赵承衍松开她,低头看了赵清一眼:“元元说的是真的?”
赵清自己也愣了下:“皇叔……”
倒不似对着赵盈时那样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了,真个做错事的孩子模样。
众人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太后只觉得胸口堵着那么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你也是昏了头,想瞎了心了!”
她指尖颤着:“糊涂蛋,你要真是看上了那丫头,去跟皇后说,去跟你父皇说,再不济,你来跟我说,你这么大了,原本早也就该开府建牙,娶正妃纳侧妃了,单为你身子不好,一拖再拖,没成想竟拖出麻烦来!”
冯皇后真是没眼看,打心眼里瞧不上太后这样的做派。
这算什么?
她是宫里的老祖宗,就能颠倒黑白了吗?
绿芸是凤仁宫最得脸的大宫女,是她贴身的陪嫁丫头,别说赵清只是个庶出的皇子,哪怕是她膝下有了嫡出的孩子,干这样混账没脸的事情,不说拉下去好好责上一顿,难道竟还有百般维护的道理吗?
她越想越是气不顺:“照母后的意思,这件事原是他一时猪油蒙了心,并不是有意的了?
那头前元元无意中撞见的,也不做数了?”
她撞见什么了?她说的含糊,可没拿实了谁。
死人说的话才不做数呢。
赵盈低着头,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的。
这一屋子的长辈,本来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可太后今天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要揪着她不肯放过:“元元,你是什么时候撞见你皇兄这档子事的?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们,便就由着你皇兄胡闹去吗?”
昭宁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还是个孩子,十四岁而已,能撞见什么?能知道什么?您想叫她跟您说什么?”
他越是护着赵盈,太后面色越是难看。
孙淑媛抿紧了唇角,犹犹豫豫想开口,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皇上,妾……”
“你住口。”昭宁帝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她一张口,他像是找到了发泄点,立时驳了回去,“把个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你还敢开口?”
但事情僵持在这里,到底也不是个办法。
赵承衍冷眼扫过众人:“皇兄眼下是个什么主意?总不能就在母后宫里这样僵持着。”
“我原说索性让他开牙建府,搬出宫去,让绿芸跟了他,就当是他跟前儿开脸的,收了房,也不算十分委屈了绿芸。”
昭宁帝揉着眉心,说起这个显然头疼:“可大郎尚未成婚,母后不同意放他出宫开府单过,皇后又心疼绿芸,觉得仍旧是委屈了她的。”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大抵就是如今这个情况。
一头是亲娘,一头是发妻。
倘或冯皇后肯退让这一步,此事恐怕连他都不用惊动就了了。
冯皇后不肯让,是不服太后,赵承衍心里清楚。
只是她的这位皇嫂,日子不如意,早年间委屈受的狠了,能忍到今天才借着绿芸的事情发作一场,已经算是可以的了。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
怪不得母后一个劲儿的揪着赵盈不放呢。
这是逼昭宁帝让步呢。
宫里摸爬滚打一辈子,她今天让了皇后这一步,往后就挣不回来了。
女人多的地方果真是非多。
赵承衍拉着赵盈往旁边坐,眼见着太后横了一眼过来,他只当没看见,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赵清都十八了,母后把着他不肯放他出宫开府,这算什么呢?”
太后横眉冷眼的:“你别拿这话糊弄我,开府建牙也得成了家,出了宫身边没人照顾他,他倒不是你亲儿子,你一点儿不担心。”
她说着又冷眼去剜昭宁帝:“那是你的亲儿子,我也没见你多担心他的。”
孔淑妃捏紧了手帕。
儿子长到了十八没成婚,这事儿一直叫她悬着心。
去年的时候母亲进宫来,还说父亲也叮嘱了,说是不必急的,往后自有好的,大郎是皇长子,总要个出身顶好的女孩儿才配得上。
可就这么一年拖一年的。
她不得宠,皇上对大郎的事好像也不怎么上心,太后倒是说过两回,却也不了了之。
不成家,就没法子立业。
皇上一向压着几个孩子不许上殿议政,连王爵也不肯封。
冯皇后恨的咬牙切齿,一扫眼见了孔淑妃快把得意写满整张脸,神色就更难看:“听母后这意思,他做了这样丢脸的事,倒不说处置,反倒要给他成家开府?
开牙建府,出宫单过,那就是长大成人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就该给他封王封爵,入朝领差事。”
她话至此处,讥笑了一嗓子:“往后人人都学这等混账事倒好了,白得这么大的便宜呢。”
太后也咬牙:“你是做嫡母的,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的气度都到哪里去了?皇后的意思,是要把孩子给逼死了,才满意?”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各执一词,是争执不下的。
谁都不肯退那一步,赵承衍怎么说和?
连昭宁帝都恨不得躲了,坐在当中间儿却根本就不开口。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赵盈唯独算漏的,是太后的袒护。
叫赵清成婚,封王,那都没什么。
但绿芸不能跟了他。
女人家的心思最难猜了。
现在不情愿,寻死觅活的,真跟了赵清,做了赵清房里的人,她有冯皇后撑着腰呢,便是赵清将来的正妃也少不得要高看她两眼。
等她自己哪一日想开了,跟赵清好好过起日子,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赵盈唇角往下一沉,从赵承衍身边站起身来。
赵承衍想拉,没来得及把人给拉住。
她已经往殿中挪了三两步:“父皇,儿臣有几件事情,想私下里回禀您。”
他仍是娇滴滴的声音,软着嗓子,最没有威胁的。
昭宁帝不动声色舒了口气:“很要紧的事?”
赵盈点头。
太后显然不快:“元元,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你要回什么话?”
“朝堂上的话,本来是打算明日早朝后再往清宁殿回禀的。”
后宫不干政,她这么说分明是堵太后的嘴。
太后眼底的光越发暗下去,聚拢的冰渣也越发多起来。
昭宁帝顺势就起了身,刚要往下走,想起孙淑媛,回头叫她:“这里的事情你插不上话,回宫去顾着孩子吧。”
孙淑媛肃着的面容一瞬间就松动了,犹豫着起身,往太后和冯皇后的方向各看过去一眼。
好在她从来就不在任何人眼中。
太后看不上她,皇后则是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
于是她跟在昭宁帝身后,又领上了赵盈一起,一块儿出了未央宫正殿的大门。
赵承衍盯着赵盈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这姑娘是想从他手心儿上飞走了。
她突然做了决定,要回禀什么话,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些日子,朝中有什么,司隶院有什么,她也不再说了,不似最开始那会儿……
·
昭宁帝也没带着赵盈去清宁殿,一路送着孙淑媛回宫,索性就在她那儿说话。
孙淑媛是懂事的,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也没杵在跟前听。
底下小宫娥上了茶水点心,昭宁帝摆手叫赵盈坐,还是不住的捏眉心。
这样的小动作,兄弟两个倒是挺像的,也只有这点儿相似之处了。
赵盈还是避着他身边,只往官帽椅上去坐:“父皇觉得,大皇兄那个事儿,该怎么处置才好?”
昭宁帝正要端茶盏吃茶,动作一顿:“怎么在未央宫不问?”
“我看皇祖母和皇后娘娘争执起来,您也不想开口,要是问了,少不得您一定要拿个主意出来了。”
他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果然还是我们元元最贴心,知道心疼人。”
可究竟该怎么处置,他照样是没开口:“你要回什么事儿?是跟你皇兄有关的?”
事实上未央宫正殿坐着的那些人,谁又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呢?
说是朝廷里的事,看似堵太后的嘴,可也是在告诉他们,那是跟赵清有关的事。
本来也没打算瞒过谁,赵盈大大方方就点了头:“确切来说,是孔家的事儿,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大皇兄和绿芸的事出的太巧了,我想还是回禀了您,您来定夺的好。”
昭宁帝脸上才挂出来的一点儿笑容,登时不见了踪影。
他倒没有再催问,平静的等着听赵盈的后话。
“前两天夜里,儿臣抓了肃国公府的一个奴才。”
昭宁帝立时拧眉:“悄悄抓的?”
她嗯了声,也正了神色:“其实是那天有甘肃来的老百姓围堵了司隶院府衙之后,入夜他悄悄溜出城去见了个神秘人,儿臣一直让周衍和李重之盯着,前两天悄悄地把人给抓回了司隶院,审问了一番。”
“所以你对肃国公府一直就没放下过心吧?上次跟我说玉面貔貅的事儿,你是怀疑肃国公府把人给养起来了,所以一直都派人监视着国公府?”
赵盈顺势说是:“儿臣也不敢瞒着您,不光是肃国公府,连姜家也有儿臣的人在盯着。
朝中重臣的府邸,儿臣都有派人去监视。
也不光是为玉面貔貅一事。
打从儿臣第一次被人拦路截杀,就再没放下过心。
后来刘荣被抓,也交代了一些事情,儿臣就更对这些人不放心了。
没成想还真让儿臣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
她行事自有她的章法。
这些日子昭宁帝也在观察着赵盈行事,说她狠厉,雷厉风行起来,的确是毫不手软的。
外头的那些传言他本听不见,可架不住有人一定要叫他听见。
但好在她总不至于太失分寸。
“抓了肃国公府的谁?”
“肃国公孔如勉长孙媳乳娘胡氏的小儿子,邓标。”赵盈回了一句,把如何审问邓标的那些细枝末节全都揭过去根本不提,“父皇,您猜他那夜出城去见的人是谁?”
昭宁帝不言语,她自顾自的接上前头的话:“扬州孔府的大总管。父皇,儿臣曾经问过皇叔,这扬州孔家和肃国公府这个孔家,到底是怎么个关系。
皇叔那时候告诉儿臣,他们原是同支同宗,扬州孔府的家主就是淑妃娘娘的亲叔叔,只是打从几代往上就分了宗,各自单过,多少年都不往来了。
您说这事儿怪不怪?”
当然是古怪了。
昭宁帝闷着声嗯了一嗓子:“你继续说。”
“邓标经不住吓,说漏了嘴,说起当日刘荣截杀儿臣的事。儿臣思来想去,又提审了刘荣一回,有了邓标无意说漏嘴的话,他才老实交代。
当初买凶截杀儿臣的,就是这个孔家大总管。
刘荣接单子来杀儿臣,孔逸成给他留有信物,是一块儿刻着孔氏族徽的玉佩,非得是那样的东西,他才肯卖这个命,冒这个险。
玉佩他一直存在城中天明银号,事发之后他被儿臣所擒,可儿臣派人到天明银号去取玉佩,那东西早被人给取走了。”
“是邓标?”昭宁帝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冷声反问。
赵盈说是:“再对邓标用刑之下,他才交代清楚,的确是扬州孔家买的凶,因孔逸成不方便常住京中,所以买通了邓标,给了他不少银子。
邓标嗜赌成性,所以为了那些银子,替他做这个跑腿儿的事情。
可至于跟国公府有没有关系……邓标说他只跟孔逸成联系,他也不知道孔逸成和国公府之间有没有往来,更不知道扬州孔家和国公府之间如何。”
她略顿了顿:“儿臣查明这些,又不能贸然到国公府去问话拿人,原是打算明日早朝后再到清宁殿见您,请您定夺,拿个主意,却不料今天就出了大皇兄的事……”
昭宁帝一眯眼:“你觉得大郎昨夜醉酒行那等苟且之事,并不是他一时猪油蒙了心,实则都是谋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