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芙看着小姑娘清澈的水眸眨眨, 实在不忍心不应,可那称呼细想又有不妥之处,尤其当着芳娘娘的面, 于是她羞窘地看了阿烬一眼,有几分寻助意味。

她确定对方已经收到了她的信号,可他却默然不语,一副并不打算相帮的态度,甚至眼眉还故意逗弄地上扬了下。

知他故意使坏, 宁芙不着痕迹地嗔瞪过去一眼。

两人视线交流这一来一回,等得韩盈眼巴巴地站立原地手脚无措,宁芙赶紧收回眼,安抚地伸手摸了摸小阿盈头上的可爱总角, 想纠正她还是叫姐姐更好。

她先软声打了招呼,“你叫阿盈是不是?”

小姑娘害羞地垂目点点头。

宁芙收回手,又道:“小阿盈真可爱, 以后可以多来找姐……”

她这话还没说完,‘姐姐’二字也未脱口完整, 眼前的奶团子却一下被人拽走, 她一愣, 抬眼就见韩烬单臂把人抱了起来,另一手还捏了捏小阿盈的脸蛋。

“你嫂嫂夸你可爱, 开不开心?”他问。

小团子点点头, “阿盈开心。”

“那以后就都这么叫。”

闻言,韩盈偷偷看了宁芙一眼,被发现后又连忙躲开, 红着脸小声道, “好, 喜欢嫂嫂。”

宁芙无奈,悄悄伸手拧了韩烬的腰窝一下,气他这样当众使坏。

不痛不痒,罕迹没什么反应,只瞥眼凝了她一瞬,神色幽幽。

这时,小团子又好奇地偷偷看她,被她发现,便立刻缩下头去,可爱得紧,这模样叫宁芙如何能不心软,于是只好应下这声。

看得出来,小阿盈既怕他这位兄长,又很喜欢依赖,眼下已经得了应,估计以后都不会轻易改口了。

罢了罢了,她就当是哄小孩子了,任由着如何叫吧。

芳娘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对孩子们的眉来眼去,暧昧嬉闹,只假装什么也不知。

她笑着招呼他们进屋,韩烬抱着阿盈在前,她则手领着宁芙迈步在后面,边走边说道:“我们阿盈很喜欢你,她平时很认生的,也是芙儿实在模样可爱,别说是烬儿和阿盈,连我看着都觉得很难挪开眼。”

宁芙其实也是从小被夸惯了的,只是她先前身边接触到的京城贵眷,大都是如她母后那般端持含蓄,说话内敛,夸人也点到为止,而像芳娘娘这样左夸一句,右夸一句,畅口欲言口毫不遮掩的,她还从未遇过。

掩下那点羞意,宁芙想了想,觉得要礼尚往来,于是她看向芳娘娘口吻认真地言说:“娘娘也生得美,阿烬和小阿盈的样貌好,一看就是随了您的。”

宁芙这明显不擅长夸人的话术一出,惹得夏芳菲瞬间忍俊不禁。

她笑着压低声音,点点头开口,“我还想呢,就烬儿那狗都嫌的臭脾气,冷脸色,怎么会招得你这样可爱姑娘的喜欢,原来是模样上加了分。”

“……不是的。”宁芙稍窘。

“难道不加分吗?”夏芳菲目光往前眺了眺,作出思吟状来,又自言似的道,“除了脸好看点儿,哪有什么别的优点,他这是沾了我多大的光。”

这是不是亲母妃呀……

宁芙招架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虽然两人现在是在悄悄耳语,可阿烬在前相离并没有多远,若她坦诚言道自己昔日的确觊觎过他的容颜,又不知他要如何得意了。

多说惹祸,她还是算了。

好在芳娘娘也没有真的要继续追问,四人相继进入室内落座,宁芙也悄悄松了口气。

一旁侍婢上来沏茶。

桌上摆着十二件大玉川先生,侧台还有成套的捻纹盖碗,可见芳娘娘平日便有品茗的雅致。

小阿盈只在内室坐了一会,等新鲜劲过了,便跑去院子里拿兜网捉蝴蝶。

眼见人走,芳娘娘放下茶盏,低低道了句:“阿盈今日倒多说了两句话。”

韩烬点头:“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听得这两句话,宁芙目光不自觉看向素屏以外,院中奔忙的小姑娘身影活泼,难以想象她这样可爱的小家伙,竟遇过童年欺凌,还有严重烧伤。

宁芙刚刚有注意到的,小阿盈的头发并没有全部梳上,右侧故意溜下一缕,挡着脸颊上的伤疤,她当时不动声色,是怕自己异样目光会叫小阿盈察觉,惹得她难过。

她很容易共情,这会儿心里不舒服,品茶也觉得微微苦涩。

夏芳菲是擅观察人的,她偏目注意到宁芙的神色,便故作寻常地对韩烬说道:“先前你师父新研了药,效果倒比之前的更好,阿盈涂了些时日,脸上的烧伤疤痕的确有淡下许多。”

“师父说过会有办法的。”

这也是他先前掩下身份,冒险赴东崇西渝寻药的前因。

“嗯,待阿盈脸好了,她慢慢的应该就不会再避人。”

夏芳菲说着,又弯眼看向宁芙,语气几分温柔,“阿盈对你亲近,但她对旁人其实都是避之不及的,看来,我们真是有成亲人的缘分。”

宁芙听到小阿盈的脸还有恢复的机会,心情便没方才沉重,她点点头,诚然回:“我也很喜欢小阿盈。”

话刚落,韩盈正好抱着一个玻璃瓶从外跑来,里面困着一只彩翼蝶,显然是她刚刚得来的战利品,她进门后犹犹豫豫,最后抱着瓶子站到宁芙面前,垂着头小心翼翼把玻璃瓶递过去。

“送嫂嫂。”

宁芙一愣,心头动容,于是忙双手接了过来。

瓶中,彩蝶静立在壁上,两翼合叠起,露出上面纹理清晰的青与紫,实在漂亮得紧。

宁芙仔细看了看,微低了低身,开口说:“谢谢你的礼物,嫂……嫂很喜欢,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闻听这自称,韩烬拿茶瓯的手一顿,静滞片刻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如常续饮,但显然,他此刻嘴角已经压不住地微翘起来。

夏芳菲看自家儿子这模样,嫌弃地啧啧摇了摇头。

宁芙倒没注意身后,只见着小阿盈闻听她的话后,目光瞬间亮起来,心头便忍不住开心。

她把瓶子先放桌上,而后想了想,把今日带在头上的两个白茶绒花拿下,戴在阿盈的总角上。

成对的两朵,点缀在乌发上,很衬得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个不是她从阿烬备置的首饰箧盒里随意拿的,而是她自己带来的东西,是她母妃相送。

戴好,宁芙目光停了停,柔声言道:“小阿盈真好看。”

小姑娘耳一热,又害羞地垂目去盯自己脚尖,半响后才迟疑地拉起宁芙的手,像是不自信地邀请,“嫂嫂,出去玩。”

声音软软,叫人怎么舍得拒绝啊。

宁芙眼神不由更柔和,她看了芳娘娘一眼,得了对方应,于是礼致到位地起身,又拿起桌上的玻璃瓶,牵起韩盈的小肉手,和她一起去了外面的花园。

外面花儿开得盛,招引来许多各色的彩蝶。

小阿盈指指这只,又指指那只,热情地一直在与她分享。

宁芙笑容深了深,原来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带她出来要将看蝶的喜悦传递给她。

……

人一走,室内只剩韩烬母子二人。

夏芳菲收回眼,再没顾虑,于是板起脸看着韩烬,道:“这姑娘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得体,你老实交代,她应不是常人吧?”

“大醴人。”韩烬简洁回答。

夏芳菲惊讶道:“大醴?你先前受困不就是在大醴,可是那时遇的缘分?”

韩烬顿了顿,摇头,“不是,我们的缘分深得很,而且她是不是常人都没关系,人我要定。”

“……”

夏芳菲拳头硬了硬,又忍了忍。

她侧头,看了眼外面此刻和阿盈玩在一起的绝美少女,叹道这孩子人美心又软,不知是如何被烬儿看中,遭了强夺。

尤其她前几日探听到的消息是,人就是被强掳来的郢都!

这么美的娇娇儿……夏芳菲叹息着又看了眼自己那面容冷凛的儿子,于是忍不住言道了句,“我警告你,不要恃强凌弱,更不要仗着权高,便迫着人家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越说越离谱。

韩烬看过去一眼,低眉有些无言,他声音懒懒,“恃强凌弱?没到那地步。”

“怎么,你还真有这打算?”

夏芳菲瞪过去,眸光几分犀利。

韩烬抬手摸了下耳廓,没答这话,思寻片刻后回道:“方才不是您说我模样生得好?大概是沾了您的光,叫小公主对我把持不住,色令智昏了吧。”

“……”

一时间,夏芳菲不知自己要震惊自家儿子的厚脸皮程度,还是惊讶于小芙儿的真实身份。

别国公主都敢劫……他简直胆大妄为到无法无天!

“你速速把人给我送回去,喜欢为何不名正言顺的娶来?是不是人家压根就看不上你,这才遭得你的强掳?”

牵扯多国,情况很复杂,一两句显然无法解释清楚。

当然,韩烬也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敛敛神,依旧一派目中无人的姿态:“人我要了,母妃,婚礼筹备的事还要您多辛苦操持,想来应也不会太久了。”

“你……”

什么叫……要了?

夏芳菲气得差点拿茶壶丢他,可心想自己儿子做事虽浑,却因身承魇症,素来比常人更能克制己欲,在男女之事上更不懂开窍。

所以,大概是她多想了吧。

她迟疑的,又确认地问了句,“那话什么意思?”

“说了。”

韩烬懒懒抬眼,音色无波,“色令智昏啊。”

他被迷得要死,等不了。

哐当一声,夏芳菲把茶杯用力往桌上砸了砸。

……

宁芙和韩盈玩闹一会,两人一共捉了五只蝶。

它们颜色各不相同,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劫夺目耀眼,只是最开始那只已经开始恹恹了。

宁芙看向阿盈,温声细语的:“阿盈,玩累了回去找母妃好不好,但我们要走了,小蝴蝶也想回家找爹娘,你说我们要不要放它们回家呀。”

“要放,要放。”

“好,我们一起放好不还?”

韩盈笑得开心,明显喜欢亲近宁芙,两人将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成功全部放飞,洗洗手准备一同回内室。

只是临进门时,韩盈忽的想去净房,宁芙便在门口等。

里面的人不知她离近,于是有些私密之话,也因此不小心落进她耳里。

先是芳美人的一声,“他是皇帝,商贾于西潭采蚌贩珠,自有他暗中属意,你如此不留面子将那些采蚌人轰走,他得知后心里又怎么会高兴呢,雍岐属你权势最重,严牧唯你命是从,这个谁人不知?可一些尊面你需得留给他,他才是雍岐的君上。”

“我不恋栈皇权,否则就凭一些坊间议论,岂能阻我称王步伐?眼下皇位我已经大方给他,至于威仪,那便需他自己来挣,靠不得我表面虚让面子。何况东崇人虎视眈眈想夺回东境川郡多时,势必早晚会一试,君上御驾亲征,这在雍岐也不是没有先例。”

他能扶着韩炘安稳坐下皇位,但威仪是民心所向,他给不了。

夏芳菲迟疑言道:“御驾亲征?炘儿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软性子,哪带得了兵?”

“所以,带兵靠我。”韩烬语气平淡。

夏芳菲与当今太后,也就是先前的颖娘娘一直关系交好,前几日两人聚在一起,她敏锐听出对方似有隐言,一经探问才得知了养蚌人被逐一事,她们两个老太太自不懂政事,但君臣生隙总是不好,这才想着从中作调和。

“我是在跟你说养蚌人的事儿,你把话题引远了,那不就几个蚌壳而已,你让一让又会如何?”

“还真让不得。”

说到这儿,韩烬这才口吻认真了些,“那粉珠子芙儿喜欢,我命人捞珠攒成手串,是准备之后作纳采之礼的,既如此,聘雁岂能轻易相让?”

“……”

夏芳菲一噎,终于不再多言。

此刻房门之外,宁芙暗暗听着这些,心头酥酥痒痒。

她虽不了解雍岐政事,更不懂得他们的兄弟之礼,君臣之道,却唯独知晓阿烬惦记着自己,每时每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