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要追求快乐,人人应该乐观进取,不要老是把“苦”挂在嘴边,终日愁眉苦脸,过着消沉颓废的灰色生活。也许有人会反问:人生既然要追求快乐,佛教为什么还要谈苦呢?

佛教之所以讲苦,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们了解,这个世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苦,知道了苦的实相,进一步去寻找灭苦的方法。因此了解苦的存在,只是一个过程,而如何灭除痛苦,获得解脱,才是佛教讲苦的最终目的。

也许有人会说:“我既不贪爱名利,也不眷恋爱情,我的人生充满了快乐,怎么佛教说人生是痛苦的呢?”根据佛教经典的说法,苦有三苦、八苦、一百八苦,乃至无量无数的苦,归纳之,不外身苦和心苦。生命终了时如风刀割身般的风刀苦。有的人虽然对物质非常淡泊,能忍受冷热、贫饿的痛苦;有的人对感情能够超然,忍受得了爱别离、怨憎会的痛苦。但是每一个人都无法脱离生命结束时的五取蕴苦,因此人一生中,没有不尝受痛苦的;不管我们谈不谈苦,每一个人都会有痛苦的经验,只是痛苦的对象不同罢了。假如我们能够彻底了解苦形成的原因,找到对治的方法,就可以远离痛苦的渊薮,享受真正快乐的人生。

形成痛苦的原因,究竟有哪些呢?

(一)苦的原因

1.我与物的关系不调和。苦的来源,第一个因素是我与物之间的关系不调和。譬如我们住的房子太窄小,人口又多,拥挤不堪,不能称心如意,自然感到痛苦。又如晚上睡觉时,所用的枕头高度不合适,一夜无法安眠,精神不济,难免心烦气躁,痛苦不安。书桌的高低、灯光的照明不恰当,无法安心研读,对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举凡日常生活中使用到的物品,如果不能适合我们的心意,充分地取得协调,就会产生痛苦。除了身外之物的东西会带来种种的不便与痛苦之外,我们身上的毛发、指甲等东西,如果不加以适当的修剪、洗濯,所产生的污垢,也会带给我们困扰,因此古人常拿毛发来比喻烦恼:“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又说头发是“三千烦恼丝”,没有生命的物,和我们的生活,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2.我与人的关系不调和。人我关系的不调和,是苦恼的最大因素。譬如自己喜爱的人,偏偏无法厮守在一起,而自己讨厌的人,却又冤家路窄,躲避不了;这就是佛教所谓的“爱别离苦”和“怨憎会苦”。

有时由于个人的见解不同,办事方法千差万别,彼此引起冲突摩擦,产生痛苦。有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做事,深怕得罪了人,但是看到一群人,背着自己窃窃私语,心中就感到惶惶不安,以为一定是在批评自己。由于人我关系的不能协调,虽然在一起共事,却事事不称心,处处不如意,影响了工作效率。人我关系的不协调,足以挫折一个人的雄心大志,而陷于萎缩颓丧的痛苦之中。因此人我关系的调和,是我们立身处世非常重要的功课。

3.我与身的关系不调和。有人说:“健康是第一财富。”假如没有健康的身体,纵然拥有天下的财宝、旷世的才华,也无法发挥其功用。而身体的老病死,是自然的现象,任何人也逃避不了,再健壮的人,也有衰弱的一天;再美丽的容貌,也有苍老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虽然可以逞强称雄,但是随着岁月的消逝,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器官也跟着退化,眼睛老花了,机能衰退了,动作迟钝,不复当年的生龙活虎、叱咤风云。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足以使我们缠绵病榻数日;一颗小小的蛀牙,就够我们整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由于我与身体的关系不能调和,种种的苦恼也接踵而至。

4.我与心的关系不调和。心具有主宰意,如一国之君操纵着一切。古人说:“人心唯危,道心唯微。”我们的心如野马脱缰,到处奔窜,不接受我们意志的自由安排。譬如当我们的心中生起贪瞋痴等烦恼时,虽然努力加以排遣,却才下心头,又上眉头,那么的力不从心。又譬如心中充满种种的欲望,虽然极力加以克制,却又事与愿违,不能随心所欲。这种由于我与心的不调和而产生的痛苦,实际上并不亚于身体不调和所带给我们的苦痛。身体的病苦,依靠高明的医药,就有痊愈的可能性,而心理的毛病,有时连华佗也束手无策。

我们常听到有人埋怨别人说:“你又不听我的话了。”其实最不听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的心,我们无法不叫自己的心不起妄念,不生烦恼。自己的心实在是世界上最难征服的敌人,我们和心如果处于敌对的关系,每日干戈不断,痛苦交迫是必然的。

5.我与欲的关系不调和。人不可能没有丝毫的欲望,欲望有善欲和恶欲之别。好的欲望有希望成圣希贤、成佛作祖,或者希望开创一番事业,服务乡梓社会,造福人群国家,所谓立功、立德、立言等三不朽,佛教称这些向上求进的欲望为善法欲。另外如贪图物质的享受、觊觎官运的显赫、眷恋爱情的甜蜜等,佛教称这些可能使我们堕落的欲望为恶法欲。善法欲如果调御不当,会形成精神上的重大负担,产生很多的痛苦,更何况恶法欲!如果无法善加驾驭,和我们的心保持良好的关系,其所带来的痛苦,更是不堪负担。培养超然于物欲的见识,是我们创业的基本要素。

6.我与见的关系不调和。见,指的是思想、见解。物质上的匮乏、欠缺,还能够忍受,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思想上的寂寞、精神上的孤独,古来多少真理的追求者,都是孤独地行于真理的道路上。因此陈子昂乃有“独怆然而泪下”之悲叹,释尊方有入涅槃之念;而令我们感到痛苦的思想是似是而非的邪知邪见。

佛陀在世的时候,有一些邪见外道主张修持种种的苦行:或者倒立于林间,或者在火边烧烤,或者在水里浸泡,有的人绝食不饮,有的人裸形不穿,极尽可能地使身体受苦,企图借着苦行以获得解脱。由于这些外道的思想不纯正、见解欠适当,徒然使身体受到折磨,增加许多无谓的痛苦。邪知邪见是陷我们于痛苦之中,障碍我们追求真理的最大绊脚石。

7.我与自然的关系不调和。从人类文化史来看,人类最初的活动,就是和自然的一连串战争记录。自古以来,自然界带给我们的痛苦,真是不胜枚举。如人们为了防强风吹袭,在门窗装上硬厚的防风板,风患解决了,却遮蔽了光线,看书时产生视线不足的苦感。有时门窗虽已关得很紧密,但是刺骨的冷风,仍然如利箭一般嗖嗖地从细缝中钻进来,令人难过。这些难过烦躁,还是有限的痛苦,强烈的台风带给人类的灾害,财产的损失,人命的伤亡,远胜于此。除此,地震、水灾、火灾等,也会带给我们严重的灾害,譬如水量过多,泛滥成灾,平地变成汪洋,无处安身;反之水量太少,干旱成灾,大地龟裂,无法耕作,都足以危害生存。凡此自然界种种的不调和,所带给我们的苦恼,是显著且直接的。

苦,不管是来自于物、自然等外在因素,或者是心、见等内在因素,归究其根本来源,皆缘于我执、我见。老子说:“吾之大患,为吾有身。”根据佛教的说法,一切痛苦的来源,在于有五蕴和合的假我。所谓五蕴和合,是说我们的生命,由物质的色和精神的识,加上心识活动所产生的作用——受、想、行三者积聚而成。这五者只是条件的组合,暂时的存在,如果因缘不具足,一切则归于幻灭。不过一般人的观念,以为由五蕴和合的色身是永远不灭的,将它执着为真实的自己,产生种种的贪爱,而流转于痛苦的长夜。假如我们能够洞察我的虚妄性,证悟本来无所得的性空妙理,自然能超越一切的痛苦。因此《般若心经》上说:“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怎么样才能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呢?体会“无我”就能体会五蕴与空相应的道理,五蕴空了之后,痛苦自然灭除,有个浅近的例子可以说明此理:

欧美各国盛行踢足球的运动,每次比赛,皆有数万人观览,蔚为风气。有一位先生,一边抽烟,一边观看球赛。由于全神贯注,忘了手上的香烟,不小心烟屑燃烧到旁边一位先生的衣服。抽烟的人,赶紧道歉,被烧的人仍聚精会神地看着激烈的比赛说:“不要紧,回去再买一件。”这是什么心理呢?这是“无我”的境地,“我”已经全神投注在“球”的上面,此时此刻,看球比挂心衣服更要紧,因此衣服被烧破,也不计较了。彼此说完话,又继续看比赛,抽烟的人马上被精彩、紧张的比赛所吸引,不知不觉中,烟灰又烧到前面一位小姐的头发上,“哎哟!好痛!”抽烟的人一听,糟糕,自己又闯祸了,忙不迭地道歉,小姐不假思索地脱口说:“没关系,回去再买一个就是了。”说完又全神贯注地看起球来了。

为了看球,头发烧了都不介意,如果不是看球看得着迷,不要说衣服、头发被烧了,只要烟灰不小心掉在身上,一定会和对方理论到底,甚至闹到派出所。但是当观看球赛入迷时,全部的精神都集中于球赛,“我”遭受到什么伤害,已经无关紧要了。像这样,一场球赛,就能够牵引我们的注意力,达到浑然忘我,而不知道灼伤的痛苦。如果能够照见五蕴皆空的话,必定能远离一切的痛苦。

苦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真理,因此佛教一再强调这个事实,并且进一步找出解决的办法。现在一切的学术、经济、医药、政治,不断地改进,精益求精,无非是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将人类的痛苦减少到最低程度。但是一般社会上的济苦助贫,解衣推食,只能方便地解救一时的困苦,不能彻底拔除痛苦的根本,佛教不但要除去眼前的灾厄,更重要的是要解脱生死的本源。《金刚经》说:“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就是彻底地解决人生问题,不但要断除今世的烦恼,更要超脱无尽期的生死轮回,证悟到无余涅槃的境界,把一切的痛苦根源彻底地连根拔除。因此佛教说苦,不是消极的知苦,沉溺于痛苦之中,而是积极地去苦,超越痛苦桎梏的束缚。

(二)远离痛苦的方法

1.充实自我的力量。有人说:“不信仰佛教,脱离不了生老病死的痛苦;但是信仰佛教,也一样受到生老病死的折磨。信仰佛教,有什么意义呢?”信仰佛教虽然也有生老病死的现象,不过有了信仰,面对痛苦时,有更大的力量去克服,面对死亡时,能更洒脱地去接受。

佛教里的大阿罗汉,为了求证自性,不少人在山林水边,甚至在冢间修行;孔门的圣贤,远离尘嚣,接受清苦淡泊的物质煎熬,别人不堪其受苦,但他们却如鱼得水,一点也不以为苦。为什么修行者面对着一堆白骨,能毫不厌惧,依然勤奋精进呢?为什么圣贤们衣食菲薄,穷居陋巷,仍能怡然自得呢?因为他们树立高远的人生目标,对自己的理想,有一股强大的信仰力量,所以面对一般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时,能够坚忍地去克服,丝毫也不觉得痛苦。我们翻阅历史,古来有一些慷慨激昂、从容就义的英雄豪杰,为维护正义而奋斗牺牲,为实践理想而奔走忙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坚持自己的信仰,即使杀身成仁、肝脑涂地,也不以为苦。

对宗教信仰有真正的认识,会增加自己的力量,即使遭遇到什么苦难,也会逆来顺受、甘之如饴。譬如一般人,神佛不分,见到佛像或神像,总是祈祷说:“佛祖啊!神明啊!请您保佑我生儿生女;保佑我富贵荣华;保佑我家庭平安;保佑我一切如意……”这种信仰,是借着神佛的力量来助长贪心,一旦所求不能获得满意,就落入失望的深渊,甚至怨天尤人,诽谤宗教。这种建立于贪求之上的信仰,当然毫无力量可言了。

我从出家以来,每天膜拜佛菩萨时,也有所求,不过我的祈求是这样的:“慈悲的佛陀,请把众生的一切苦难都让我来承担,使您的弟子考验自己对众生的悲愿有多深,对您的信心有多强,让您的弟子了解自己担负责任的力量,究竟有多少?”正信的佛教徒,不应该向佛菩萨作无理的要求,应该效法佛菩萨,将自己奉献给众生。如果每个人在信仰上都有这种施舍而不贪求的认识,自然能增加无比的力量,人情任他冷暖,世事任他炎凉,即使灾难苦痛交相煎迫,也能泰然处之,不以为苦了。

佛教说人生是痛苦的,我个人却认为人生很快乐。为什么呢?因为苦虽然存在于现实中,但是我们如果能以坚强的力量加以克服,更能体会快乐的意义。辛勤耕耘之后的果实,特别香甜甘美,而建立正确的信仰,培养坚定的信力,是我们超脱痛苦的要件。

2.灭除痛苦的根源。培养坚定的信仰力,固然可以超脱痛苦的束缚,但是灭除生死的根本痛苦,才是修道最主要的目标,而不仅仅是在意志、调心、思想上以为不苦,就足以**了。因为生活上的枝叶烦恼,虽然克制了,但是生老病死,如果不能完全解脱,根本的五取蕴苦还是存在的。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们应该灭除痛苦的根本,才能得到永恒的快乐。

痛苦的根源来自于我执、我爱、我见,由于有“我”,因此要索求好物,以满足我的需要,而有我贪;不顺我心,生起瞋恚,乃有我瞋;坚持己见,不明事理,故生我痴。因为有“我”,贪瞋痴等烦恼,如影随形般地困扰着我们。如何才能灭除根本痛苦呢?修持“诸法无我”的法门,则能灭除根本的痛苦。但是,“无我”不是要大家毁灭自己的生命,佛教不是否定人生价值,否定生命存在意义的宗教。

所谓“无我”,是去除我执、我爱、我欲,而不是消灭一切、抛弃一切的意思。即使自杀殒命了,死的只是虚假的肉体,“我”仍然是死不了的。事实上佛教的“无我”,是般若义、是因缘义、是大悲义、是真空义,乃是由否定世俗的我执我见,来肯定第一义谛的真理,因为灭除了贪瞋自私的小我,才能显现出常乐我净的真我。证悟真我的圣者,并非远离人间,是依然喝茶、吃饭,做人、处事,过着常人的生活,在生活里、精神上,没有污染,获得清净;抛弃虚妄,证悟真实;远离无常,体验永恒。

我们所执着的我,如蜉蝣寄世,只有数十年的岁月,是虚幻暂时,瞬息即变的,真实的我是超越时空、对立,与法性相应、虚空相等,真实的我是绝诸烦恼,清净无染的法身真如。如何把小我扩大,体证永恒的生命,是离苦得乐的要道,也是我们不容懈怠的急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