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净秽不二”来看佛教的奇理,就是净的不是净,秽的不是秽,干净的未必不脏,脏的有时反而洁净;在真实的佛道里面,没有绝对净、秽,与一般世智俗见大不同。我们一般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干净的不可能脏,脏秽的不可能干净,干净和脏秽是两个绝不容相混的理论。
拿人来说,我们把自己的粪尿视为浊臭肮脏的秽物,可是狗、蛆虫却把它当作珍馐美食,孰净孰秽?哪有绝对的分别?再拿我们的手掌来看,表面上我们的皮肤和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如果用显微镜放大分析,不但它上面布满尘垢,而且细菌横行,像臭虫和跳蚤一样蔓延全身。
有的人外表衣冠楚楚,言谈举止都显得彬彬有礼,一派高贵气象,满嘴仁义道德,可是一肚子杀盗**妄;有许多老百姓虽然衣着褴褛,甚至体臭身秽,但是他们却有一颗光明善良的心,这种“内净外秽”的情形,哪里是“净”、“秽”能轻易评断的?
菠萝在果田里尚未成熟的时候,是酸涩难吃的,可是,一等到果皮转黄,果肉也充满水分的时候,再吃起来就觉得好甜好香,这个甜是怎么来的呢?乃是当初的酸涩经过了风的吹拂、太阳的烘焙,吸收了雨露的滋润、大地的蕴育而成就。若没有酸涩怎么会有沁甜?没有烦恼怎么会有菩提?没有污秽的烘托又何来洁净?
从“净秽不二”的观点更深入一层来看,只要祛除有无、分别、对立的心识,用平常、平等的眼光来看,这世间原是圣凡一体、空有一如的,只要不滞凡情、不起圣解,便人人可得大自在,像雪窦禅师所说的:
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
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过去梁山寺有一位亡名禅师,不知是什么出身,行踪诡异,他看到当时许多信徒大啖酒肉,十分慨叹,便命大寮师父做了许多大饼,召集全寺僧徒同游尸林。他把大家带到城外的野冢,找到一具腐烂的尸体,便踞地而坐,抓了一把腐臭的尸肉夹在大饼里,配着酒大嚼起来,又示意大家跟着他一起吃。那些平常喝酒吃肉的人看了,有的掩面而逃,有的呕吐不已,这个禅师当即警示大家说:“你们若不能净住心地,便与此无异!”
禅师们的行化不避净秽,就是一种远离受想行识的垂迹。
印度的阿育王信佛虔诚,遇到比丘总要顶礼,因此引起一些外道大臣的微词,经常劝谏他说:“大王,您是一国之主宰,身份尊贵无比,为什么看到比丘就顶礼,难道大王的头那么低贱吗?”
阿育王听了之后,叫人杀了一头猪,把猪头拿到市场卖了50两银子,过了几天,阿育王又命人拿了一个死囚的人头到市场上叫卖,还嘱咐那个差人要在市场上如此叫卖:“阿育王的头,卖10两银子!”
结果市场上的人都吓得纷纷走避,无人问津。阿育王借此教育大臣们:“一个低贱的猪头可以卖50两银子,我的头只卖10两银子都没有人要,你们说我的头尊贵无比,到底尊贵在哪里呢?”
世法里的净、秽,经常像这样没有标准,是不真实、不持久的。民国以来,真正能将净、秽的对立破得最彻底的,要算是金山活佛妙善和尚了。妙善和尚用在破躯壳的我执功夫十分深至,比如他吃饭时,喜欢把铁锅上生锈的铁皮混在饭里吃,还要添加他的鼻涕口水拌一拌,才吞下肚里去;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看见瓜子壳、花生壳、果皮、字纸、草纸等东西,立刻伸出五爪金龙,一手抓到口里送进肚皮,咕噜咕噜地吃得干干净净。这种方式,一般人根本不敢领教,可是妙善和尚却习以为常,奇怪的是也没有吃出什么疾病来。
“道成于肉身,肉身亦能成道”,能了知生活里的污浊秽败,才能证悟生命上的清凉明净。在佛法里,净垢不二的境界,犹如一个澄清无云的万里晴空,如果执着于“垢”,好比乌云蔽空;如果痴守着“净”,又像平地起白雾,遮住了皓皓白日。所以,我们不但要涤除净垢相,也要摒弃净垢见,才能入于佛法的奇理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