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高傲自负的人绝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极强的自尊心会致使他们在失败后做出一系列令人发笑的蠢事。
比如狼狈的垂死挣扎、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亦或是干脆直接自杀一了百了。
克洛克达尔显然也是个自负的人,但等一切事情已成定局时,他会平静地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
这是他的优点。
亦或者说,这是他在对这片也曾如热血愣头青闯**过的大海有了深刻认知后,总结的、可以接受的经验教训。
不过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一旦自己筹备已久的计划失败而没有下一步打算时,就会——
暂时罢工,开始摆烂。
“拒绝。”
这是他在艾米发出邀请后,毫不犹豫说出的答案。
对于克洛克达尔不会轻易答应合作这一事艾米早有心理准备,但对于对方毫不犹豫就拒绝的态度还是有些意外。
“我能问问原因么?”
克洛克达尔靠着沙发背慵懒地吐出一口烟雾,仿佛此时不是什么谈判会场,而是休闲的下午茶,他缓缓道:
“懂得玩弄人心的小姐。或许你应该知道,我可没有什么兴趣陪人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
精于算计的人大概都不喜欢直白说话。
就好比克洛克达尔说的这句。
听起来好像只是在对艾米提出的合作不屑。
但事实上,这句话透露的意思是‘你应该知道的,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和谁真正合作’。
对他而言,世界上只有三种人:可以利用的人、敌人、自己。
至于那修饰过长的称呼,则是对艾米那句邀请合作的话的回击。
说她懂得玩弄人心,不过是在讥讽她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话术。
以真正合作伙伴的身份?
呵。
克洛克达尔保证,如果坐在她对面的人换一个,那一定是另一句截然不同的话。
她总能以最让人舒心的话达成自己的目的。
无论再怎么花言巧语,最后的目的都是得到能让她坐下、好好聊天的那个人,不是么?
那自是当然。
不然呢?
坐着听人说废话、拉家长里短吗?
不过艾米神色坦然,不但没有被人点破自己意图的赧然,反而依旧装作没听懂其中的暗含之意。
“凡事都有例外不是么。或许你只是没找到一个令你感兴趣的‘过家家’。”艾米接上克洛克达尔的说法。
“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或许我真的会感兴趣。”
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但很遗憾,我还没有大度到和一个坏了我多年心血的人谈合作。”
烟嘴上的余灰随着克洛克达尔说话时带起的震颤,在那亮锃锃的金钩子上落下一层薄灰,然后很快就被他自身的能力清理了干净。
“或许因佩尔(海底大监狱)的第六层更适合现在的我,不是么?”
他将交叠的腿上下换了换,神色从容,语气轻缓低哑,仿佛他口中提到的因佩尔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监狱,只是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宴会场地。
克洛克达尔给人的气质很怪。
不像个海贼。
一般的大海贼都给人一种带着威慑和狠绝的杀戮气息。
最典型的就是那些从洛克斯海贼团出来的海贼们。
凯多、夏洛特·玲玲、史基……哪怕是看起来亲切的爱德华·纽盖特也是如此。
当然也有一些以航海与自由为主的非传统海贼。
如香克斯那一类,除了一些特殊场合,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和普通人无异。
相较于自带贬义色彩的‘海贼’称号,带有中性意思的冒险家更适合他们。
此外就是那些作奸犯科、烧杀抢掠的绝大多数海贼。
——人品不行的社会败类。
不过只要是海贼,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
譬如比起用脑子,更喜欢凭意气行事。
比起在行动前制定缜密的计划,更喜欢直接动手。哪怕是真搞点计划,那也是粗制滥造、破绽百出的。
但克洛克达尔不同。
他更像个商人。
或许曾经的他也是个意气用事、莽撞的愣头青,但至少现在——
现实、理智、
精明、权衡利弊、趋利而动。
他对‘海贼王’这个目标垂涎,与其说是像其他海贼那样是对在这背后的‘荣誉’深深渴望、对传说的大宝藏趋之若鹜。
倒不如说是把‘海贼’当做了一份事业,一份能让自己得到某种野心诉求的踏板。
所以相较于那些争夺着那四块赤色历史正文、得到‘大宝藏’的海贼,他更愿意把精力花在找寻灭世武器,从而壮大自己的势力、掌握世界的话语权。
想要招揽这种人,难度不亚于让阿拉巴斯坦主动降雨。
谈真心与忠诚?
不好意思,有的人就真的是一匹孤狼。
在克洛克达尔那里,论真心不如他养的香蕉鳄,论忠诚不如他手边挥舞的细沙。
和他谈以心换心?
别想了,他那颗心脏都可以变成沙子扬了。
谈钱?
虽说和克洛克达尔谈钱不伤感情。
但能肯定的是,在艾米没在乐园这边崭露头角之前,乐园的首富绝对是这个低调的家伙。(注)
向已经有鞋穿的人推销鞋子,不是个聪明做法。
谈野心?
这不是刚把人家的野心扼杀在摇篮里了么。
所以就没办法让这家伙破格一次了么?
不。
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凡事都有万一。
要不然艾米也就不会坐在这,而是把对方送去换钱……不,也不对,克洛克达尔被世界政府太早招揽,悬赏金连一亿不到,换钱不划算。
“怎么,放弃劝说了?”
见艾米沉默太久,克洛克达尔挑了挑眉,面上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愉悦。
显然,他并没有遮掩自己这种很少表露的情绪,反而大大方方展现给了艾米。
大概是觉得能给破坏自己计划的人添点堵是一种可以享受的乐趣。
“当然不。”
艾米微微弯腰身体前倾,将双手撑在茶几上。
“我只是在想,鳄鱼先生如此有恃无恐,大概是知道自己8000万悬赏金太低换不了多少钱,我不会真将你送给海军。”
这话成功让克洛克达尔敛去短暂的愉悦,不知
是被气笑了还是单纯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怪笑。
而后收起腿、掐掉烟,整个人也往前倾,右手的胳膊直接贴在矮茶几上,侧着身体将视线压到与艾米同等的高度。
“所以,你就那么笃定能说服我吗?”
“如果我表现得太过自信,鳄鱼先生会不会因为不爽而故意拒绝呢?”艾米反问。
笃定到谈不上。
只是觉得克洛克达尔会答应自己的‘合作’。
因为很巧。
她也同样是个精于算计、喜欢权衡利弊的商人。
艾米过于直白的话成功让克洛克达尔发笑,区别于之前那些压着声音的笑,这一回笑得挺大声。
“呵呵呵呵……或许你能说出一个就算我不爽也会认同的理由呢。”
如果可以,艾米真的想跳过中间所有步骤,直接把人绑了做苦力。
但是,既然选择了与虎谋皮,如果依旧是强硬的态度可换不来对方的‘真心’,或许还是换了那8000万更物有所值。
毕竟克洛克达尔的价值远超8000万,是她下一步计划中的重要人物。
不对像克洛克达尔这样精于算计的,比起靠武力让人臣服,其实还是被很多人诟病最无用的‘嘴炮’更有用。
没办法,这类人习惯相信自己思考的结果。
想要得到这类人的认同,那必须要让对方从思想上认同。
麻烦的家伙。
艾米拉开有些离得太近的距离坐回到沙发上,翘起腿,微弓着背将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说起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这个窃国计划会失败,对吗?”
说完这句话艾米等了一会,见对方不说话才继续道。
“或者说,你其实在我们第一次‘合作’前就知道自己这个计划会失败,要不然你也不会向我妥协,以此换取思考之后的打算的时间……”
“因我的存在,你知道越拖越没可能实现自己的计划。因为我让你明白了,你的计划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缜密无缺,但凡来了个你意料之外的人,你就容易陷入被动。
尽管你不愿相信还能出现第一个像我这样能让
你陷入被动的家伙,因为你的骄傲不允许有人再而三的打破,这会显得你的筹谋很可笑。”
艾米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克洛克达尔看,自然没错过那一闪而过的恼怒,那是只有在被人说中后才有的恼怒之意。
“但你还是动摇了,不可控制的那种。”
‘动摇’这一点其实是从很早之前、那场她偷偷摸摸参加的七武海会议时,根据克洛克达尔对她本身存在提出的‘建议’得出的结论。
主要倒也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的行动。
七武海会议基本上没有七武海成员在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尤其是离玛丽乔亚最远的克洛克达尔。
放在以前,他几乎从不到场。
但自从她出现后,他对海军那边的关注度也愈发密切。
至于到底想在这两者之间得到什么,那大概只有克洛克达尔本人知道了。
“只是你非常不甘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才选择放手一搏,选择在我经受屠魔令、为数不多有希望成功的时候,迅速展开你时刻准备着的计划。不成功便成仁……这大概是你和‘海贼’为数不多共通的地方了吧。”
比起什么都不尝试就承认失败,直接认输才是对一个自负者最大的打击。
“呵呵……”
克洛克达尔没有说什么反驳之语,只发出一声不重的冷笑,似乎是认同了艾米说的话。
“继续。”
“只可惜你虽然依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但最后的结局却依旧按照你所预料的最坏结果发展了……”
艾米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原本趋于平缓的声音明显拨高了点。
“如果你是在毫无准备和打算下失败的,或许比起坐在这里和我闲聊,你还真愿意跑去监狱待着,因为你觉得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又或是说——”
艾米在这里停顿了片刻,留意着对方的神色,见对方个脸色重归平静,才继续道:
“你觉得没有第一个能比窃国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军事理想乡以及得到传说中的灭世武器更好的计划,所以暂时失去计划的你并不想做一些无畏挣扎,因为那没有意义……”
听到这里,克洛克达尔忍
不住笑了。
“不得不说,小姐,你确实挺了解我的。”
艾米可不会因这种没营养的夸赞而感到高兴。
“先生,我话还没说完就打断是不是有些不绅士?”
克洛克达尔挑了挑眉。
“行,你继续。”
“方才我说的是假设,是建立在你没有任何后续计划就失败上的假设。
但现在,你有了。
要不然你也不会留在这里和我闲聊。总不会是单纯的和我叙旧吧?我想我们关系也没熟到这种地步。”
“所以我想,你的那个打算和我有关,说直白点,你觉得可能能在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
虽然你是个只相信自己的多心眼家伙,但其实你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排斥合作关系……我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合作,对吧?
而之所以是‘可能’,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也不清楚我站在哪个阵营,因为我做的事情太杂了,和海军有合作也有冲突,和海贼有结盟也有冲突,愿意做好人好事‘无偿’帮助某个国家,比如这个砂之国的事情,也会恶意竞争打压一个国家,将那个国家的人变成自己的人……”
艾米说得这些都是真的,也是克洛克达尔知道的,前者是有目共睹,后两者……因为主要都发生在乐园,都是克洛克达尔在合作期间经手过的事情。
“所以——你一开始的拒绝其实是想让我为了能拉拢你而细说自己的事情,让你确定到底是真蹲监狱,还是和我展开合作。”
说到这里,艾米弯弯嘴角,朝克洛克达尔莞尔一笑。
“对吧,鳄鱼先生。”
克洛克达尔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冷着脸一错不错地看着艾米,让人不知他是因被人解读错误而生气,还是被戳破自以为藏好的心思而恼火。
大概过了好一会儿,克洛克达尔才开口,语气却不似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
“你确实挺有自知之明的,说的话果然让人很不爽。”
因为基本上都猜对了。
他确实是因为觉得在艾米这所能图谋的、或许比他原来那个计划更大的东西,所以才会留下。
也的确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
么,而没有表露自己真正的目的。
野心家之间的谈判,谁的情报少,谁就处于劣势和被动。
这是不变的铁律。
不过既然已经暴露了底细,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克洛克达尔便直白开口:
“所以,你所图什么?”
“所图?”
对于克洛克达尔的询问,艾米收敛了笑垂眸。
“我所图的,和这个世界无关,于你没有任何参考意义,反而说出来还会让人觉得好笑,我可没兴趣将自己的笑话交到别人手里。”
这句话听起来很敷衍,但确实是艾米的真心话。
她真正图谋的,和这个世界真没多大关系。
和颠覆世界这种听起来很中一、很有野心的东西也无关。
是一件超级小的事情,小到是个人听了就觉得难以理解并不屑的事情。
只不过想得到这超级小的事情之前,必须完成个大的。
所以她才说——很麻烦。
赶在克洛克达尔因戏耍而恼怒前,艾米先一步开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属于任何一方,非要说的话……”
“我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
这话成功让克洛克达尔有些怔愣。
“如何,对于你这样的野心家,这个答案足够说服你了吧。”
怔愣只是一瞬,克洛克达尔很快就恢复原来的神态,不过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对这个答案是满意的,只不过他开口的话却是:
“如果我说不够呢?”
讲真。
艾米觉得自己的说话量已经超标的。
其实她真的是少言的那一类好么?
所以为什么总要让她说那么多废话。
艾米身体往后一靠,因扯皮太多失去了些耐心,少了平时习惯伪装的礼貌,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承认吧克洛克达尔,比起我对你的诉求,你更需要我,没有谁比我更适合合作了,如果可以,我能是最灵活的合作伙伴。”
“你不怕我再次反水吗?”
“先生,你我都是商人,知道利益随时与风险相伴,你会为了未来还不清楚是大还是小的风险就放弃眼
前唾手可得的利益么?”
显然,克洛克达尔并不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家伙,他知道适可而止了。
显然,克洛克达尔认同了艾米的话。
“你果然能用令人最不爽的话说出令人最难拒绝的理由。”
“最高的赞誉了。”
尽管到最后,两人依旧还是互相阴阳怪气,但‘合作’却是真正敲定了。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两人应该会详谈合作的内容。
至少克洛克达尔是这么认为的,他准备了很多。
然而——
“具体内容下次详谈。”
然而,在合作建立的下一秒,发出合作的一方就起身准备走人了。
“你要去哪里。”
“和你说话的时间耽误太久了,我还有事没做。”
“什么事?”
艾米拿起自己的雨伞,轻轻瞥了眼克洛克达尔,而后扯出一个礼貌而不是膈应人的微笑。
“你不是说了么,我和罗宾小姐是双向奔赴的,我去奔赴了,你最好是祈祷她也向我奔赴。”
说完,走人。
克洛克达尔:“……”
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