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之闭上双目,神色变得异常痛苦,“新婚之夜,原是我人生的又一个开始,不成想竟是一个结束!唉,我着实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为何会对姝儿动了粗手,天呐,我做了什么?”

“你将她捆绑起来,狠狠地抽打,直到遍体鳞伤……”我的声音嘶哑着,满是冷漠,满是荒凉。

“啊,不!”李逸之厉声嘶吼着,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头,“然儿,我求求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了!”

“姐姐用生命来爱你,你却将她毁得支离破碎!”我压抑着极致的痛,我不打算饶了他,更不打算放过自己,“姐姐自戕之前该是多么绝望,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看着!”

李逸之用双手掩面哭得那么肆意,哭得像个孩童,哭了好久好久。他尽情地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悲伤,和着萧瑟的秋意,整个人颤颤若落叶。

我就这样听着、看着,不悲不喜,不怒不怨。我突然有些羡慕他,至少他还有眼泪,而我早已无泪可流。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飘入我的耳畔:“然儿,有人曾托付我照顾你。”

我诧然,望过去,迎上一双宁静幽深的眸子。我又一次羡慕起他来,有得宣泄总归是好的。

“是谁?”

“日后你自会知道。”

“……”

莫非是我的父亲?父亲虽表面对我冷漠,内心深处应是关心我的。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吗?有一双无形之手在操纵我的命运。我身不由己也无力抗拒,明知那是深渊,却不得不一步步奔赴而去。”

“无形之手……”我默默重复着。

“或许,自那天起,我已不完全属于我。我活着只是为了达成一种使命……”他将双手合于胸前,朝向天空虔诚一拜,“贫僧净空愿用残生为所犯罪孽忏悔!”

净空?李逸之?逸之哥哥!恍惚中,我看到了许多从前的画面。

几年前,云府盛宴。云亦姝穿着精心裁剪的粉色罗裙一出现便引得众人啧啧称赞。而我却着一件不合体的、褪了色的粗布衣衫,怯怯懦懦地跟在婢女的身后。

宴席上,我被一众人等呼喝着端茶倒水。

一个少年夺下她手里的茶具重重地砸在地上:“她是云府千金,不是任你们随意使唤的婢女!”

我一脸错愕地望着面前狼藉:褐色茶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众人尴尬到面面相觑,气氛静谧到诡异;少年稚气未脱的面颜上写着无畏的倔强,就像晨曦的阳光热烈却并不灼目。

我的内心突然欢喜雀跃,原来我也可以是别人口中尊贵的千金,原来反抗可以如此痛快淋漓!

“李逸之!”我默念着他的名字。

从此,这世上多了一个我愿意去亲近之人。

春意盎然的园子里,三个少年欢笑着、奔跑着。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放松,我一改往日的怯懦与自卑,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快乐。

李逸之也被我的情绪感染了,他忍不住赞美道:“这样洒脱的然儿才是最美的。”

三个人的相处总有一份存在显得多余,云亦姝的失落渐渐写在了脸上,她叫住我严肃地警告道:“逸之对你好,是可怜你,你可千万不要得意忘形了!”

我的笑僵在了脸上。

我默默地转身,独自瑟缩在一处角落里。

李逸之回头寻我,被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坏了。

我眨巴着红肿的双眼,天真地问道:“逸之哥哥,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娶亲好吗?”

李逸之被我逗乐了,他故作严肃地说道:“好,除了然儿,不娶。”

我欢呼一声,却又瞬间黯淡:“是所有女子都不可娶!”

彼时,我未曾告诉李逸之,我已预见了他将被一场婚姻毁掉整个人生的结局。

彼时,我知道那段悲惨的结局里是我们三个人的命运纠缠。

父亲寿辰那日,我站在宴客厅的中央被众人起哄调笑,与此同时,我预见了姐姐新婚夜遭遇不幸的结局。

最让我震惊的却是画面中那个男子的形象:儒雅俊逸的李逸之竟变成了嗜血的衣冠禽兽!

两个我最在意的人!他们的婚姻却是一场同归于尽的灾难!

我要阻止他们,不顾一切!

后山之下的旖旎缠绵是为了达到拆散他们之目的!

“逸之哥哥,你说过要永远对我好。”我勾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

“然儿,往后余生我会像哥哥那样守候你。”

“不,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哥!我要你爱我!”

一声嘤咛,一脸娇色,一身酥软,她使尽了浑身解数去勾引他。

……

已是深秋,一层一层的凉意钻入我的衣衫,我抱紧双臂不让自己抖得更厉害。

李逸之弯下腰来继续打扫落叶。不断有新的枯叶随风而落,仿佛那风永无止境、那落叶无边无际,而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手中动作。

我目送一片枯叶在空中盘旋、挣扎,终而落下。就像那无迹可探、可寻的命运,终要走向属于它的归宿。

我喃喃自语:“无形之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无形之手操纵着,想顺心而为却不得不屈就,想挣扎却终是徒劳。”

“逸之哥哥!”我轻唤一声,汹涌的哭泣堵在了嗓子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忽然觉得自己太无能、太无力、太无助!

恍惚中,我似走入一处别院。我抬头望向飘零在空中的落花,心情怅然。

“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位婢女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我:“绡姑为何这般忧伤?”

“我要见王!”我对婢女吩咐道。

铜镜中,一张涂了浓妆的脸分外明艳。

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卿唤孤前来所为何事?”

我起身,迎上一名男子。他在外室,负手而立,似在认真欣赏壁上的画作。

我走过去,用手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依靠上去。

“将我自己给你,可好?”

我的声音柔软似泉水流淌。

“你本来就是孤的。”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我不想做你的刀,把我当一个人好吗?”

我欲将他的身体扳向自己的正面。我的动作如此笨拙,好似要使尽吃奶之力。

他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声音里似染着一丝愠怒:“怎么?连孤你也要勾引一番吗?”

我的身体似被雷电激过,顷刻间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深沉的钟声在耳边敲响,我惊觉天色已近黄昏。

落叶还在,扫地之僧人已不见了影踪。

簌簌簌簌……落叶飘零的声音,声声向我心坎砸去,我再次抬头,接过一片细细端详。

“总是要凋落的。”我的泪水终于滑落。

忧伤!汹涌的忧伤袭遍全身。我木然地站着,好久好久,仿佛经过百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