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中
良太妃握着韦玉宁的手, 道:“如今本宫已经照你说的,派人去联络天一阁了,只是去的人没找到那日来悦春宫的小道姑, 其他人也不可信,眼下只能等了。”
韦玉宁点了点头:“十一郎神通广大, 他若想跟自己说话,一定联络得上的。”
“那十一郎, 是你的心上人吗?”良太妃问。
韦玉宁未答, 脸先红了,垂下脸摇头道:“不……不是。”
她已经谨记不能给季青珣再带来麻烦,所以
但就算她这么说,良太妃又怎么看不出来这小姑娘只是害羞而已,“他人在宫外, 费这么大周折请本宫来救你, 心上定然有你。”
旁人都看在眼里,韦玉宁更加断定先前只是季青珣在公主面前不得已而为之。
良太妃道:“让你进宫只是权宜之计, 他日找着机会还是要送你出去,让你能嫁到好人家去, 到时候可别忘了送一杯喜酒来悦春宫。”
“嗯, 一定。”
韦玉宁虽点头,想的却是, 照十一郎的本事,没准自己也不必出宫就能见到他了呢。
况且在宫中这些时日她过得舒心又安全,要是出去了,指不定又要见到那个公主……她实在嫌恶得很。
谁料正想着李持月呢, 外头宫人就传话了,“公主到。”
坐在榻边的韦玉宁一个激灵, 忙起身站在一边去,门正好打开了,进来的不是李持月还有谁。
正说着知心话,突然被人打扰,良太妃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来的是李持月,她有心和缓二人的关系,便朝李持月热络地伸出手:“牵萝,你来了。”
然而旧日那立刻就会过来牵她的手的人却未动半步,良太妃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并无人去牵。
李持月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压在旁边站着的韦玉宁身上。
如今已是大权在握的公主,新任的武备库使,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人物。这样的人和闺阁中养大的小姐已经相去甚远。
她不笑时,就算未带半点情绪,无形之中已经展露出了压迫感。
韦玉宁被看得心慌,又见到外头跪了一地的人,后知后觉地跪下迎接,“奴婢见过公主。”
李持月没有说“免礼”,只是暖阁另一边随意捡了一张摇椅,李持月躺下半闭了眼睛,额上对孔雀衔花冠子悠悠慢晃。
她好像只是找一个地方小憩罢了。
良太妃的手有些尴尬地垂下,意识到公主今日或许是来为难她们的。
“来人,给公主上茶。”良太妃吩咐外头。
李持月压下:“不忙。”
太妃笑得勉强:“牵萝,听闻你就任了武备库使,怕是比往日要忙碌不少,难得还能过来看看我。”
她仍旧闭着眼,但终于答话了:“就是先前没空,现下总算是空下了,过来看看,太妃,这新进的宫人可还得用?”
“她很好,经常陪我说话,我也不缺人,放在身边也只是做点端茶倒水的事。”说话之间,心中已觉不妙。
“是吗,如今取的什么名字?”话头就这么顺势落到了韦玉宁身上。
宫女进宫,总要主子取一个名字的,良太妃却摇头:“这……还是原来的名字,我觉得好听,就不曾更改。”
“良玉,玉宁,可犯了忌讳了。”
良太妃瞳仁一震,李持月说得不错,“是,看来确实不大合适。”
“那本宫给你取一个吧。”她睁眼,看向另一头还跪着的人。
韦玉宁见她是跟自己说话,忙要站起来,秋祝的手慢慢压在她肩上:“宫中规矩,跪着回话。”
虽然暖阁中铺着地毯,但过了几天好日子,韦玉宁又找回了当主子时的威风,现在又跪下了,心里不大痛快。
在关陵时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姐,这儿又是整个大靖朝最尊贵的地方,她没当上皇后就提前住了进来,头顶都是比她尊贵的人,这膝盖只能弯下。
韦玉宁却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是这儿的主子了,她对权势,对做人上人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李持月一出现,又要把她打落在谷底,韦玉宁只能仰望着她,占着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气实在难忍。
但她只能告诫自己,定要忍住这一时之气,不能再给十一郎惹麻烦,于是又慢慢跪下了。
“奴婢,请公主赐名。”
“嗯,”李持月似乎是认真在想,玉葱似的手抵在下唇边,“你既然会端茶,不如取个文雅些的名字,就叫你……倒水好了。”
“噗——”秋祝没忍住,捂住了嘴。
外间的宫人听到,为了藏住笑,脑袋压得更低。
她们早看韦玉宁不顺眼了,都是奴婢,就因为太妃抬举她,就对她们颐指气使的,现在终于是有人整治了。
韦玉宁瞪圆了眼,她才不要这么名字,但又不敢直接反驳,“公主是在消遣奴婢吗?”
良太妃也很不满,“牵萝,你就莫要拿她取笑了,你要是不想正经取个名字,那还是我来吧。”
岂料李持月把良太妃当空气了,说得干脆:“是啊,不消遣你,哪值当跑这一趟,本宫叫你倒水,你待如何?”
李持月看她的眼神,跟看一只蝼蚁差不多。
一句话打了两个人的脸,何况暖阁的门大开着,一地的宫人都在听着公主的话,悦春宫主子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放。
从前李持月哪一回来,不是对良太妃嘘寒问暖的,太妃头一次遭如此冷待,又没什么办法,扭过头去又是一阵咳嗽,只盼着公主能早点消气。
那句“你待如何”跟李持月的眼神让韦玉宁恨得牙痒痒,偏偏她不能有半点反抗。
“本宫说得口都干了,倒水,去煮一盏茶来吧。”李持月吩咐道。
韦玉宁原还不想动,公主这定是为难她来了,自己待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但是良太妃却用眼神示意她快去。
公主今日过来摆明是要为难人的,还是先顺着她,把人哄得气消了再说。
韦玉宁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走到了煮茶的桌案边,打开了案旁紫竹雕的盒子,打开,里面分成了一格格,格子里放着各色的团茶。
秋祝贴心地在一旁提醒道:“公主像来要喝的是顾渚紫笋,可别弄错了。”
韦玉宁一下犯了难,看向那足有几十种之多的茶饼,她实在不知道哪一个是顾渚紫笋,手在上方逡巡。
而且她这几日娇养得比从前在关陵时还好,茶是一次也没有煮过,面对满桌器皿,实在不知道煮茶会用到那么多不认识的东西。
说到底,韦玉宁只是一个寻常小姐,太多的好东西没有见过,宫里的诸多规矩更是还没有见识到,这才一下就不知所措了。
光是找团茶就难住了她,待会煮茶的时候不定怎么被借机发作呢,韦玉宁猜到公主意欲何为,慢慢地有点不自在起来。
所幸良太妃及时帮韦玉宁解围,跟李持月闲聊似的说起道:“这茶是贡品,芽叶微紫,嫩叶背卷似笋壳。悦春宫能备着也是因为你喜欢,这么一点,我是历来不舍得喝的,只等着你来。”
听得韦玉宁眉目舒展,很快就找到了分量最少,呈微紫色团茶。
李持月将二人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说话。
秋祝说道:“倒水,团茶如此研磨,你是想让公主喝完再把茶叶呸出来吗?”
“是,是……”
韦玉宁忙警醒精神,小心把炙烤过团茶叶子碾成均匀的粉末,另一边煎起了水来。
秋祝在一旁不说话,只是叹气和摇头,她非是故意,但韦玉宁煮茶的动作实在经不起细究,从一开始未好好好好净手就直接拿了茶,碾茶未用公主自己留在悦春宫的碾子,捡出的炭更是没有拿炭挝打碎……
其他种种细节自不消说,一壶茶煮成这样,是万万不能给公主入口的。
秋祝终于忍不住了:“这么不干不净的,公主怎么能喝,你到底学没学过规矩?”
她的话不轻不重,揭了韦玉宁刻意伪装的体面,说得她臊得慌。
外头宫人听了,心道亏她这两日一副主子样,还以为进宫之前是什么世家小姐,原来什么都不懂,做起事来就这德行,还不如她们呢,跟村妇也差不多了。
韦玉宁额头冒汗,可现在停也不是,不停也不知,难道要承认她根本不会,这么多人看着,也太丢人了。
“公主恕罪,奴婢在家乡时煮茶时的规矩和此处不同,到了这宫里就有些陌生,因而手忙脚乱的。”她只能推说是规矩不一样。
秋祝皱眉:“你从前究竟是什么出身?煮茶也这般腌臜,若是不会,尽可说就是,弄成现在这样,公主枯等着你,到现在都没一杯茶喝。”
那头良太妃听了,又一阵接一阵地咳了起来,闻泠躬身走了进来,将正好晾得差不多的药喂给太妃喝下去。
她还顺口说道:“倒水煮水的时候,炭没有敲碎,起烟就大,难怪太妃咳成这样。”
韦玉宁猛地抬起头,才发觉窗户没开。
她自觉是自己的错,就想去打开给太妃透透气,谁知起身太急,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直接又扑倒在了茶案上。
巨响一声,案上一应物件,在韦玉宁的扑撞下,全都被打翻到了地上,甚至是炭炉都翻倒了下去。
红彤彤的炭火飞出来又落下,烫得韦玉宁惨叫了一声,地毯也被烫了几个洞,良太妃被吓得惊叫出声,“你们快去帮忙。”
宫人们脚步匆忙,赶紧过来救人的救人、灭火的灭火、收拾的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