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寿数还有多少?
别人不知道, 李持月怎么会不记得。
前世她从洛都回京的路上有了身孕,怀到七个月后,皇帝崩逝, 暗中让李牧澜进宫,承继大统。
如今她从山渚行宫回来不过半月, 还有六个多月,阿兄分明一向身体康健, 难道还会像前世一样突然崩逝吗?
从上官峤过世之后, 罗时伝果然也得急病死了,李持月就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是不是前世的事早已注定,注定要死的人就总是活不了。
那她呢?也会在七个月后同样没命吗?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眼见她的神色逐渐复杂,向季青珣看来。
季青珣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也有过这个担心,可他很快就知道不是, 韦家的人并未活到今日, 事情绝不会再像前世一般。
他略加提点道:“韦家人已经死干净了,不过看起来, 逼急了还会有人想再起宫变。”
是啊,韦玉宁已经死了。
上官峤早已避开了葬身乱石的命数, 他是在丹溪身陷绝境才出了意外, 罗时伝浑然不知自己有隐病,何谈避开。
而且去南疆的莫娘子得她派人庇护, 仍旧安然无恙。
这辈子季青珣想当皇帝,七个月根本不可能,而且韦玉宁已死了,李持月已经避开了自己的死局。
她闭了闭眼睛, 说回正事上:“今日太子来,是因为之前想拉拢摩诃, 今日摩诃出事,担心他败露自己?”
“太子拉拢摩诃并不意外,他手里不能没有十六卫的人,但臣说的会宫变之人,是公主自己。公主手握几位内宫郎将,半数朝臣,若是圣人传位太子,公主会坐以待毙吗?”
“你为何笃定皇位一定会如此更迭?”
“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两年你不在京中,但也该知道,皇帝有多喜欢太孙,爱屋及乌,太子又是储君,形势对公主可不妙啊。”季青珣说道。
两年前李持月因太子妃落胎之事离京,后来才知有孕的实则是东宫的良娣。
那良娣生下孩子之后就离世了,孩子给了太子妃养在膝下。
这两年来,孩子正是最惹人怜爱的时候,天天都被抱到阿兄跟前,听闻在御书房中,那小娃娃把玉玺踢倒了,阿兄都只是笑呵呵地去扶。
若是阿兄此时病重,他的心会偏向谁?看在亲孙儿的份上,只怕真的就是李牧澜的囊中之物了。
李持月确实有此忌惮。
“不过公主放心,今日这局做成了,就是要太子失去圣心。”
李持月看向他:“你所图为何?”
“臣只是想要公主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公主登基之后,我们各安其位,但是要是让臣再知道,你还有想下手的心思,臣就搅得这天下不宁,再不会给你一点机会了。”
他说话时弯下腰,额头轻轻撞了撞她的,是不伦不类的威胁。
李持月按住他的额头:“你当真无心这大靖的万里江山?”
“二十年皇帝,我已经当腻了,你喜欢,你来坐。”他眼里没有一丝意动。
“你不是不记得了?”李持月皱眉,他当二十年皇帝的事,许怀言都不知道,这人失忆了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季青珣敷衍她:“吃药之前,臣就把该记住的事都写下来了。”
这看起来像是他的作风。
李持月有些一言难尽:“那你多余吃那药。”
“臣总要摆脱公主的控制,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管用,这两年不见还好,一见着公主,该喜欢,还是会喜欢的。”
他指尖一寸寸抚过李持月的脸。
该喜欢,还是会喜欢?
好像命中注定,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
哪有这样的事,她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摒弃掉那些杂思,想要将气氛拉回正经地方,“两封信,一封是摩诃的家书,另一封是什么?”
季青珣点了点自己的唇。
李持月烦死他了,“本宫方才在堂上可是帮了你。”
他挑眉:“臣可求过半句?”
“不是说各安其位吗?”
“公主还不是皇帝呢,而且我刚刚还没亲够……”
饴糖一样甜腻的音调,李持月受不了地按住他的嘴,这人怎么莫名其妙撒起娇来了。
她抬眼看他,季青珣微眯的眼神含着微芒。
李持月叹了一口气,就算她拒绝,到最后也还是这个结果。
懒得再费力气斗嘴,她拉着他的衣领使了一点力,季青珣顺从地再弯下一点腰。
李持月仰头亲了上去。
唇和唇黏在一起的时候,季青珣手自然就扶住了她的腰,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脑,将人压在影壁上。
远远看去,少卿高大的身量躬着,将公主遮得严严实实的。
昏天黑地地亲了一会儿,李持月又对那密不透风的吻抗拒起来。
季青珣发觉了,分开了点距离,改成一下一下的亲,软黏的唇在分开时会微微回弹,啪嗒微响,水声尤臊。
亲够了唇,他习惯性地往公主修长雪白的脖颈去,细碎地吻着。
李持月掐住他的下颌,不让他再亲。
“说话。”
季青珣轻喘着,说道:“另一封信,臣派人北域去辅佐了一位北域王子,帮他偷了北域王的凭证,借北域往的口吻给摩诃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嘱咐摩诃假意答应太子拉拢,借此维护亓水之盟,不过要留一个心眼,不可引狼入室,以此功绩,回北域之后,就算北域王已死,他的遗诏也能让摩诃承继王位。”
这信只要一出现,摩诃在大靖就待不下去,顺便还把李牧澜拉下水了。
摩诃怀疑得不错,死掉的北域使者身上只有一封他刚交出去的信,另一封就是花魁放进去的,但使者死了,死无对证。
而且多出来的那一封信,没有一点辩驳的机会。
“既然有信,为何不直接呈上去。”
“那证据就显得单薄了,而且李牧澜那么着急的样子,不就显得事情更加可疑了吗,总归只是一封信而已,李牧澜咬定有人诬陷,未必一定会被逼急,不如让他们狗咬狗,谁输谁赢,都洗不干净,公主也得给他一点机会……”
李持月闻弦音而知雅意,“你想让本宫给他造一个假象,让他看到机会,等不及七个月就狗急跳墙?”
“不忍心?”
“本宫要好好想一想。”
她能对李牧澜下狠手,却不想让阿兄身死。
李持月觉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疑问:“成渊真的是李牧澜的人吗?”
季青珣眼眸垂下,鼻尖擦着她的下颌线,“衣领拉开一点。”
这狗东西!
“会有痕迹。”
李持月试着和他商量。
季青珣怔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不是拒绝,而是会与他商量。
不过今日他的收获已经够多了,从阿萝的反应看来,她并未对他全然绝情,只是有很多东西放不下而已。
能等两年,二十年,看到她松动的态度,季青珣的耐心又回来了。
季青珣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那就改日吧。”
说着在她耳边将成渊的事说了。
李持月点了点头,但并未尽信。
至于季青珣说的改日……她想反驳,但是没用的话说多了只是平白丢人,索性不说。
二人话说得差不多,她也该走了。
李持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
季青珣:“还有话说?”
“没有。”她只是错乱了一下,
季青珣想到她下马车时走路的样子,忽然问一句:“要上药吗?”
他惦记着那个牙印子。
明明知道自己咬得不重,但那处肌肤柔嫩,说不好她会疼。
李持月听了,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她不是疼,是别扭!
不想再接他的话,李持月大步走了出去,以此证明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回到府中,李持月躺在美人榻上纳凉,望着头顶的满天星辉,院中瓜果里藏着虫鸣。
仔细掐算日子,宫变的日子应该不会这么准确,毕竟今生的事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可是阿兄的病却不会消失,也就是说,六个多月后,他真的会病重垂危?
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阿兄生病不闻不问吗?
李持月不想做冷血无情之人,她可以和李牧澜斗个你死我活,但不是用阿兄的命做陪葬,但是阿兄真长命百岁,于她无益。
罢了,李持月至少想弄清楚,阿兄到底生的什么病,有没有得治。
闻泠如今已是医正,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来是何病症。
再思及季青珣让她诱使李牧澜提前造反,这件事必不能等到李牧澜真的,她须提前布置。
可这次,会不会又是为他人作嫁衣?
季青珣说他皇帝做腻了,究竟可不可信。
其实李持月隐隐觉得,凭他当着二十年皇帝的深沉心计,自己已经斗不过他了,不愿承认也没有办法。
万般神思收拢,李持月回到卧房中睡下。
—
皇帝令大理寺三日查明北域使者身死之事,人人都觉得此案艰难。
摩诃私传家书是不合规矩,但只是一封家书,也非大罪,除非真的查出他与故国有什么更深的牵连。
三日,不过是给双方一个面子,摩诃三日一到,就会被放出来。
李持月则等着季青珣“找”出那封信。
不过这些都没有,在第三日的时候,她等到的是摩诃逃狱的消息。
人人都觉得三日他就能出来的时候,他却逃出了大理寺的监牢,几乎等同了坐实了摩诃有不臣之心。
皇帝即刻派出金吾卫捉拿摩诃。
东宫之中,李牧澜手中拿着一封信,面色阴沉。
在云寒说出“明理堂”三个字之后,他就留了一个心眼,问梁珩道可知明理堂之事。
梁珩道对天下之事知之甚详,很快就请人联络上了明理堂,甚至重金买下了明理堂从使者手中抢到的书信。
确为两封,一封摩诃家书,一封竟印着北域王印,都是北域的文字,李牧澜都要怀疑这信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北域王写的。
这信内容虽不是捏造,但几乎可以说是将他的勾结外敌之事坐实了,分明他仅在试探罢了。
不过也算是大逆不道。
要是让季青珣呈到皇帝面前,他可就说不清了。
李牧澜本想烧毁,但梁珩道却拦住了,“殿下,这信到手未免太容易了。”
不错,太容易了。
李牧澜说道:“不如将这两封信一起呈送陛下,证明孤问心无愧,到时就算信是假的,有真的出来,也没有用了。”
到时再把摩诃的人头奉上,他此身也就分明了。
梁珩道拱手道:“殿下此计妙极。”
既然要拿摩诃的人头,他就得找个法子,让摩诃自知有罪,畏罪潜逃。
李牧澜想杀了摩诃,但是在大理寺之中动手,不但招人怀疑,还会让季青珣盯上,抓住把柄,他便让成渊调开了季青珣,再助摩诃逃跑。
摩诃在看到李牧澜给他看的书信,立刻就断定这信是假的,此事他还未和父王说,他怎么可能回这样一封信。
可是王印却是真的。
看来北域那些忙着夺嫡的兄弟们并没有忘了他,要置他于死地。
摩诃就算担心这是李牧澜的圈套,但更知道自己在大靖待不下去,他不跑不行了。
而李牧澜在帮他的时候,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线索,以便自己在所有人之前找到摩诃,杀了他。
梁珩道又说道:“殿下既然放了摩诃,不如再帮他一把,送一个人质到他手中,也是在帮殿下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李牧澜沉吟了一会儿,在梁珩道耳边说下了几句话。
梁珩道听着,微微瞪大了眼睛。
殿下此举是视大靖百姓的性命如无物,实在狠辣,那公主真的会钻进他的圈套吗?
—
知道摩诃逃出大理寺的消息,李持月立刻身着男装,快马出了公主府。
她收到了一张字条:
“济芳坊中已经布满火药,公主若不现身,就等着看整个济芳坊的百姓葬在火海之中吧。摩诃。”
李持月到达济芳坊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官兵团团围住了。
摩诃被封为右威卫将军,已是大靖官员,早已不住四方馆,而是置办了自己的宅子。
一时间,摩诃在济芳坊的宅子被官兵团团围住,可是搜遍了上下,都没有搜寻到摩诃的半点踪迹。
跟着摩诃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手下。
济芳坊毗邻西市,不少胡人在此居住,但更多的还是大靖的百姓。
若是强行驱赶,只怕要引起恐慌,还会惊动摩诃,逼得他引燃火药,和这坊中的百姓同归于尽。
她只能吩咐府兵:“你们立刻暗中搜寻整个济芳坊,一旦发现火药,疏散百姓,不要给摩诃的手下点燃的机会。”
说完又让乙枢将此事
知情预感到摩诃是想用,说道:“公主,不如先离开这里……”
“轰——”
冲天的火光在眼前骤然炸开,火焰迅速膨胀,热浪直扑到面庞。
随之而来的,是惊叫、哭嚎、还有四处惊惶奔命的百姓,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济芳坊提前陷入了混乱之中。
“公主,行个方便吧。”
摩诃坐在不远处的酒肆之中,他包起了金发,把玩着火折子,对这爆炸看起来十分满意。
围住他宅邸的金吾卫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李持月怒极:“你要同归于尽?”
摩诃点头:“若是我死了,被抓了,你是来不及让这坊中百姓离开的,一刻钟之后,我没离开明都,所有的火药都会被点燃,给我陪葬。
我们都没有时间,公主到底跟不跟我走?”
李持月低头,马下有被火药炸伤了手臂、哇哇大哭的孩子,还有倒伏在地上的百姓,断腿的乞丐拖着破碗在地上,竭力要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爬。
所有人脸上都是害怕,骚乱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不能有更多的百姓遭此劫难了。
“只要公主过来,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放心吧,我只是要离开明都,是不会杀你的。”摩诃向她保证。
李持月胸口起伏了一下,翻身下了马。
知情拉住她的手臂:“公主,一个济芳坊罢了,你若是过去,只怕……”
“知情,这么多的火药,记得让人去查一下,我会努力给你留下线索的。”她低声吩咐。
到了摩诃手里,李持月很清楚自己的下场,要么死了,要么就会被带到北域去,再想回明都就难了。
她继续劝说:“李牧澜不会让你活着的,劫持公主,他更有理由杀你,甚至,他会派人将我们一起杀了。”
摩诃如何不知道呢,但他就是要和李牧澜斗一斗。
那双湛蓝的眼睛不为所动,“过来,没多少时间了。”
李持月陷入了挣扎,她是图谋江山的人,不该被这一坊的百姓牵制,因小失大。
可是这样的境况下,忽然让她想起了上官峤。
若是他在,就是有一个百姓受伤,上官峤也会救。
其实公主的命,也不比别人的贵多少。
她将随身的玉佩按在心口,上官峤,我在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我不会怕的,我不怕……
李持月攥紧了手,一步步朝摩诃走了过去,不再理会背后知情的劝说。
摩诃眼中泛起愉悦,在只剩一臂距离的时候,轻松将李持月擒住。
他将李持月的浑身摸遍,确定了她没有锐器和多余的东西,那枚玉佩也被他丢了出去。
李持月说道:“你要离开,挟持本宫即可,不必再制造骚乱,到时全城戒严,你想走就难上加难。”
“没想到这招对你还真的有用,放心,只要出了城,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将李持月的嘴封住,让她趴在了马上,摩诃骑上马朝坊门冲去。
在季青珣赶到的时候,济芳坊只余一处焦地。
许怀言说道:“摩诃已经带公主出了城,往北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