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裴之从暗室走出,已是丑时三刻,雪几乎停了,却依然寒得紧。

“君王是否先回寝殿休息?”身旁的璩侍臣问。

邱裴之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穿过飘落的雪花,望向远方朦胧的天际。虽然身体感到疲惫,但他的心思却如同这未停的雪一般,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那属下去着人告知王妃处。”璩侍臣恭敬着点了点头,正欲小跑至廊前护卫司。

却被邱裴之又拦住了:“不了,阿珩,孤还是先回宁王妃处吧。”

“啊?”邱裴之的决定让璩侍臣感到意外,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好奇,恭敬地回应:“是,君王。”

璩聿珩就是这般,是耿直却不太多言之人。

他其实,并非自幼跟随邱裴之之人,却是邱裴之在北国中几乎最信任,也最其中的侍臣。

最初,是为战俘。

因太上王不满足现下的统治而吞并周边小国,而少年时为保家与北国为敌,后战败被俘后险些与其他民众一同被杀。

却幸得北国宫中奴婢短缺而被挑出。

这挑走他的人,正是邱裴之。

他时至今日,都还记得邱裴之那时故意为之的高高在上的眸光,还说自己最喜挑战,就喜欢征服他这般看起来不太好降服的罪奴。

那时,他曾恨极了邱裴之。

却因手脚被镣铐而拘,并不能自刎,也无法反抗。

只能屈辱地唯他邱裴之一人而用。

暗中,则发誓定择机杀了这同样残暴而阴险之人。

却不知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璩聿珩渐渐看出了邱裴之与外在表现所决然不同的良善。

那时隐藏着终不能被他人发觉的良善。

却被他璩聿珩看出来了。

于是从此,他开始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邱裴之,不再是单纯的仇恨和敌对。

他开始细致观察邱裴之的一举一动,试图理解这个曾经的敌人,为何会有那样的善良隐藏在阴冷的外表之下。

而不知不觉着,自己对邱裴之的感情也在悄然改变,从最初的恨意,逐渐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感——既包含敬畏,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钦佩。

后来,他陪着他征战,陪着他小心地伪装,陪着他救人、陪着他篡位,更陪着他出使大辽。

护送大辽公主和亲。

不知不觉、心照不宣着展示自己的忠诚和才能,成为了邱裴之最信任的侍臣之一。

他懂他,他也懂他。

他们是君臣,更像知己。

于是邱裴之做什么决定,他除了隐晦着给予建议,并不驳之。

现下邱裴之说要回吉宁处,璩聿珩虽然不甚理解,却依旧微微颔首,从命随之。

两人一同踏上了被新雪覆盖的小径。

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刺骨的寒冷让人不由自主地收紧衣襟。但对于邱裴之来说,这样的寒冷似乎能让他更加清晰地思考。

走了一会,他才问身旁的璩聿珩:“阿珩,你是不是疑惑,孤为何要一刀杀了褚鲁那员大将?”

“君王是为了立威。”璩聿珩沉静道。

“并非仅是如此,”邱裴之则淡淡回应,他望了望远处天际,嘴角轻扯一丝凄然的笑意:“北国多年以来,都崇尚暴政,以武力压制百姓。然而,孤始终认为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弑杀。”

“属下明白,褚鲁虽也曾助王夺位,”璩聿珩随声附和后,却依然低头沉思:“然今日言行确实不敬,当时情况,君王若不取他性命便无法震慑他人,他们本就是趋利避害之人,当初跟随君王未必全然心怀忠义,阿珩懂非常之事应非常之法。”

邱裴之闻言,轻轻点头:“不过,他倒也死的并不无辜,有一年孤奉太上王之命攻克花刺国,本已劝降,可保花刺无辜民众以性命的。可当时负责内应的褚鲁却以太上王之嘱而违我意,放纵士兵杀人放火抢劫,造成花刺国百姓十余万遇害。后来若不是他第一个跑来扬言助孤夺位,孤上位后第一个铲除的应就是他了。这种人,留着迟早是祸害。”

“但可惜了,孤本以为自己的双手能少一些血污的。”

话毕,邱裴之加快了一些脚步,不再延续话题。

只璩聿珩沉默地陪在他身边,知面前的邱裴之并非世人皆以为的冷血,他心中有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苦楚和责任的重量。

只是,璩聿珩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得好。

但也似乎,他的王本也不需要过多安慰。

毕竟君王所做,皆为大义,哪还在乎不明真相之人如何评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