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兄弟追悼会
那四十多名“信号旗”队员的追悼会定于3月9日14:00整,这是我绝对不能错过的。
虽然四十多名队员的尸体已经在异国他乡化为了灰烬,但这不妨碍我们为他们在莫斯科东北郊外的梅季希(МэйдзиXi)国家公墓竖立十字架,纪念他们的存在和并肩战斗,并让亲人能够在公墓内祭奠他们,追忆那些往昔的点点滴滴。
国家公墓建成于2012年,原本是梅季希军事学院附近的一块空地,后来进行了整顿,并投入了约35亿卢布的资金,最终改建为一座大型墓园,共53公顷的土地上安置有数个墓园区,致哀室,英雄碑,纪念大路,以及那些纪念雕像。
国家公墓负责安葬联邦元首,三军总司令,上将,还有那些有特别功勋的老兵,以及那些为国牺牲的军人。
买过衣服后,出租车司机在我300信用点的怂恿下,拉着我一路狂奔,中间经过了数个检查站,和联邦首都边境检查站,最后开过亚乌扎河的一座桥,到达了梅季希。
梅季希的重要性也不容小觑,驻扎有两个机械化营的部队和一个武装直升机编队,以及一个防空导弹营。
这里有第一座大型水净化供应系统,以前专门负责为克里姆林宫提供纯净的饮用水,现在则负责着莫斯科中央行政区的全部供水需求。还有一座兵工厂,负责生产轻武器。
如果有人想夺权的话,占领这里,就可以迅速击垮莫斯科的抵抗力量,从而推翻现任政府统治。
时间刚好,13:34,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军事禁区的前沿,几名士兵立刻铺设了道路钉,那名岗哨内的哨兵冲天鸣枪,他才停下车。
我把信用卡丢给司机,他刷过卡后急忙丢给我,等我下车后,刚关上车门,司机已经一溜烟掉头跑了。
我从怀里掏出军人证件,举到空中,另一只手也举着,慢慢走过去,面对那些士兵的枪口。
几分钟后,我坐在一辆“虎”式装甲车内,被送到了梅季希军事学院旁的公墓入口。
站在入口望去,整个公墓非常宽阔,被水泥柱和铁栏杆所保护着,死者不像活人那么惹人注意,到了现在的非常时期,活人尚且自顾不暇,死人就更加不会引人注意了。
大门也是由铁栏杆组成的,门口有两名持枪的哨兵,里边是登记处和警卫的休息室,连带着武器库,旁边还有食堂和厕所,以及澡堂。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我,一名少校,国家公墓的负责人:“阿卡利亚中校?我听说了您们的事,那些为国家献出生命的军人的遗体,却最终只能在异国他乡烟消云散,实在让人感到遗憾。那些莫斯科的将军们正在等待您过去,仪式马上就会开始。”
是啊,深吸口气,整了整帽子和军服,还好它们从刚刚的战斗中幸免于难,不然即使带着弹孔我也只能穿着这身来参加追悼会。
少校领着我在墓园中静静地穿梭,看着那些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十字架,让人有些喘不上来气,这地方究竟埋葬了多少军人?
几万,几十万?一眼望不到头的十字架上,有很多并没有名字,无名烈士,在那场可怕的战争中,有太多的残缺不全的,甚至无法称之为尸体的遗骸,太多的无名烈士。
那些比十字架高出不少的雕像,还有那两根巨大的纪念碑无言的看着每一位来访者,它们存在着,像是拼命想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过去,更不要忘记死去的人,不然,活人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而核战已经证明,善于遗忘的人类终于将自己推到了地狱的边缘一次。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有真正进入地狱的那次。
少校把我领到了人群附近,和另一名上尉说了几句,冲我行礼,转身离开。
上尉领着我和那些特种部队队员们的亲属一一见面,并向他们介绍我。
作为那次“南部耕田”行动的唯一一个生还者,我很不情愿这样做。因为他们的亲人看到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哥哥、儿子、丈夫、爸爸,他们每一个人看到我时所流露出的痛苦都让我觉得更加难受,还有羞耻。
那些亲人们迫切的想知道情况,想知道那些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士们是怎么死去的,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死前还不得不忍受剧烈的痛苦和虐待。
作为经历过而又唯一活着的人,我只能支吾的告诉他们,他们的亲人在经历那一瞬间时没受多大痛苦,他们走得很安详,尸体也不会受到亵渎,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抹去了一切。
但我的脑海中却真真切切回忆起每个死在我面前的人,他们仿佛又活了过来,用无神的眼睛看着我,那些惨痛的画面反复播放着,他们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只能安慰那些失声痛苦的母亲,紧紧抱住那些失去哥哥或者弟弟的女孩,还有那些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我没法向他们解释,我宁可他们骂我,打我,质问我,这样会让我好受些。
但没有,所有人都沉浸在伤心中,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他们的亲人,从我身上,他们能看到那些已经离去的亲人的面容,仿佛他们还在身边,还未曾永远睡去。
这让无法赎罪的我更加自责,更加难受,我想撕扯自己的头发,想用刀子划破自己的皮肤,想用手枪击穿自己的大脑,想让自己不用这么苟活于世上。
那一双双眼睛就像幽灵一般窥视着我,那些坟墓中仿佛都出现了一双双眼睛,眼角流出黑色的血,不断的流,在地上汇聚成一条血河,透过厚厚的土层,流进我的内心,被心脏送往全身的血管——
你全身流淌着我们的血,你为什么还活着?那是我们的血!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手从坟墓里破土而出,腐烂的,骷髅一般的手。
为什么!!!
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我擦了又擦,但它依然顽固的冒出来,腿开始发抖,然后是胳膊,两肩,最后是全身,我感到冷,异乎寻常的冷,我感到自己就要被冻僵了,喘不过来气,就要窒息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些越来越模糊的脸,一个踉跄,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两肩,才勉强站稳。
上尉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如果不是他搀扶着我,恐怕仪式还没结束,我就会栽倒在地。
四名“信号旗”抬着盖着国旗的棺木——承载了四十多个灵魂的棺木,神情肃穆的穿过人群,那些已故战士的亲人们伸手抚摸棺木,就像再次抚摸他们的亲人一样。
与我所认为的相反,场面寂静无声,只有靴子在土地上走动发出的声音,四名特种部队队员将棺木缓缓放进预备的坑中,之后退开,我和另一名“信号旗”的上校一同把代表“信号旗”的旗帜盖在国旗上,并把它铺平。
旁边的仪仗队士兵取下背后的AK-74步枪,在长官的命令下对空射击三轮,那些亲人们挨个上前,将手中的花束送入坑中,还有木制的十字架。
信号旗高层的中将宣读了悼念词,军乐队奏乐,在场所有的军人一起合唱那首《鹤群》,在歌声中,我和上校拿起铲子,将土一铲一铲送入坑中,直到彻底掩埋住棺木,由旁边的四名队员接手继续。
“Мне_кажется_порою_что_солдаты(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С_кровавых_не_пришедшие_полей(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Не_в_землю_нашу_полегли_когда-то(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А_превратились_в_белых_журавлей(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土被不断送往坑中,它将埋葬,埋葬四十多个本不该如此突然离去的生命,埋葬太多的美好和青春,还有希望。
它将掩盖,掩盖那些逝去的和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它轻轻抹去那些记忆,抹去那些痛苦,抹掉昨天的一切,让人们有勇气,去面对即将带来的现在。
“Летит,летит_по_небу_клин_усталый(疲倦的鹤群飞呀飞在天上),
Летит_в_тумане_на_исходе_дня(飞翔到黄昏时,暮霭苍茫),
И_в_том_строю_есть_промежуток_малый(在那队列中有个小小空档),
Быть_может,это_место_для_меня(也许是为我留的地方)……”
或许,我们所回忆起的一切,都将最终烟消云散,甚至连同我们,这些回忆者,也将被回忆,然后被遗忘。
生命,总是如此的轮回,而令人绝望。
“Мне_кажется_порою_что_солдаты(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С_кровавых_не_пришедшие_полей(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Не_в_землю_нашу_полегли_когда-то(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А_превратились_в_белых_журавлей(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等到歌曲完毕,葬礼仪式也终于结束。
那些亲人们陆陆续续离去,仪仗队伍也整队,踏着整齐的步子返回警卫休息室。
我站在原地,好让自己缓过神来,过了一会,连那些负责埋葬的特种部队队员也纷纷离开,只剩下一位老人——一位母亲,仍然站在新塑好的坟头,久久不肯离去。
我看着那位老人佝偻的背,瘦骨嶙峋的手和那根同样伤痕累累的拐杖,她单薄的身躯在风里站立着,哪怕周围已经没人,但她依然站立着,就像一尊雕塑一般,只是想和自己的孩子再多待一会,再多一会,到永远为止。
“还记得我吗,阿卡利亚?”我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人,艾迪克上校,“艾迪克武士”。
“是的,上校。”我继续盯着看着那位母亲,她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名年轻的女子上前想把她拉走,但没成功,那名女子从背后搂住老人,默默流泪,最后独自离开。
“阿卡利亚,你知道那位母亲是谁吗?”上校的声音平淡,冷漠,“她是彼得,鲍里斯·根纳季·彼得,少校的母亲。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奋斗,彼得上尉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可惜,却是用他的生命去换取的东西。
这真是对一个军人的莫大讽刺,这是联邦的失职,一群只知道事后假惺惺的官僚。”
艾迪克的话充满了讽刺,对我的。我打算回敬他一两句什么,突然意识到了一些……。
那是娜塔利亚,还有一名男性军人,那家伙看上去比我要矮一些,也更瘦一些,脸上的表情更有人性一些,最关键的,他肩头的上校军衔非常引人注目。
该死,一个“信号旗”的上校,他也看到了我,还有娜塔利亚。
我想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但那个上校突然抬了抬脖子,盯着我,眼神在说——别动,士兵,呆在原地别动。
该死,这家伙一定是后勤或者那些教官,反正我不喜欢他这种人,他的靴子太干净了,这证明他花了不少功夫去保养它——而这号人往往离战场很远。
娜塔利亚显然早就看到了我,不过她除了看着别处外什么反应也没有,她的手挽着那名上校的胳膊,就像之前挽着我的胳膊一样。
我不打算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更不想和那名上校接触,已经结束了。答案很明显,我不是她唯一一个“爱上”的“男朋友”。
“天气不错,中校,嗯?”那家伙趾高气扬的看着我,期待着什么。
“是,长官,天气不错。”我不情愿,非常不情愿。
“信号旗”上校的脸上挂着善意的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我想是的,长官。”我一拳打在他脸上——但愿我能,我“啪”的并拢双脚,举起右手,敬了个军礼。
那家伙带着得意的笑,抱得美人归,离开了墓园。
“真是个滑稽的家伙,到处炫耀最后总是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艾迪克清了清嗓子,“那么,阿卡利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那对转过大门消失在一辆军车里的“恋人”,或许我该开一辆“虎”式装甲车半路截住他们,把男的和女的都痛打一顿。
“我不知道,或许我要去喝一杯。”
“那太好了,”上校显得有些玩世不恭,拍了拍我的背,“那走吧,小子,我也想去喝一杯,而且不打算付钱,就当你欠我的还了好了。”
我跟着艾迪克上校转身离开,最后一次回头,那位老人仍然站在那,或许到天黑,或许,到警卫把她架走为止。
母亲只是想和自己的儿子再多待一会而已,期盼着,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根本就不可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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