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函关谷口, 婚车即将进入雍岐界。

队列中除去雍岐的随军巡护,还有一队崔易领带的大醴兵卫,一如韩烬先前料想, 宁桀比醴皇多一份小心,故而特将自己‘亲信’派出, 除去沿途护守的目的,他应是更想探得芙儿在雍岐的生活如何。

崔易夹在其中也为难,他真正效忠的对象是尊主,到郢都后怎能再向大醴太子私自传信,尤其还关涉到主子们的私隐, 这就是给他十个脑袋,他也没这个胆子呀。

可没想到尊主倒十分大方,待他如实坦言后竟直接点头应允。

崔易不免还有顾虑,韩烬却只说了句:“你如实如据向大醴传几回信,最多五次之后,到时你就算想继续再传, 宁桀也不一定想看。”

“这是何故?”

“你时时记录,照做就是。”

崔易一知半解, 只好应命。

……

韩烬在前勒马, 示意队伍歇停。

前方矗立一石碑, 上书朝覃二字, 这是雍岐大醴两国官道相连的分界线。

过了这石碑, 进入谷口, 宁芙的第一身份将不会再是大醴的五公主, 而是雍岐皇后, 他的妻。

韩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将手中缰绳递给一旁的严牧, 之后径自迈步走向囍轿,抬臂掀开帏帘。

他将空出的一手伸向前,温声语道:“芙儿,下来。”

宁芙听得一愣,坐于她左右两边的冬梅与秋葵也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尊主的言下之意。

秋葵面带难色,鼓足勇气对韩烬率先开口:“尊主,囍轿不宜中途下的,而且新娘双脚不可半途沾地染尘,这是大醴的规矩。”

大醴繁冗的规矩实在是多,尤其着重在女子脚上的。

韩烬不以为意,只想大醴不知哪位爱定规矩的老祖宗,竟如此喜爱偏研闺阁在室女的一双玉足,若往上溯源,其因是否关涉些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也尚未可知。

“到了雍岐,听我雍岐的规矩就是。”

韩烬如是道,说完,他把手臂横过去,示意宁芙来扶。

秋葵冬梅二人见状不敢再阻,两人垂目在旁等待公主回应,可宁芙犹豫片刻,还是有所顾虑地慢慢向后挪动脚尖。

不管身在何处,她身为大醴公主总不好主动去坏母国的旧俗。

韩烬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稍向下移,察觉到她当下的不安,于是不由想起先前在公主府时,他有次不顾阻拦地褪了她的鞋子,而后又抚上她白皙透着淡淡粉色的脚趾,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可依旧将人惹得险些羞哭。

褪她衣衫时都没这样的反应……韩烬略思吟,目光久落在她靡艳的红绣鞋上,眼神稍深。

暂将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压下,韩烬收神,安抚出声。

“好,那就不沾地,我抱着你走。”

宁芙不解他为何坚持这个,抿唇想了想,到底答应下来。

他接亲出宫时已经当众抱过她,经历过那样大的场面,宁芙现在心里早有所准备,这会儿不至于再慌措什么,于是忍羞伸手搭上他有力的小臂,挪身向前迈出。

刚从车厢探出头去,她整个人便稳稳落进了他的怀,抬眸看着他锋锐的下颚以及性感的唇,宁芙环着他脖颈,眨眼轻轻出声。

“为何坚持要抱我呀。”

“石碑为界,在南,芙儿是不谙世事的大醴小公主,迈步向北,从此,你便是我韩烬之妻。”

宁芙怔怔,恍然明悟过来,原来他是要给自己足够的仪式感。

她心里浮着暖意,开口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喃,“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为你穿了红色婚服,带上华冠,我们也当着父皇的面喝了敬长酒,礼定婚成,我的身份自然已经变了,所以,无论是车轮寻常滚过边线,还是你亲自抱着我一步步迈过碑界,我们的姻缘都已达天听……阿烬,从今伊始,我是你的人。”

将她咬出的每一个字清晰入耳,韩烬心头仿若被砸出一道宽深的裂隙,其间源源不断迸溢出灼热岩浆,烧着心,烤着肺,叫他难忍悸乱与躁动。

手臂微绷,他脚步放缓,而后垂睨下眼,望着怀中那张娇妩明媚的脸庞,喉结更不由地滚了滚。

他低首,声沉哑道:“再说一遍。”

宁芙耳垂被他呼出的热气撩拂得痒,当下脸颊染晕,难掩羞意地埋缩在他怀里如何不肯出声。

方才是情心微动,所以她才冲动地没有任何顾虑,直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可现在如常状态下再叫她重复,确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她不回,他却坚持追问。

“怎么不说……芙儿是谁的人?”

此刻,两人身后近距跟着行队轿辇,兵士巡列,当是众目睽睽。

宁芙受不了他在人前这样犯规地逗弄调情,于是不禁抿抿唇,手指更控制不住地蜷缩,用力捏攥着他肩头处的衣衫褶皱。

“说话。”

“……阿烬,别闹了好不好。”

他似是笑了下,眉眼明扬,声音不厉却迫人。

“好不闹,那换个抱法如何?”

“什么?”宁芙一下没反应过来。

韩烬头更低了些,下颚几乎能蹭到她的左侧脸颊,其实两人并没有真的碰到,可即便如此,宁芙还是觉得一股痒意直直钻心。

她忽的感到几分慌措与不安,正想抱紧他,可很快,她敏锐察觉韩烬手上力道微松,一掌似要抽离,另一箍在她后腰上的手也没用实力。

生怕自己会悬空掉下,于是宁芙想也没想立刻手脚一齐用力,可当她转瞬反应过来,意识到若自己坚持这样‘自救’会在他面前呈什么姿势时,宁芙羞得只敢攀他的肩。

“不行阿烬……你快些抱好。”

在人前被他分腿托着抱,还不如直接叫她死了得好!宁芙忿忿想。

韩烬挑眉,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弱,可强势却没有减弱分毫,“到底说不说?”

“我……”

“芙儿是谁的,属于谁?”

他一再迫人,像是不听到她回答便不肯罢休。

宁芙挂他脖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如此继续下去恐怕难以维系姿态端雅,于是她脸色讪讪,到底拗不过地妥协言道。

“是,是你的。”

“说清楚。”

宁芙都快哭了,他那么多手下就跟在后面,万一其中有耳力好的将他戏弄人的话落耳几言,她还存得什么颜面去立国母之威?

可阿烬不满意她的回答,当下掌心落她身上如何也不肯搂实,仿佛就要眼睁睁看着她发怯,看着她整个人无力寻援,最后别无选择地只能乖乖依附在他身上的样子。

他对她的坏都使在明面上了。

宁芙咬咬牙,实在受不得他又迫又欺的动作,还有那如虎狼掠伺猎物的凶凶目光。

于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艰难低声而出,顺了他的意。

“芙儿……只属于阿烬,永远属于阿烬。”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脚步正好跨过两国国界线。

前方函谷幽深,两侧山石密林耸立,驻足野望,入目是漫山遍野,清风浮动的绿。

她却看不到那片漫山的野色,映入眼帘的全是他俊逸的面庞。

见他终于笑了,满意了。

宁芙不仅没松下紧提的那口气,心脏反而跳得更快更无章。

韩烬睨下眸,手臂微收,把人重新稳稳抱入怀里。

他低头认真回应她的情话:“我也只属于你,独属于你……心脏因你而跳动猛烈,我更想将躯体的所有都献给你,芙儿,要我吗?”

“你不要这样讲话。”她幽嗔,不肯回答这样的陷阱问题。

要他,还是要他的……身体。

他这话分明就是在故意引歧。

“所以,是不要?”韩烬凝着她,声音隐隐失落。

宁芙微叹,真觉自己完全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目光持续蛊着她,话音不断撩着她,就是要将她彻彻底底吃定才肯作罢。

舌尖舔过上膛,宁芙嗓口抑不住地在发痒。

“要的。”

“要什么?”

宁芙心尖好像被他掐攥在手里,他落一字,她颤一下。

环臂向上拥贴紧紧,宁芙已然无法顾羞,于是仰身将声音递到他耳边,开口很轻很轻。

“要你疼我。”

韩烬眼神幽暗,启齿几乎快要咬上她的耳朵。

“怎样才算,疼?”

……

其后,崔易默默观察,并将尊主亲自横抱公主入界的全部细节尽力记在脑中,方便之后据实向宁桀传信。

该怎么写呢?他本人并不通擅书墨,想寻得合适措辞来言述实况的确并非易事,当下琢磨思虑半响,只想关键的细节点绝不能缺漏。

等到书写时一定要记清的是——尊主当众怀抱公主,跨两国之界,步缓而耳语长,跨线良久,两人仍缠溺未分,勾颈厮磨,所语外人不得知。

待认真汇总完毕,崔易才恍然觉悟。

怪不得主子先前那么痛快地纵许他如实传信,就这样的实情……怕是宁桀殿下落耳一次,便会忍不住吃味一回吧。

这样的不自在,不痛快,谁会一直上赶着来找?

……

进了雍岐界,韩烬并没有带着宁芙直回郢都,而是绕远去了他们雍岐合欢节的起源地——轲兰河滩。

表面的规矩还是要做,故而迎亲大部队依旧要继续北上,而崔易与几个近侍,当下跟着他们同道而行,直奔轲兰郡。

原本,宁芙以为他说的什么合欢祈祝,只是为了提前婚事而临时想出的借口之言。

可当他真的牵上她的手,单独领着她来到古老的合欢树下双手拢十,姿态虔诚祷愿之时,她才知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极其认真。

关涉他们的姻缘,他又怎么会轻易戏言?

韩烬叫她原地作等,而后独自一人绕去合欢树的树身背后,半响再出来时,他身上红袍竟已变成了浅月光色。

浅色更衬他的面朗俊逸,宁芙目光凝在他的一双剑眉之上,不由看得愣愣。

他走上前来,手中拿着她那套粉色特制锦服,开口道:“我出发大醴前,便已经托母亲开始着手准备合欢婚服,特制的锦奢衣物制作起来费时费力,时间上的确有些赶,但好在十几位绣娘昼夜不歇地赶工,总算在三日前,将它们完完好好地送来了这里。”

宁芙伸手接过,手抚过明显金贵的软绸纱面料,微凝神道:“所以,我们要在这里走完最后仪式吗?”

韩烬点头,“今日十五,月色正满。待今夜满月映出,我们一同拜一拜花神,虔诚向礼,缔结婚缘。”

暮色、月光、合欢树……

想想一切的构成,实在梦幻又浪漫。

只是宁芙还有些旁的犹豫,“阿烬,我们不回郢都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坏你们的规矩?”

韩烬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忽的将目光凝在面前的古老合欢树,他口吻认真。

“当年,父皇为表爱诚,便是破例在这里迎娶了我母亲。也因此,大娘娘耿耿于怀多年,之后更妒忌生恨,变本加厉地迫害母亲和我……姜氏一族揽权后,轲兰郡更是直接被严控封闭,寻常有情人想摘得合欢花相送,以表爱慕,竟都成了妄想。”

“我与父皇不同。他爱得起,却护不住,做了骇俗之事却无法为结果负责,懦弱,少担当,而我不会如此。我要你为我穿上特殊嫁衣,头戴合欢花环,走在月光盈盈之下……即便新奇罕闻,即便这是前人不敢为之事,可我们若做了,旁人也绝不敢对你妄议出一个字。”

“芙儿,你愿意为我穿一次吗?”他最后问道。

宁芙很难答不,她知晓,这大概是阿烬内心一道未解的困结。

不说那些仇人,其实他心头最在意地还是他父皇,宁芙尝试去探他的心事,只想阿烬对其,应是既爱又恨的。

“天快黑了。”宁芙忽的开口。

韩烬一愣,抬眼看向西边落日昏昏的几道橘光,他点头回,“嗯,雍岐的天色的确比大醴要暗得更快些。”

宁芙走上前一步,将方才落在肩头的花瓣握在手心,又传递给他,靡靡的粉色绽在他掌心,宁芙目光凝着开口。

“天暗下来了,花色看不清怎么办?”

韩烬知她还有后话,于是耐心等她继续说。

“你的衣袍是月光色的浅白,就好像合欢花的花丝,而我的华裙是鲜妍粉色,便似合欢花的蕊瓣,这样的缝制巧思,可是含着如此象征?”

“正是。”韩烬回。

此乃合欢节特制婚服,两者呼应关联在颜色上。

“合欢花穿在我身上。夜色能遮住枝叶繁绿,挡住花瓣粉红,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宁芙看着他的眼睛,语速温缓,“今夜,我做你的合欢花。”

……

从树身背后走出,一袭嫩粉色嫁衣的宁芙,整个人仿若真成了一个小花仙。

身姿款款,体态婀娜,她每向前迈出一步,身后都仿佛能妩媚生莲。

她美得几乎叫人晃目。

韩烬走过去,将等待时亲手编好的合欢花环戴在她头上,又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到树身朝阳一侧,随后二人一同单手拊胸,诚意作祷。

他的心在狂跳。

一朵合欢,正绽他心里。

天色彻暗。

远处山头上不知是谁为他们绽放焰火,遥遥星幕之下,漫天光辉闪映。

看完了星星,韩烬拉着她又往林深处走。

除去那棵古老粗壮的合欢树,宁芙并不知道数百米之外的位置,竟还有这样茂密的一大片合欢花林。

丛深,宁芙紧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不知之后还有什么样的特殊仪式。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彻底暗下,烟花声再也听不到。

停下脚步,入目,她竟看到脚下大片大片的粉色花瓣围簇成堆,上面铺着一张浅色软席,天地之间,它仿佛是花仙子遗留于人间的手帕。

韩烬默不作言,打横将宁芙抱起。

之后褪下鞋靴,在宁芙怔然的目光下,他就这样抱着她迈步走上那软席。

把人稳稳放落,他眸深着跟着压下去,膝盖顶开她的腿,落吻也在同时。

“阿烬……”

“嘘,认真嗅一嗅花香。”

他如此言道,同时,虎口掐握住她欲挣的双手腕口上。

宁芙瞬间懵了懵,根本没来得及躲,唇齿便被轻易撬开。

两人紧紧贴拥,他激烈到简直叫人无法承受,宁芙躲不开,被迫仰头受着他咬唇吮颈和愈发不知足地舔舐贪靡。

一切都脱轨了,这不是婚房,不是宫殿,甚至不是内苑。

这只是一处郊野,一片深丛,身边生长着花草,抬眼还能望到圆圆的月亮。

这样的地方,他起这样的架势分明是要与自己……她羞意说出那两个字。

“阿烬我怕……”肩头滑落的瞬间,她抱紧他的脖颈。

韩烬声音发哑,安抚着摸她的发,“不怕。今夜方圆十里之内都不会有一个人的影踪迹,我早交代好。”

早交代好……

宁芙羞然垂眸,看着身下铺就的那张格外精致的草席,想来也不会是一时兴起而准备。

她脸色羞窘,“你们雍岐人……简直惘礼!”

“是谁说,今晚要做我的合欢花?”

宁芙被质问得哑口。

韩烬下巴压着她肩窝,舌尖不断引她耳上的战栗,“花儿,就要盛绽。”

“……”

韩烬坐起来解除自己,而后又干脆利落地去解她的衣带,两人坦诚相待之时,他把人抱坐进自己怀里。

宁芙不肯坐,也不会,他便直接手上脱力,宁芙下坠时腿一张,哭着咬住他,韩烬深吸了一口气,宁芙则彻底无力软了下来。这是出汁的盛绽。

“芙儿…这算不算如你所说那般,好好疼了你?”

“……”

又是入不得耳的话。宁芙颤睫闭眼,艰难抬臂捂住他的嘴。

花正开,抽丝舒展地开。

叮咚一声,月光撒下,敲响了山间清泉。

婚成礼就。

合欢今夜,注定为他独绽暄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