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困境 (4)

叶国林当时勃然大怒,指着老婆的鼻子说,“你……你……你你你……”然后又指着工段长的鼻子说,“你……你……你你你……”不料工段长弄清楚他的身份后竟开怀大笑,拽他坐下,搂住脖子灌了几大杯白酒,让叶国林不好继续发作。毕竟人家一男一女只不过在吃饭,又没在**“那个”。回家以后,叶国林审讯犯人一般逼着老婆问,寇粉英一口咬定工段长约了三位女工和他一起吃饭,只是难得凑巧,其余两位家里突发急事来不了,要不然,两人吃饭用得着那么大的包厢吗?此后,寇粉英更让叶国林找不到任何证据,他只是觉得第二年出生的小儿子与万工段长容貌相像,但仔细研究,发现孩子和自己相像的地方似乎更多。

怀疑小儿子是野种,说到底是疑心生暗鬼,证据难觅,不足为凭。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让这臭小子有事干,他要能上班能挣钱,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许就不会和老子作对了。说来说去,都怪祁北集团不招工,都怪迟胜愚这个狗日的不管老百姓死活。明天还去请愿现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能把迟胜愚弄倒才好呢。

班子纷争

迟胜愚在市委书记那里接到的电话,是办公室主任打来的,说文书往迟董办公室呈送文件,发现门下面塞了一封信。信封是开口的,里面装着一页打印的信函,内容说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在岗职工正在发起募捐,凑钱要买迟胜愚的狗命。说已经有一位无业青年甘愿做刺客,等待大家凑够给他父母养老的钱,亲眼看到父母后半辈子生活有着落后,他就会立即动手要迟胜愚的命。信封里面装着一粒子弹,威胁迟董事长小心性命。

这个电话听得迟胜愚心惊,脸色变得极不好看。他指示办公室主任不要声张,等他回去再部署寻查破案。

迟胜愚赶回祁北集团,仍然从后门进楼。回到办公室,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指示办公室主任立即通知在家的领导开会,请保卫处长也参加。

与会人员坐定,迟胜愚最后一个来到会议室,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一开口充满了肃杀之气:“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一封恫吓信,威胁要我迟胜愚的‘狗命’,随信还送我一粒子弹。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矛盾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次表面上看是以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为主体的示威请愿活动,其实已经不再是祁北集团管理层和离退休人员之间的内部矛盾,也不是简单的招工不招工和如何缓解就业压力的问题,而是躲在幕后的极少数坏人挑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故意制造事端,破坏集团公司生产经营的大好形势,破坏祁北市的安定团结和社会和谐。写恫吓信,还在信封里装子弹,这分明是刑事案件。

所以说,对于祁北集团领导班子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安抚人心,化解矛盾,而是需要坚决与反对势力、破坏势力做坚决斗争。我认为,第一,要把这封恫吓信作为刑事案件,尽快破案,从重从快打击。第二,立即对非法集会请愿采取坚决措施,尽快恢复正常的工作、生产秩序。这一点我已经和市委领导达成共识,他们会采取相应的措施,我们从现在开始,也必须硬起来,明确定性这次事件的性质,采取一切能够采取的措施予以瓦解和平息,尤其对采用暴力手段或者威胁使用暴力的人,坚决打击,绝不手软。其他同志也说说你们的意见,保卫处长最好就恫吓信事件表个态,多长时间能破案?”

迟胜愚说完,会场上静默许久,无人说话。

“保卫处长怎么不说话?”迟胜愚又催促一遍。

“我们尽最大努力吧。”保卫处长表态说。

“我不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必须限期破案。给你两天时间,够了吧?这几天是非常时期,你手下的干警一直在机关办公楼设岗、巡察,我怀疑这件事内部有人配合,否则谁敢在这种时候直接把恫吓信送到我办公室?还有子弹,从哪里来的?你先从保卫处内部着手,说不定会有重大突破。”迟胜愚说。

保卫处长噤声,不知该说什么。

“要没有不同意见,会就先开到这里。”迟胜愚准备休会,一言堂是他惯常的做派。

“我说几句吧。”集团党委书记穆平眉头紧皱,主动发言,“听了胜愚同志的意见,我也谈点看法。既然是领导班子开会,在这个会场上所做出的决定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决定,而是代表集团公司领导班子,所以必须慎重。我同意胜愚同志对恫吓信的分析,这种手段很不正常,应该说触犯了法律,应该依法处置。我也希望保卫处尽快破案,必要时请求地方公安协助,把案件真相搞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我还认为,恫吓信只是一个现象,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全面地看,辩证地看,通过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抓住问题的本质。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呢?这次请愿活动参与的主体是我们的离退休职工和部分待业的职工子女,他们的主要诉求是集团公司解决待业子女就业问题。也就是说,矛盾双方是集团公司决策层和离退休职工及待业子女。并非在岗职工没有子女就业难的问题,而是他们有企业的规章制度约束,不敢公然站出来请愿。这样看来,矛盾双方都是自己人,比起领导决策层,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是弱势一方。既然是自己人,既然是内部矛盾,我不主张采用任何激化矛盾的方式来解决。

离退休职工为企业的建立和发展、为生产经营做出过历史性贡献,是他们种了树,我们这些人后来人才能乘凉,这一点谁也不可否认。待业子女是职工群众的后代,也是企业的下一代,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计较孩子们的所作所为是否恰当,而是应该检讨我们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做得好不好、够不够。如果说到今天为止,矛盾已经发展了难以调和的地步,首先应该作检讨的是集团公司领导层,我作为党委书记尤其应该检讨。我们没有理由责怪群众,没有理由责怪离退休老同志,因为集团公司领导层应该是矛盾的主导一方。

既然因为我们工作没做好,才导致矛盾激化,那么集团公司领导层就应该积极主动去缓和关系,化解矛盾,而不是贸然采取激化矛盾的措施和手段。我们应该相信参与请愿的人绝大多数是好人,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老同志,他们之所以上街请愿,是因为遇到了困难。他们的处境值得同情,他们所做的一切应该得到理解,我认为这次请愿的人们目的性很明确,看不出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集团公司领导班子绝不应该把自己放到与群众对立的位置,更不应该凭主观想象给自己树立起一大片敌人。那样的话,我们还是不是党员领导干部?像不像国有企业的经营管理者?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应该积极主动地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

穆平书记一席话显然和迟胜愚不同调,领导班子其他成员虽说大多数赞同穆书记的观点,但碍于迟胜愚是一把手,况且他喜欢一言堂,主观武断,提出和他相左的意见无异于找不自在,所以,会场再次陷入沉默。

“穆书记,依你的意见呢?”迟胜愚脸色更加阴沉,反过来将穆平一军。

“很简单,先在领导班子内部形成共识,做出有利于化解矛盾、有利于建设和谐社会、有利于职工群众——包括离退休职工利益的正确决策,然后,由企业主要领导出面直接和请愿群众对话,向他们做出实实在在的承诺,化解矛盾、平息事态,重新达成祁北集团内部的团结和谐。我相信广大群众能够识大体,顾大局,因为他们不是坏人,不至于故意和上级领导作对。假如迟董不愿意直接和请愿者对话,我可以去,我可以直接面对那些离退休的老同志,他们是我们尊敬的长者,而不是敌人。至于那封恫吓信,我看也不必大惊小怪,它不过是当前我们和部分职工群众矛盾尖锐化的一种反映,假如集团公司领导班子采取主动,随着矛盾的缓和,我相信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你说得轻松,妥协退让能有出路吗?”迟胜愚按捺不住心头往上窜的火气,“企业最大的股东是省政府,省上领导对祁北集团寄予厚望,我们最大的经营理念是‘为出资者赢利’,所以眼下要做的事情是继续提高劳动生产率,而不是大量招工。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具备向请愿者妥协退让的条件,除非企业能把子女就业问题都给解决了。我是祁北集团董事长,千斤重担压在我肩上,穆书记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行。只要我迟胜愚在这个岗位上一天,就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对于这次的非法集会请愿,除了坚决取缔,别无他法。”

“我们连续几年是全省的第一利税大户,可员工工资收入在全省排第几?迟董应该比我更清楚。既然职工群众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也应该同步享受企业发展进步的成果,这一点完全符合党中央的精神。况且祁北市相对封闭,就业门路狭窄,祁北集团作为全市第一国有大型企业,在安置就业方面理应承担起责任,何况满大街晃**的都是我们的职工子女,作为负责任的企业经营者,难道不应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胜愚同志,给国家做贡献我们是全省第一,莫非你还要弄出一个比第一更靠前的名次?”穆平对于迟胜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很反感,所以语带讥讽。

“穆书记的意思,无非说我为了政绩不顾老百姓死活,我能听懂你的话。可是你别忘了,祁北集团之所以效益好,我们是在掏挖属于全民所有的矿产资源,老天爷给的这个聚宝盆,不能仅由祁北集团职工享有,给国家多做贡献是应该的。”

“胜愚同志这番话,听起来很高尚,宁可让祁北集团的职工群众勒紧裤腰带,也要给国家多做贡献。问题是我们的职工群众都是肉身凡胎,都要吃喝拉撒睡,哪怕祁北地下矿藏这个聚宝盆是国家的,属全民所有,祁北集团职工总不应该被排除在外吧?祁北市地方财政主要靠祁北集团纳税,地方上的公务员是什么样的收入水平?祁北市的其他社会群体是什么样的收入水平?包括地方上的离退休人员,退休金随着在岗人员工资的提升年年有增长,为什么偏偏祁北集团的一线职工和离退休人员应该受穷?你这种逻辑讲得通吗?”穆平真生气了,很严肃地和迟胜愚辩论。

“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收入水平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是最高的,这难道不是企业效益好的生动体现?在座的各位哪个收入低了?一线职工收入是不高,问题在于他们的素质就那样,简单劳动收入水平不可能太高,收入分配上拉开差距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过程中出现的必然结果。至于企业离退休人员收入低,也是全国性的,祁北集团会按照国务院的统一部署,逐步提高他们的退休金。”

“收入差距过大不利于安定团结,不利于调动广大职工群众的积极性,我认为祁北集团职工工资还应该提高一大截才能趋于合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收入水平要适当抑制。在企业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解决待业子女就业,是从根本上关心离退休人员和老职工。”

“抑制管理人员收入水平?穆书记,假如把你的年薪拿掉一大块,你愿意吗?工资收入往上涨人人高兴,拿掉一分钱谁都不高兴,你这样说只是唱高调而已。”

“我的奖金和年薪拿掉一部分真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有一个儿子,研究生毕业,完全可以自立,我攒下钱将来准备捐献给社会公益事业。我所说的抑制,不见得要把大家的工资奖金往下降,但增长的幅度可以控制,同时让普通职工群众不断增收,差距缩小,收益分配就能逐渐趋于合理。我这人历来不会唱高调,但是我鄙视领导干部身居高位疯狂敛财。人嘛,腰缠万贯不过一日三餐,广厦千间只能夜眠七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穆平这么说,大概触到了迟胜愚的痛处,他恼羞成怒,说:“我作为祁北集团主要经营者,必须要对上负责。至于我个人的工资奖金收入,也经得起审计,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给全体员工增加工资收入,今年没有安排,不可能因为有人请愿闹事就给好处。招工,目前也做不到。如果穆书记觉得你可以直接面对外面的请愿者,你尽管去和他们对话,我不持异议,但要让我去见他们,我觉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