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投票入局(下)

然而少将却没理他,而是又问了我下一个问题:“上尉——当你签了这份协议,你就自动恢复上尉的军衔,我,捷尔任斯基,231摩步旅的指挥官给你担保。那么阿卡利亚上尉,你信任我么?”

我点点头。

“很好,很好,一个职业军人,”少将直接从最底下抽出那张文件的封底,还有第二张,从自己的上衣口袋拿出别着的那支钢笔,我接过这只没有牌子但看起来很气派的钢笔,瞟了眼伸长脖子的安全局局长和一旁胸有成竹的少将,不慌不忙的签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相关信息。

还有最后一张,流畅的俄文字母从笔尖流泻,这支笔在平滑的A4打印纸上书写有力,柔软,特别是在写那些诸如“ф”这种需要用到笔尖五个面的字母时也不会刮破纸或者起毛,确实是一支好钢笔——恐怕还有很大的收藏价值。

“局长,拿着吧,你的事完成了,下边该是我的,”捷尔任斯基把文件交给早就伸长脖子的基生科,后者不大信任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这就完事了?基生科局长揉揉眼睛,这位安全局局长眨了眨眼,看了看我和少将,这件事确实已经搞定了。

联邦安全局局长整理好文件,带着公文包离开。

“去他妈的,都是那一套,”少将斜着脑袋目送基生科关上门,眼睛一转,看着我,“是吧,阿卡利亚?我想你在军队这么长时间,已经签了至少十份保密协议,要我说,去他妈的。”

我点点头,这些文件所要求的保密原则可以写够十几张A4纸,但其实,真正重要的就那一句话——“一切因为甲方所造成的任何形式的、乙方判定成立的泄露均完全由甲方负责,乙方将有权利追求一切刑事及宪法所赋予乙方的责任”,签完这条协议,就等于你把自己卖给了军方,在你的有生之年内,某些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你觉得军方不知道你和一个人窃窃私语所讲的话是什么?小心你信任的窃窃私语的那个对象,转过街角,摇身一变,就成为FSB的一条走狗。我还记得那名被拘留的社会学家在酒吧所呼吁的——“人们正逐渐被政府所绑架,正逐渐丧失自我,成为整体的一个附庸而已!”

在若干年前的苏联时期,KGB和卢比扬卡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是个禁忌;而到了现在,FSB和新的联邦安全局,则是让人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的恐怖旁听者。

“阿卡利亚,现在,还不能公开的称呼你为上尉,”捷尔任斯基皱着眉头,嘴角抿成一条线,眼睛中透出一丝机警,“FSB把你弄下去了,我们还能把你弄上来。不过,有些人,比如那个混蛋基生科,想看看你的实力到底如何,还有心理承受力——当然,军方对你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我点点头,这种时候无需多说任何废话:“所以?”

少将咧开嘴笑了,无声的笑,突然表情一变,又显严肃:“我们商量后,决定让你去参加‘雷利营’,我想这对你不是什么问题吧,‘信号旗’?”

我猛地从沙发上起来,站的笔直,考脚,敬礼:“少将同志,我一定完成任务。”

“稍息,”仅仅比我大六岁的年轻少将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我,点了点头,“上尉同志,我相信你会非常出色地完成任务的。”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少将带好帽子,整了整,迈着大步子不慌不忙离开房间,到了门外,还可以听到基生科局长焦急地询问声和少将毫不掩饰的、充满得意的大笑,逐渐远去。

我坐回到沙发里,点上一只烟,把自己埋在舒服的坐垫上,开始思考。

军人只有对于军人,才会给予足够的尊敬,这是实话。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的,自认为很高傲的人只会让我们这些人产生一个念头——放倒他,必要时候,杀死他。可惜好多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认为军人所看重的一切,在这个崭新的时代已经不再适用,已经该被社会所淘汰,那么,他们就会为自己主观的错误看法付出血的代价。

有人说,军人是战争的齿轮,是政治为实现利益而生的工具,这话不假;但军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灵魂,也是一个血肉躯体所组成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寄托,也有自己所珍视的。

称之为对现实社会的逃避也好,对当下时代的迂腐理解也罢,但如果没有军人万年不变的坚持,又何来社会的百花齐放?

我深深吸一口烟,感到一种无奈。

这一切并不矛盾,但好多人越来越浮躁,反而忽视了这层关系,在他们眼中,军人是无法理解的,不可理喻的,军人无法融入这个社会,更被一般人所排斥,所冷落,这也是现代军人的无奈之处。

也许有人会认为,过于坚持传统的军队,又会不会对其内部对于外界世界的适应与自身的改变,产生本能的抵触心理?

或许核战前的军队可以让人对此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当东方的士兵们仍然坚持每日早起,晨练,出操,完成一天不间断繁忙而沉重的训练,并日复一日练习那些现代人理解为空话、大话的爱国、奉献、无畏、团结时;西方国家的军人早已经从繁重的训练和严格的、西方称之为有些不近人情的制度中解放出来。

军队化公司,军人化职业,这是西方对于人权的全新诠释和理解后,对于军队所作出的让步和妥协。纵观西方军队,法国,德国,英国,美国,军人已经实现了“朝九晚五”的打卡上班工作制,一天上岗八小时,离岗后,便是私人的空间和时间。

这样经过现代化更新和全面包装后诠释的军队,战斗力先不算,仅仅对于军人这种职业的使命性和神圣性,就要大打折扣。当军人也成为一种职业,成为拿钱干活的员工,所谓的在必要时刻流血牺牲、忠于人民、国家的军队,和一般的民营企业没什么区别。

当剥离了自身的光环和荣誉,以金钱来衡量时,那些西方军人的忠诚感,使命感,责任感,危机感,让人有些难以对其打上保票。

于是,便有了频频传出的海外驻军强奸案件,便有了屡禁不止的贪污和虐囚事件,即使是在西伯利亚,虐待新兵和腐败依然屡禁不止。

以及,特别空勤团队员对于中国军人在公交车上主动为老弱病残让座的不解——在他们看来,军人既然已经为国家尽了责任,就应该享受到责任所相对的服务。在工作之外仍然准备好为人民服务,为人民献出生命是他们所无法理解的,军人的生命也是生命,而且更加宝贵,更有价值,为什么要轻易为他人而舍命?

这不能不说是当代西方军人主体对于“军队”这一根本定位和其所包含的核心灵魂内容的误解和缺失,当一切都已经可以用金钱来衡量时,信仰,忠诚,爱国,这些东西也毫无悬念的成为了空话,大话,成为了没有任何影响力的摆设。

失去了传统的军队也将丧失掉长久以来所依靠的信心来源。当战争真的爆发时,当危机真的来临时,当国家号召他们冲锋陷阵,无畏牺牲时,心中靠金钱堆砌而成,经过无数“人权、自由、民主”口号包装过的所谓的忠诚之墙,在残酷的现实前,很可能轰然崩塌,陷入迷茫。

好在战争总能激发军人本能的血性,让他们找回早已经遗弃多年的无畏和热血,加上现代科技的配合,反败为胜。

安克雷奇战争,与其说是占据世界主流地位的C4ISR常规部队,和超越时代的近未来化的精简C4I模式下的核动力装甲部队的直接交锋决定了战争的最终结果,倒不如说一直不放弃传统,带着批判性继承科技的军队,和盲目进行大规模现代化革新、大换血的军队的交锋——毕竟,核动力装甲所造成的影响只有冰山一角的局部战区而已,战争来的迅猛,却难以如双方任一方所料迅速结束。

从一开始的闪电式突袭变成了摇摆不定的拉锯战,最后变成了摧枯拉朽的驱逐战,势头堪比当年的敦刻尔克——到美国军队打算乘胜追击,踏上中国本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这场战斗的赢家,根本不存在。

“那些可怜的孩子到战争结束也没能回来。”

这是一名美国将军说的话,而他本人,就是那千千万万的孩子中的一员。

核战争瞬间便终结了这一切,留给人们的,只有来不及回味的残酷的现实。

烟头被我丢在地上,轻轻拧灭,那些逝去的东西,终已经逝去,我们所能抓住的,我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现在,只有这个瞬间,浩瀚时空中的一个个点而已,这些点点滴滴连成了一条永远不会断裂的细线,时而交叉,时而融合,时而分裂,最后,归于寂静。

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有现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眨眼,呼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