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基在《故事》中写道:如果窗外的街道是干的,但你睡了午觉之后却发现它湿了,你便可以假设一个事件发生了,这个事件叫下雨,世界从干的变成了湿的。事件意味着变化。
看着孙世堂和曲彩云往来频繁,有些老师也开始热衷于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有些话听起来非常刺耳。因为对老师和师母的敬重,孙世堂对曲彩云不知是好感还是喜欢,总之成了模糊的一团。但他对同事关系是注意的,借给曲彩云的书都是当着大伙的面,说话也声音洪亮,从来没有整得神秘兮兮。
一天下午,办公室只有他们俩个人的时候,他跟曲彩云说起了这些书的来历,并且毫不忌讳地谈起年轻时那段可笑的感情经历。他说当苏如新把他看成陈世美对他刻薄尖酸时,他是那样难以忍受,觉得她世俗刻薄得跟农村妇女没有什么两样。
现在看来,她是那样单纯不谙世故,像儿童一样有着抵御尘埃与污浊的能力,只有没有经历世俗的心灵才会这样。他用深沉的表情和怀念的语气,让曲彩云一个人分享了他内心的秘密。
但他们绝对是一种正常的同事关系,被老婆用粗野的口气糟蹋着。糟蹋他可以,但不能糟蹋一个纯洁的姑娘,不能说没影儿的话。这使他怀着一腔的愤怒,拳头也拎习惯了,一边打着老婆,一边说:“再教你胡嘞嘞,再教你胡嘞嘞!”当他们在院子里打骂时,说出的这些片言只语,就被人们创作出自己感兴趣的故事流传开来。
在这期间,除了孙世堂,还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周秀华。
曲兆和常年在外搞大会战,不是修梯田,就是修水库,只要他一走,曲刘士就会叫曲彩云去给嫂子做伴。其实她并不是关心儿媳妇晚上害怕,是出于担心而做的防范措施。开始姑嫂的情感并不融洽,周秀华在灯下缝补破衣烂衫,从不打扰在看书的小姑,因为觉得同她交谈很困难,她好像不想被别人打扰,哪怕看起来很寂寞。
有一天,当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一场是非中,曲彩云心里激动又害怕,一进屋,就急促地向嫂子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嫂子!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可恶,没有影的事,说的像真的似的,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就是借了几本书吗?又不是只我一个人借,这个屎盆子怎么往我头上扣?”然后她默默地流起了泪水,告诉嫂子她是跟那个王汉泽在搞对像,以此来证明她的清白。
周秀华早就用多余的时间留神察看小姑的神情,一年多来,小姑那看似寂寞却又无法静下来的神情,在她身边整夜地翻来覆去,像是被什么事折磨得睡不着。当时她是个没有联想能力的人,也不爱胡乱猜疑,只是怀着与她交流的愿望,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她是个极爱唠嗑的人,听到那些传言时,都忍住了没有主动找她。今天听到小姑表白的心迹,才知道小姑谈对象的事。
她问的细致又庸俗,从人品长相到性格爱好,从家庭收入到父母的为人处事,就像一个母亲给女儿把关,也像闺蜜好友在交流探讨。
可惜小姑的回答让她失望,除了对王汉泽本人长相性格有一些描述判断外,对他的出身家庭是一无所知,连家住哪儿都不知道。曲彩云觉得打听这些有庸俗,这让周秀华认为,小姑是个单纯又稀里糊涂的姑娘。
这倒让她担心起来,不问清楚怎么行?这可是终身大事。倒是她经过多方打听,把王汉泽的个人信息都弄来了。从那个时候起周秀华就显示出处理婚姻问题的能力,也乐于帮人有副热心肠。这件事周秀华赢得了小姑的信任和尊重。
曲彩云看到嫂子没有那种看似替你着急,内心却幸灾乐祸,也没有虚情假意帮你,背后却到处说坏话,或者邀功请赏向母亲打小报告唯恐天下不乱。她粗大壮实笨头笨脑的样子,是实心实意地帮她。
更让曲彩云感到可贵的是,凡是跟嫂子讲的话,只要不想让人知道,就会被她诚信地保守着从不外传,真是个能装事的人。一天,她下班回家,看到嫂子和一群女人在争吵,好奇地走过去,原来她们不是吵架,而是她听到有人说小姑的坏话,气急地为小姑辩解,自觉维护起小姑的尊严和纯洁来。她说敢用性命和人格担保,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小姑这样纯洁的好姑娘了。
曲彩云听了大为感动。
周秀华对小姑的感情是出于喜欢和同情。自从进了这个家门,每天不声不响干活的小姑引起了她的好感,觉得她好可怜。她结婚不到一年就出来过了,因为小叔子曲兆昌也有人给提亲了,婆婆说要给他们腾房子。他们出来借住别人家的闲房子,后来就把这房子买下来了。
在她坐第一个月子时,曲兆和在外面修水库,她母亲去世了。娘家也没有什么人能来伺候她,婆婆给她做了三天饭就不管了,还提她当年做月子时的那些苦,说什么不是自己干,哪有人伺候。
周秀华听了生气,看着洗衣盆里的脏衣服和尿布,她挣扎着下地打算用刷子涮涮算了。这时小姑来了,让她好好躺着,把活都干了。洗孩子的屎尿布她不落忍的,这哪是一个姑娘干的活?上了二十多天,她就坚持不让她洗这些东西了。但小姑还是常抽空过来帮她看孩子,而婆婆对小姑的冷酷和严厉让她不满,感情不知地不觉向小姑这边深深地倾斜了。
从周秀华在外面维护起小姑开始,两个人平静的夜晚被打破了。
曲彩云不再躲进书本里,她们几乎无话不说。她们就是这样的交流,成就了她们一生不平凡的情谊和互相依赖的情感。即使相隔千里每年至少也要聚一次。那段日子都给她们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周秀华要是没有小姑做伴,那将是一个又一个漫漫难挨的长夜。要是没有嫂子的无私帮助,曲彩云也不会经历那场刻骨铭心的恋情。
周秀华认为这是值得去谈的对象。她说:“那个老师我看过了,也仔细查过了,是个不错的人,我看跟你挺般配的。”嫂子的一席话让曲彩云有了不小的勇气。感到在爱情的花园里,自己就像那些翩飞的蝴蝶,虽然没有公开,但好像达到了快乐的**。在嫂子面前她是可以表现快乐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曲彩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那年快放暑假时,就传言要来一个大学生。校长知道情况,在语文组老师们的追问下,校长把这个人吹成才子,是从教育局争取来的大学生。说咱学校现在的师资力量,可以跟吴屯中学比一比了。
那时孙世堂的辽师身份还模糊不清,这个人将是学校唯一的科班出身。大伙好像都很激动,不但对一个大学生感兴趣,还被校长鼓动的摩拳擦掌。曲彩云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心里并出现了一个虚幻的人物形象,还有一种渴望见到而又羞于见到的矛盾心理。
开学后的一天,曲彩云和一个学生家长在学校大门口说话。这时一个高个男青年背着行李,手拎着一个装着脸盆洗涮用品的网兜从她的身边走过,又转过脸。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互相看着对方,但她很快表现的心慌意乱,马上转过身跟这个家长说话。
她有些心不在焉,砰砰乱跳的心使她早已判断来者是谁了,不禁转过身想证实一下,这下两个人的目光再次不提防地相撞。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对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仿佛跟她很熟似的,而曲彩云却不老练地脸红了。
其实他已扭着脖子看她好几次了,曲彩云妩媚温婉的模样,从看她第一眼起就产生了好感和好奇,没想到这个偏僻的乡村竟然有如此不俗的容貌,仿佛是画中的人,那一刻在心中就暗暗与她结成了爱情之盟。他还在校长室的玻璃窗前看了她好久,直到校长进来,才打破了他这种耐人寻味的等待。
校长把他领到文科组,没想到她成了同事,心里暗暗感激老天。两人的办公桌并不在一组,一组是四张桌子,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对她的观察,在漫长的时光中,对她的喜爱每天都在增加,并在心中出现的都是吉祥的征兆。
他看上去快乐而充满活力,不但学生喜欢他,跟同事们相处的也好,连校长都感到能为他分忧解难。他是教语文的,但好像什么都行,缺什么教师都能替代,比如缺个领操老师,他就主动承担。当他身穿时髦的红秋衣站在讲台上,领着全校师生做广播体操,伴随着广播体操那昂扬雄健的乐曲,所有的人都感到精神振奋,积极向上,就象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只有曲彩云不做操,在后面站着。她从来不敢看他,好像只对周围一些风景和事物感兴趣。她伸出手试着南来的微风,感到柔软的像一匹绸缎,温暖的像碧流河的春水。看着从院墙外飞来一只白蝴蝶,又飞来一只黄蝴蝶,你追我赶围绕蒲公英花朵翩翩起舞。这些春天普通的场景,却让曲彩云瞬间领悟到:春天不是季节,而是内心;爱情不是状态,而是感受。
曲彩云每天早早来到学校,打扫完办公室,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书批改作业,好像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平常老师们爱在一起谈论些时事,议论一些人,因为她从不参于,大伙都把她忘了。
王汉泽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状态,时不时地叫着她的名字,想把她引出那种枯燥境地。即使跟别人说话,也要扭头去问:“曲老师,你说是不是?”但这种猝不及防的提问,从来没有使曲彩云显得不知所措,不知所云,仿佛她那忙于看书写字的神态越认真执著,越能使她听力的器官敏锐发达,越是可以从那些乱哄哄的噪音中辨别出他的声音,清楚知道他说些什么。
王汉泽找各种理由试图接近她,走近她,而她总是回避和拒绝。好不容易等到办公室只有他们俩人的机会,他跟她说话,无论是多么轻松简单的问话,比如:“你家在哪个村子?姊妹几个”等等,都无法使曲彩云放松拘谨紧张的神情。
她用细小而柔弱的声音回答,表现得像个害羞的学生,低着头,不停地搓着双手,这倒使他产生了一种想保护和疼她的愿望。她的话太少了,从不主动向他提出问题,而且每一次简单的回答就像结束语。就是这种对话也不会太长的时间,他正想如何打破僵局,这时曲彩云就会借故离开匆匆走掉,如果这时有学生找她,就像得到解救一样。
每天他的眼睛不停地搜寻曲彩云,煞费苦心地寻找一切能跟曲彩云说话的机会,还组织了二个毕业班学生去春游。当他去找曲彩云时,曲彩云竟然没有反对。俩人领学生来到本地的赤山,一路上并没有谈话的机会,他们被快乐的学生们包围着,忙于回答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是王汉泽时刻保持跟曲彩云走在一起。在这清新洁净的大自然,曲彩云仿佛挣脱了尘世的羁绊,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轻松神情。当王汉泽站在赤山的最高峰扯着嗓子喊起来:“赤山!我们来了!”学生们也都纷纷喊起来。
曲彩云也在他和学生们的纵容与鼓励下,对着空谷和被惊飞的鸟喊了一嗓子:“啊!”。她希望也像他们那样通过呐喊来恢复和获得她那**然无存的自信和快乐,但她不习惯,心里也没有放开,声音短促而弱小,听起来像底气不足抑郁怯懦的人,她顿感还不如不喊。
自从春游后,他们的关系得到一定的改善。有时他邀请她,在操场上打一会排球,在办公室还能跟她说说话,他们恢复到了一种正常的同事关系。
放暑假的前一天他失去了深藏不露的耐心,办公室只有他们俩时,他叫住了她:“曲老师,请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走近她,想表达那些酝酿已久的话,欲言又止,只是长时间地凝视着她。
这早使曲彩云那敏感的神经紧张起来,正想借故离开,他把一只钢笔放到了她手里。不料曲彩云好像吓坏了,那只钢笔在她手里就像一块燃烧的火炭,用两只手不停地倒换了一气,最后又把它放回王汉泽的手里,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
这真让王汉泽泄气,整整一年过去了,他是那样努力,只要她收下钢笔就是一种答复,看来情况跟他刚来时一样,他们的关系没有丝毫改变的迹像。一种失望让他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从中找到令曲彩云反感的理由和征兆,但没找到。
又是一个漫长的暑假开始了,他回到家什么也干不下去,因为看不到她,竟产生了折磨他的思念。只好提前半个月回到学校,自己生火做饭。白天拿个网兜以捕捉各种蝴蝶标本和采集各种植物标本为由,在曲彩云家周围的大山四处晃**。
一天以讨口水喝为由敲开了她家的大门,一进院子就四处搜寻,但并没有看到她。那会儿曲彩云正在嫂子家,在一盆被太阳晒热的水里给光溜溜的侄儿洗澡,她那安静的心灵没有感到丝毫的预兆。
曲刘氏用疑惑的目光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都没让他进屋,用一个大瓢把水勺出来,盯着他喝完,没询问他是干什么的,打哪儿来,没有这种家常式的谈话,也不给他说话套近乎的机会。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冷若冰霜地把他送出了大门。
他的行为引起了人的注意和议论。他那身时髦的红球衣和浪漫的行为引起了不少年轻姑娘的倾慕,有的主动跟他说话,大胆的变成向导,领他满山遍野捉蝴蝶,她们回到家里都会遭到父母不同程度的责骂和羞辱。
而在一些人眼里,他这身穿戴打扮和行为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当他跟曲彩云出事时,不少人把这些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曲刘士,都至关重要地影响了她的判断。
此后,他走进堡子里感受着人们敌意的目光,有的朝他吐口水,还有一帮顽劣少年在后面拿棍子追打他,都没有止住他天天来的脚步。
他不再跟人说话套近乎,独自走进大山,在南山一块大石头上,远远地看着曲彩云家那扇紧闭的大门,一天一天地坐在那里猜测,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都在干什么?
天黑的时候从她家门口走过,不禁举起手想敲开它。一想到她那羞赧不善言语的表情,既不会给他热情,也不会跟他说话,怕自己无趣,怕引起她反感,犹豫再三,只好放弃。
他觉得真是怪了,来了这么多次,竟然一次也没碰到她,就像她根本不在这里。他制造了这么多风波,竟然也没引她出来询问和指责,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他?这让他灰心丧气,又遏抑不住对她的思念。
唯一解除思念的办法就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下那些长长短短的诗句。在诗中曲彩云已不同凡响,有超乎常人的美丽和女性所有的优点。既不像人们看到的那个性情古板、不爱说话的老曲家的闺女,更不是他的父母眼里的民办教师,一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姑娘。她是冰清玉洁的林黛玉,是端庄高贵的安娜?卡列尼娜,是有着强烈自尊心的简?爱,是举止优雅的电影明星白杨……曲彩云频频出现在学校的大门口,出现在夜幕闪烁的星辰中,出现在下午令他昏昏欲睡的空气中,出现在清汤寡水的白菜汤中,曲彩云美丽的脸庞包围着他——无所不在。
相思是一幕独舞剧,暗恋是一个人的舞台。其实两个男女主角演绎的爱情事件都共存于一个历史瞬间和空间,在这漫长而枯热的夏季。只不过一个在白天表演的有点荒诞,一个在夜晚演绎的有点凄凉。
他一来就纠正了大家的一些带地方读音的错字,比如:腿字,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念“tei”。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的“怆”字,一届一届的学生都念“cang”。王汉泽说不是有意改大家的错,而是为了学生和标准化教学,怕从这里走出的学生让人笑话。老师们觉得科班出身就是不一样。
当他给曲彩云纠正读错的字,并写下字的拼音时,她的脸被羞得通红。同时她还浑身颤抖地闻到了王汉泽身上发出的体味,好在课代表给她送来作业,才把她从恍惚不已的境遇中解救了出来。
从此,她就陷入了一种强烈的自卑情绪中,连话都不敢说了。不但是这些地方口音让她不敢说话,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在他面前有一种像被围困在梦魇中的感觉,心里明白就是无法张口说话。
而她急于想早点离开他的做法,让王汉泽怀疑是对他没有好感。自从上次送钢笔之后,曲彩云对他总是很冷淡,似乎不动声色地关闭着情感的大门,身上又披着厚厚的蔑视他的盔甲,用一切办法都无法刺破,他觉得快二年了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期间,一个新分配来的教政治的年轻女老师倒是乐意跟他在一起。她的文艺天分,把学校的文艺活动搞的如火如荼,带领的一支毛泽东文艺宣传队在市、县屡获奖项。她常找王汉泽帮她审编节目,当他们坐在那里不停地谈话、说笑,在一边不动声色批改作业的曲彩云,却努力在平息自己的情绪。
在王汉泽看来,曲彩云对他们的说笑充耳不闻,殊不知她那深深的妒嫉和哀愁都快把她折磨死了。她妒嫉女老师那自来熟的性格,她总有那么多话,跟谁都能唠个没完,不但自然,还令人愉快,王汉泽就不时地笑着。
她遗憾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只要是个成年男性,就有一种距离感。即使跟王汉泽有心照不宣的关系,都无法消除那种警觉和陌生,在他面前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紧张和提防。
回想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情景,非常清楚每一次的经历,恨自己愚笨的样子,为自己那种语无论次,言不尽意的样子惭愧。她惋惜地明白,自己是不招人喜欢的,太死板,谁跟她在一起都会觉得没意思。
但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为自己的爱情找不到任何挽救办法时,并没有产生报复和永不消恨的诅咒,更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而是对自己笨拙死板的怨恨和失望来缓慢地折磨自己,再就是在嫂子家安谧的夜晚不停地写日记。
至于王汉泽在堡子里引起的风波和议论,她根本不知道。她专心地在家侍候周秀华月子,家里有干不完的活,还要照看两个不大的孩子。大侄儿永祥生性安静,坐在那里剥葱、择菜、刮土豆皮,二侄儿永煜闹着要出去玩,他出去保准惹祸。周秀华便叫把大门锁上,不许他出去。他只好对欺负哥哥这样的事很感兴趣,一会就把哥哥惹哭了,而且对姑姑的劝说和母亲的怒骂充耳不闻。
晚上看着侄儿们香甜地睡去,她坐在一边不声不响,不慌不忙,毫无阻拦地越过痛苦的沼泽,怀着甜蜜把她的心事写进一个又一个日记本里。
在这些日记里,她写下了与王汉泽第一次见面的过程和感受,以及此后的复杂心理,从中寻找对这份情感的体验和快乐。她即没有品尝到爱情中相互等待的焦灼和分别思念的痛苦,也没有享受到在一起倾诉衷肠和风花雪月的缠绵浪漫,只能是一种暗恋,单相思,但她却满足这种自我孤寂里的对爱情的追忆和体味,觉得是在啜饮爱情的芳醇。
在难眠的夜里,在八月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凭着多年来在书本中和想象中得到的对爱情的理解和启示,建立起和王汉泽的二人世界。那不是现实中吵吵闹闹生儿育女的生活场景,只有他们俩,衣着优雅时尚,举止高贵大方,在一座盛开着玫瑰,紫罗兰的花园中,王汉泽用罗切斯特的深情,用一只臂膀拥紧她,然后他们优雅地慢慢地向后倾倒。当他的嘴唇快要接近她时,觉得就像接近快乐的顶点,仿佛感到终于从母亲专制和压抑的生活中脱身,但她表达的快乐不是笑声,而是不断的啜泣。
这时嫂子在黑暗中摸到她,把她推醒,用母亲般的关怀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先是呼哧呼哧喘粗气,后来是抽嗒嗒地哭。”周秀华点上灯,灯光让曲彩云看到嫂子回到了现实,她没有说话。嫂子用粗糙温暖的大手试去她脸上的泪水,掖好了被子,像个母亲哄孩子那样拍着,也没有问什么。曲彩云没有告诉嫂子,使她快乐又痛苦的几乎活不下去的隐衷。
在和曲彩云相处越来越长的时间里,看着这个比她小八岁的小姑,越来越瘦弱和越来越忧伤的情绪,竟产生了类似母亲般的心痛和酸楚。婆婆对她从来不关心,都这么大了,也不张罗给找对象,她着急给张罗,还受到婆婆一顿斥责:“一天到晚张张罗罗,哪儿都显你。”那时她真想跟她唠唠,帮帮她。
好在不长时间小姑向她敞开了心扉。第二天,她就出去打听王汉泽的家庭身世。找了娘家的姑表远亲孙世堂,让他找王汉泽透透风,看看是不是真对小姑有意。当孙世堂转弯抹角地来试探,王汉泽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把他写的诗全都拿出来给他看,有些句子让他尴尬。王汉泽的诚意让他难受,觉得他真像当年他在爱情的陷阱里苦苦挣扎的样子,决定要帮帮他。
本来应该是一场时髦的自由恋爱,因为曲彩云自卑心理和死板性格让它半路夭折了,到头来还是传统的媒介发挥了作用。孙世堂和周秀华充当了两人之间的爱情大使,便他们终于建立起一种恋爱关系。
看着小姑脸上露出的快乐神情,对周秀华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她又叮嘱大伙,这个事儿先不要声张,要是叫婆婆知道了非坏事不可。曲彩云不敢告诉母亲,周秀华觉得不到时候,等两人处一段时间再说。
事情有了团圆的结局,周秀华高兴的逗起小姑,还忍不住告诉王汉泽,小姑怎么想他,包括晚上做梦的事都说了出来。这才让王汉泽明白,曲彩云二年来对自己的折磨,并不是看不上他,也不是对他跟女政治老师在一起的嫉恨和报复,而是跟自己自卑怯懦和死板的性格进行了殊死搏斗,最后还是没能战胜它们,是嫂子帮了忙。
两人的关系明朗后,曲彩云一改往日的性情,让王汉泽吃惊她身上罕有的二重性,她的多情浪漫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想跟他在一起的愿望,比他还要强烈,总找机会跟他在一起,不时到宿舍收拾卫生。一次给她写了一副毛笔字画,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后,竟主动依偎在他怀里,让他手把手教写毛笔字。当抓住了她的手腕,焦躁、浑身发抖,扳过她的身子,并想实现亲吻这个二年来无数压下的热切念头时,她才惊慌起来说:“你可不能这样”。她那副倔强的情绪和反抗的力量,才让他惊醒过来。
国庆节回家,看到曲彩云送别他时那副郁郁寡欢难舍难分的样子,似乎眼里还有泪水。他笑着说:“你看你,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么?”一个星期回来看到的曲彩云,竟像是忍受了那么多天离别的折磨,人瘦了许多。
又一个暑假开始了,他回家对父母说了跟曲彩云的事,他们都极力反对,说一个堂堂大学生,不能找一个初中毕业的民办教师,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大山沟里。他们一面劝说他,一面找人把他的工作往城里调,他的妈妈还装病把他留在家里,直到开学才放他走,
见到曲彩云,她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知道是生他的气,一个多月音迅全无像失踪了似的,对热恋中的人来说是很不负责的。他找机会跟她解释,隐瞒了父母的意见,只说母亲病了,还拿出一个精致的日记本和那年没送出去的钢笔送给她。却被她冷冷地拒绝了:“你别再费什么心了,咱俩的事拉倒吧!”说完转身就走了,他多次找她想弄明原因,但她什么也不说。
他痛苦绝望地找孙世堂喝酒。一次他和孙世堂都喝醉了,孙世堂气乎乎的,瞪着像豹子一样的大凶眼珠子乱骂,而他躺在宿舍的地上呕吐,还喊出:“曲彩云我爱你”的胡话,第二天就轰动开了。
那时爱字最多用喜欢来代替,老百姓说喜罕,还从没有人使用这样令人害羞的字眼,就像流氓使用了性暴力,令曲彩云蒙羞又恼怒万分:“这人怎么能这样”。从此曲彩云又像过去一样变得忙碌而沉默,从不给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少人劝他:“你一个堂堂的大学生,什么样的找不到,她有什么好?”这些人从不认为曲彩云有什么好,至少不喜欢她不活泼的性格。
只有孙世堂是唯一理解王汉泽痛苦的人,两人在一起喝酒,都往外掏心里话,然后又惺惺相惜互相劝慰。孙世堂说:“我年轻时也有这么一段,当时还真想不开,这个坎不好过,但总会过去,小曲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俩挺般配,等我给你探探口风。”在孙世堂眼里,曲彩云有着跟他师母一样的美好与神圣,而在王汉泽心里,却是那粉团脸上的红唇烈焰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在孙世堂的询问下,终于弄明白了曲彩云何以变得冷若冰霜。她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王汉泽读大学时,脑子好使,字也写得特好,就是不好好上课,成天不是追女同学谈恋爱就是泡图书馆,毕业时拿的都不是毕业证而是肄业证。
于是她心里就出现了一个有才无德于连式的形象。那天在河里洗被子,又听见两个妇女在谈论她,尽管不想听她们嚼舌根,但听到她们大谈去年王汉泽在堡子里的荒诞行为,大为恼怒。尽管两年多来,在她在深藏不露的观察中有了自己的判断,真的喜欢上了他,而这些世俗的判断再次影响了她,觉得不能跟他处下去了,他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这时天空下起了雷阵雨,那两个妇女被雨水打得像鸽子一样扑腾着往家跑去。她端着脸盆走在大雨里,黯然神伤,与其说心里伤痛,不如说她孜孜以求的纯洁爱情失败了。按着她的个性,既不会找他责问,也不会跟嫂子说明,打算不声不响结束这场爱情。
当孙世堂把一切告诉王汉泽,他也愤愤不平地对孙世堂说出了实情。说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些枯燥的教学内容,他用十分钟就理解了,所以就不耽误工夫了,不如在图书馆看书。他在图书馆阅读了大量的书籍,面对老师怎样的冷嘲热讽都能处之坦然,就是拿到肄业证那天也没当回事,没想曲彩云这么庸俗,也是这种眼光!
他也为失去这样的爱情毫不婉惜,既不找曲彩云解释,也没再喝酒,而是找一些学生给他们讲祖国那些著名的山水和城市,以及这些地方在长长黑暗的历史之前就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对这些地方了如指掌,就好像生活在那里许多年似的。这几乎吸引了全校各年级的学生,他们不但听到了一些新鲜的故事,还能帮助他们记住政治和历史课中那些混乱的时间和事件。
当他讲起百科知识和天文天象,学生们已对他渊博的知识深感敬意了。他们问:“老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他说:“除了如饥似渴地看书,没有别的窍门。”他从家里拿来了大量的书籍,还用自己的工资买回了些书,在学生中间掀起了读书热。当学生的成绩以绝对优势压倒那个吴屯中学,校长直起的腰板更把他当人才看了。
这些日子周秀华看到小姑像生病一样,越来越削瘦忧郁,她预感发生了什么。问她什么也不说,问了孙世堂才知原故。爱上一个人像生一场病。看着她明明爱着,却非要做出一刀两断分手的样子,周秀华把她好顿斥责,和孙世堂游说让两人解除了误会又和好如初。过一段时间两人的感情要是稳定了,她就打算向婆婆禀告了。
两人和好后感情更加炽烈。一天在宿舍面对面地坐着,不再长久地凝视,而是眺望远方——那个婚姻的殿堂。他们相互发誓要成为共度一生的人。王汉泽把一本《毛泽东选集》放在胸口,对着他心中的圣经向曲彩云发誓:“永远忠于毛主席,海枯石烂心不变。”曲彩云接过下两句:“世代紧跟毛主席,革命到底志不移。”以此来证明对自己爱情的忠贞和执著。
说完后两人如释重负,好像他们已走过爱情山路上最崎岖路程,剩下就是平坦大道了。只要是住在嫂子家,她就可以跟王汉泽多呆一会。天蒙蒙黑,王汉泽送曲彩云回来,在分手的时候,曲彩云深情地依偎在他怀里。王汉泽抱着她吻了下去,正当他集聚了一生所有的力量,想使这个吻漫长而深情时,就被二保和几个人捉送到母亲那里,很快又面临一场更大的考验。
王汉泽跟曲刘氏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合法爱情。有好几次他不顾一切地闯进家里,企图说服她同意,都被骂了出去。孙世堂和周秀华在背后急得团团转。一天傍晚,孙世堂喝过半斤小烧,以媒人的身份晃晃悠悠地来家里,企图说服曲刘氏,成全两个年青人。他一个劲地重复王汉泽的优点,夸了半天,曲刘氏只是斜眼看着他,没有表态。最后他拍着胸脯说:“我了解这个小伙子,人品相当不错。”但是在他一个劲地劝说,有点枯燥的感觉里产生了睡意,说着说着就像被雨水泡软的泥墙忽然倒了下来,他在人家的热炕头上呼呼大睡起来。
曲刘氏用鼻子吭了一声:“鱼找鱼,虾着虾,就看你这个保媒的就不怎么样”。周秀华总干些保媒拉线撮合男女苟合的事,而且还背着她,早就让她一肚子怒气,因此周秀华来说情时,让婆婆骂得无地自容。
谁都不能改变曲刘氏那“把姑娘垫猪圈,也不能嫁给他”的强势态度。她对女儿这场爱情封杀,不是表面上看的老封建,容不得新社会的自由恋爱。曲兆昌与媳妇可以说是自由恋爱,就像刘巧儿的故事,她却接受了。看来她的标准是双重的。
她也不是看不上王汉泽,大多是对女儿产生的怒气,觉得女儿做出这样的事,类似于像张露那些**漂亮女人在勾引男人。这超出了她内心的秩序和标准,于是就要用人性中那些无法察觉的缺陷——自私和狭隘,来支配自己的意志,从而来缓解聚集她在心中的那些怒气。
王汉泽并没有心灰意冷,只要爱情的同盟者不背叛,就可以牵手走入婚姻殿堂。他以极大的决心和耐心,给曲彩云描绘未来的美好日子,让她有信心,坚持住。但好像并没有说服她,慢慢地,曲彩云对他渐渐疏远,不但有意躲避他,连话都不跟他说。
她脸上的红晕消失了,变得苍白和忧郁,她那形单影只的孤独让他感到越来越寒冷,忍不住问她。但她向三年多来对她怀着极大热情的追求者说:“别再找我了,咱俩的事是不可能了!我也死心了,这辈子我都不找了!”她那平静的语气就像深思熟虑后的一个决定,使他不寒而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她那固执的语气中看到了自己毫无希望的爱情。周秀华和孙世常也告诉他:“这回够呛,不好劝。”
在曲彩云忧郁的神情和陌生的距离感中,一种强烈的孤独让他生出人生毫无意义的感觉。直至他调到城里中学,那种感觉就像一条忠诚的狗,一直尾随他近二年的时光。几年后他又转行到了工商部门,过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世俗生活,才彻底没了那种感觉。
当时他的父母找人把他调走了,而他也感到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学前周,他回来办理调转手续。下午,他骑着孙世堂的破自行车,怀着留恋的心情看着附近的村庄,傍晚村子里升起缕缕的饮烟和鸡零狗碎的声音,充满了温馨和宁静。一想到曲彩云这个名字,竟唤起了一种温暖牵挂的感觉,他想应该看看她,于是来到曲家堡子敲开了她家的门。进门对曲刘氏说:“大娘!曲彩云在家吧?我来看看她。”
曲刘氏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开着窗户的屋子,却对他说:“她不在家”。而此时正在里屋的曲彩云听见了他的声音,咬住嘴唇,用手捂住了耳朵,又放开了,恨不得用尽全力去听他的声音,最后,连那细若游丝的叹息声都被她捕捉到了。知道他要走了,很想出来见他一面,但一想到母亲那些辱骂和跟自己的保证,硬是以倔强和毅力克制着,连动都没动一下。
王汉泽一直不知道曲彩云跟他了断的决心出自哪里,以为是母亲的压力和习惯屈从母亲的怯懦性格,却不知是对母亲侮骂不止的赌气心理。
让曲彩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母亲这些骂声了:“臭XX,臭养汉老婆,怎么就抗不住了?”这些农村妇女习以为常的骂声,母亲用在了她身上,就像难以忍受的侮辱。
她没有在意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和谣言,却在母亲冷酷无情的辱骂中渐渐失去了理性。自从出事后,母亲就让她搬回了家。白天被母亲无休止的辱骂,又气又急胡思乱想到了半夜,等到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母亲就会醒来,窸窸窣窣地装烟抽完。抽完烟往炕沿敲烟袋锅时,她那怨恨而恶毒的辱骂就开始了,不管家里人睡不睡觉,先是骂女儿给她丢人不省心,随着对女儿怒气的增加,一生中对所有人不满的牢骚声,就像不可抵挡的洪水爆发了。
先是抱怨上辈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让她到老曲家当牛做马,受了一辈子累也没得好;先是成心折磨她的婆婆,后是男人的懒惰和不务正业,骂得最凶的是张露,这一辈子都毁在她手里。到后来几乎变成了诉说,诉说她这一生的操劳和不幸,事事不如意,样样不如人,在外面混得不错的二儿子,一年到头不回来,根本借不了什么光。大儿子倒是在跟前,成天到晚在外面瞎忙,根本不知孝敬她。媳妇周秀华也不跟她亲近,净跟她藏心眼,背地里瞎捣乱让她出丑。
曲彩云烦躁不安地听着母亲的怒骂,渐渐冷若冰霜地听着母亲一生被命运折磨的诉说。一个多月过去了,母亲的怒气好像还没消。一天母亲又开始辱骂时,她实在抗不了,捂住耳朵那一刻,她大声固执地尖叫起来:“我不找了,我谁也不找了,我这辈子都不找了。”
她来到母亲跟前,这么多天唯一跟母亲说的话就是:“求求你,别再骂了,我保证不会跟他有来往了。”连个称呼都没有。妈妈这个词,应该是女儿一生中使用最多的语言,曲彩云这一生竟没有使用过几次。自从这次事件后,这个世上最纯洁高贵的称呼就再也没被她用过。
而她也真跟王汉泽断了关系,断的是那样坚决和干脆,一点没有耦断丝连和拖泥带水。她这样做既不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是屈服于母亲的反对,而是急于逃避母亲昼夜不止的辱骂。她真受不了。
她知道摆脱了母亲的辱骂,也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爱情。于是回到里屋,扑倒在炕上,平生第一次呜呜大哭起来。
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倔强固执地用自己宝贵的爱情做赌注,跟母亲治气,在注定输光的结局中,会使她长期地陷入一种更孤独的境地,就像一种痛失伴侣的孤独。因为在她的意识中,王汉泽就是自己的终身伴侣,虽然没有结婚,但对王汉泽早已产生了这样的心理依赖。
她像个患了严重感冒的高烧病人,躺在冰冷的里屋,整天陷入一种神情恍惚的境地。先是整理了自己的物品,一页页撕碎了那些记录了自己爱情体验的日记本,又费力一下下把它们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
母亲的辱骂使她这世上最纯洁的爱情,变成世俗男女令人恶心的**。她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了,绝望透了,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找到打高粱的农药1605,打开了瓶盖。这时觉得自己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拿起镜子从中看到有点认不出的面容,既无惊讶也无嗔恨,只是微微地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觉得无论到哪里都会比这里好,哪怕是地狱。
还是周秀华及时发现屋子里弥漫的浓药味,才制止了她这一危险的做法。
这些日子周秀华冒着婆婆的责骂总是来看她。看她凝神发呆的样子就陪在她身边,但大多时候,把她当作不经事的女儿一样教育她、开导她,给她带好吃的,劝她吃点东西。除了嫂子关心她,母亲从没有理过她,甚至高烧发抖昏迷时,母亲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去怜悯她。
然而她却不是在嫂子关心和劝慰下想开的,而是在母亲这种冷酷无情和厌烦的目光中产生了活下去的勇气,这是固执的人医治内心痛苦的办法。她不停地吃嫂子拿来的冻梨,就是在月经期也没劝得了,周秀华担心会落下什么毛病,直到她吃的不感到五心烦热,清凉透澈,摇摇晃晃能下地了。
这场悲剧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伤残的痕迹,但她心里对母亲怨恨的伤口却无法愈合了。
后来有人上门来提亲,母亲也真想把她嫁出去,周秀华更是跑前跑后忙着,但曲彩云想都不想就回绝了:“你们别再费心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找的。”她根本不理会他们,独自回到屋子里拿起书本,任母亲怎么骂也不动心。几回下来都被曲彩云卷了面子,母亲失望而气愤地说:“我也不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不久曲刘氏被曲兆吉接去,她一走了之,要把这些不顺心的日子扔下,把不省心女儿也撇在命运里不管不顾。
眼看着曲彩云成了难嫁的老姑娘,所有的人都劝她。周秀华这时就更像个母亲,耐心地劝说,让其打消不找对像的念头,还叫张露帮着劝说。
在曲彩云跟王汉泽这件事上,张露是劝过姐姐的,不但被挨骂,反而更固执。她不像周秀华那样急于劝说她改变想法,而是用温和的口气跟她唠嗑,唠她的母亲,让曲彩云来认识她母亲的性格。好像要急于化解的不是曲彩云对婚姻态度的偏执情绪,而是她心里那种对母亲的怨恨。
但从来也没有打消曲彩云对母亲的怨恨,倒是一提起母亲就让她厌烦,马上就要走:“好了,姨,我有事,得走了,你们就别费这个劲了,我自己过不也挺好?”
张露面露忧虑地说:“现在倒是挺好,将来怎么办?你母亲走了,你能一辈子住在这个家里?”这倒提醒了曲彩云,觉得应该有自己的地方。第二天,就找校领导要求一间宿舍。后来给她安排的宿舍,竟是当年王汉泽住的屋子。有八九平方,土炕还有一个小炉子可以做饭,于是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