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困境 (3)
“虽然你站在地方政府的立场上说话,不过我也得承认,你江成华说得有一定道理。”迟胜愚发觉一味来硬的不行,毕竟对方是地方父母官,企业在这块地面上生存也少不了仰仗地方政府,况且江成华毕竟不是他的下属,所以缓和了语气,“祁北集团在这块地面上一企独大是事实,但大有大的难处。企业的经营理念首先是‘为出资者赢利’,其次才是‘让员工幸福’,我作为企业的主要经营者,不能不通盘考虑问题。企业深化改革,劳动生产率需要进一步提高,目前尚不具备大规模招工的条件。再说,这些年在解决就业问题上我们也做了最大的努力,比方说祁北市获得全国‘双拥模范城’五连冠,我们在安排复转军人就业方面,是不是充分地替地方政府分忧解愁了?且不说企业目前没有招工计划,即使能安排一些就业岗位,也不能老百姓一闹,我就赶紧给安排,这样会惯出毛病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养成习惯了,老哭老哭,总不能无限制地扩大用工,企业改革还怎么搞?”
“没有人说非要祁北集团无限制地扩大用工规模,但从实际出发,逐年招收一点儿企业需要的劳动力,总是会对缓解就业压力有帮助嘛。”江成华说。
“这个问题我们会认真考虑,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平息事态。现在信息渠道多元化,尤其网络厉害得很,再闹下去我们集团公司日子不好过,江书记作为祁北市的父母官,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也负有责任,这一点我们应该达成共识。”迟胜愚说。
最终,双方商定要尽快采取行动,坚决取缔非法集会请愿。先由祁北集团各级领导和工作人员继续进行说服教育,包括通过正常组织渠道召开通气会、座谈会,与闹事人群沟通,尽量化解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劝阻无效,就由公安干警将围堵办公楼的人、在马路边静坐影响交通的人强行带离现场,交由各相关单位领回,该批评教育就批评教育,该给予纪律处分的给予纪律处分。如果有混杂在请愿人群中散布流言、制造事端、滋事闹事,甚至打砸抢的,坚决予以严厉制裁。
迟胜愚正要告辞,跟随着他的秘书电话响了。秘书接听了两三秒钟,赶忙将电话递给迟胜愚,迟董事长听了几句,马上变脸失色。
疑似杂种
叶毛回到家很晚,他的父母还没有睡。
叶国林被祁北集团保卫处的警察弄去教训了一顿,警告他不要参与非法集会,否则会吃大亏,然后给放了,他的妹夫却被治安拘留,警察认为程建南砸坏了办公楼大门。叶国林努力为妹夫辩解,说明明是别人推挤,让他妹夫受了伤,怎么能说他损坏公物?警察说,冲在最前面闹事的肯定不是好人,你要是再为程建南辩解,连你一块儿拘留,叶国林无奈,只好闭嘴。他被放出来之后,赶紧向妹妹叶国淑报告妹夫的相关情况。
他说程建南脸上受了伤,但不要紧,警察抓他的时候先弄到医院包扎伤口,是左额头被玻璃划伤,虽然缝了几针,但不严重,也不会破相,被抓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毕竟程建南不是故意打砸抢,估计关几天就放出来了。叶国淑听了很激愤,大骂迟胜愚“不得好死”,“欺压老百姓的贪官、土皇帝一定没有好下场!”叶国淑告诉哥哥,迟胜愚民愤很大,网上声讨他的帖子雪片一般,谁也封不住老百姓的口,估计迟胜愚一定会被“双规”,一定会下台,甚至判重刑。叶国林说:“谁知道呢?当官的总是有理,老百姓闹几天闹不出结果也就过去了,日子还得过。”叶国淑说:“不会的,不会的,迟胜愚贪污腐化、作恶多端,肯定有人会告他,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人能有好下场吗?上级领导不见得都是贪官。”
看到小儿子快十二点才回家,叶国林很气愤,骂道:“你这杂种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被叶国林骂作“杂种”,叶毛觉得很屈辱,心里说,我明明是你儿子,怎么就成了杂种?他朝老子翻白眼。
叶国林之所以没睡,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前几天叶国林收到一位老哥们儿送来的喜帖,要给儿子办婚礼,日子定在本周六,也就是明天。这位老哥们儿是多年在同一工区干活儿的工友,还是老乡,关系很不错,人家给儿子结婚请你,不去显然不行,可是叶国林手里只有一百块钱,还是在“小小香玉”那里省下来的,他的大儿子结婚,老哥们儿随份子二百块钱,自己一百块钱拿不出手。他正为这事发愁,难怪大家都把婚帖叫作“罚款单”呢。
琢磨来琢磨去,还得找老伴儿要。
叶国林领取退休金的活期存折在寇粉英手里掌握着,原先叶嫂每月给他留三百元,叶国林除了抽烟、零花,还能经常给家里买点儿菜啥的,后来有了在戏曲茶园消费的嗜好,每月三百元完完全全变成了个人消费,不再给家里买一分钱东西,抽烟也不断降低档次,减少数量。长此以往,老伴儿认为他花钱的目的性、指向性很有问题,于是削减预算,将他每月的零花钱降为二百元,任他软磨硬赖也不给增加。二百元对于叶国林在戏曲茶园的消费而言,肯定入不敷出,最近因为“小小香玉”的吸引力超强,他已经开始为此举债。
“哎,你再给我点儿钱。”自从那天晚上因为红唇印和老伴儿吵架,俩人好几天没说话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叶国林硬着头皮向老伴儿讨要。
“没钱,有钱也不给,让你拿上钱去找婊子、搞破鞋?”寇粉英义正词严。
“谁找婊子、搞破鞋啦?有个请帖,吃席去呢。”叶国林把手里的喜帖抖得“哗哗”响,“你不愿意给钱,就替我吃席去。”
“啥人都给你送帖子哩?交往的人还挺多!”
“啥人?你说啥人,我同一个工区的老哥们儿。咱大儿结婚人家随份子行礼了,你说这筵席该不该去吃?”
“该。拿你的零花钱吃去。”
“零花钱?我的退休工资都在你手里,你给的那一壶醋钱,抽烟还不够。”
“抽烟是不够——我看你这阵儿也没怎么抽——嫖风就更不够了。我要是不把折子拿到手里,你的钱不都得给婊子花了?”
“反正,你给钱我去吃席,你不给我就不去,人家给咱儿子随份子,他儿子结婚咱躲着,就算我叶国林不要脸面,你也不嫌寒碜?”
“给了钱,你又拿上到戏园子挂红,嫖女人去了。”
“好好好,你去吃席,我不去了好不好?省得你信不过我。”叶国林说罢将请帖摔到老伴儿面前。
寇粉英尽管嘟嘟囔囔,还是开柜子给叶国林取钱:“一百块行不行?”
“人家给咱蛋蛋随份子是二百块,钱越来越不值钱,现在随二百都没面子。”
寇粉英撇撇嘴,给了叶国林两张百元钞。叶师傅心中暗喜,身上原有的一百块可以省了。
“妈,你给我点儿钱。”叶毛看见母亲打开柜子,从里面一个小匣子拿出硬铮铮两张红色的百元钞票给了他老子,未免有些眼馋。
“你要钱干啥?”
“我常在外面和朋友耍,都是别人请我,我连一回都不请人家,我的脸也是脸,不是屁股。”叶毛说。
“不给!你长成大小伙子了,啥也不干,不挣钱还乱花钱。”叶国林插话。
“我哪儿乱花钱了?哪儿有钱给我乱花?你才乱花钱呢!我一个大小伙子啥事不干,你觉得我很好受是吧?我没事干也怨你。当初,我本来能考上高中,是你为了省钱硬逼着我上技校,上技校能上出啥结果,我的前程还不是让你耽误了?”叶毛也不清楚他对老爸说话为什么总是很冲,父子俩像一对天敌。
“好好的技校你上半截不上了,能怪我?原先技校毕业都能招工,谁知道迟胜愚这个狗日的多年不招工?难怪大家闹事哩。你没看见满街道那么多人静坐请愿,想让祁北集团招工,让你们有班上。话说回来,你要是好好把技校上完,车工技术学成了,如今到外面找活儿干,也能挣钱。怪只怪你不好好学习,中途辍学。”
“你说得容易!技校里渣滓荟萃,学习最差的、实在没学上的才到那里去应景儿,学习稍微好的都上高中去了,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学,我是被你硬逼着上技校的。技校里面哪儿有一点儿学习的环境和气氛?我要再不退学,不是打架让人打死,就是变成流氓、二流子,学校根本把我们不当回事儿,谁好好教你学本事?你也不打听打听,和我一起上技校的,有没有学成车工、钳工、焊工的?基本都荒废了。全是你把我耽误了,还好意思说我!”
“你说得轻松,上高中,再上大学,咱家能供得起吗?”
“这才把实话说出来了。你不愿意供我上学,还嫌我没工作吃闲饭瞎逛**,怪谁?说到底还是你当老子的没尽到责任。”叶毛认真和他的爹顶嘴,越说越来气,越说声越大。
“你妈的!你这杂种回过头来找老子的麻烦?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到头来养个白眼狼!你哥只上了技校,凭啥要供你上高中、念大学,我不成偏心眼儿了?再说,即使我偏心眼儿,也应该偏着你哥,你算个啥东西?杂种!”叶国林被激怒,指着小儿子破口大骂。
“叶国林你是人吗?骂孩子就骂孩子,嘴里不干不净,你说的是人话吗?谁是‘杂种’,我看你才是老畜生!”寇粉英又听见丈夫骂小儿子“杂种”,急了,站出来与老公对骂。
“你说我是杂种?那好,从今以后,我不认你这老子!”叶毛急扯白脸地喊,“我不要你养活,我想干啥你也管不着!”
“你不认我这老子?我还不认你这儿子呢!赶紧滚,滚得远远的,离我越远越好!”叶国林气急败坏。
“你让毛毛滚,我也不和你过!本事大你一个人过,想干啥干啥,吃喝嫖赌随便,只要你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反正你是个老畜生!”寇粉英斥骂道。
“行行行,你把退休金存折给我,我挣的钱还不够一个人花?你有本事甭跟我过,咱俩离婚!”
“畜生,叶国林你是畜生,叶国林你羞八辈子先人了!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呜……”寇粉英号啕大哭。
“不过就不过!”叶国林顺手抓起茶壶,“啪”一声摔到地板上,算是给吵架做终结,然后一个人坐到客厅生闷气去了。
叶国林心想,这个小的看来真是杂种,不像大儿子叶蛋,任你怎样打骂,在老子面前服服帖帖,不敢呲牙。老二翅膀还没硬,就敢和老子对着干,将来还不得翻天?哪天去做个亲子鉴定,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戴绿帽子当缩头王八也不能糊里糊涂。
多年来,叶国林一直怀疑妻子当年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二十年前,祁北公司(“祁北集团”前身)给大批“一头沉”职工解决家属“农转非”,时值壮年的焊工叶国林也搭上了这趟大篷车。寇粉英进城当家属时三十来岁,正是身强力壮能干活儿的年龄,很快就被招了“家属工”,在一个小规模铸造车间干手工翻砂。她所在车间有个姓万的工段长,身体健壮、**旺盛,经常利用工作之便,采取威胁、利诱、耍赖、暗算等手段,把全工段几乎所有的女工变成他的泄欲工具。工段长在车间一隅弄了个小房间,里面有床有枕头有被褥,他在里面像封建皇帝一样享受三宫六院。那时节,寇粉英脸蛋儿圆乎乎、粉嘟嘟的——不知因为叶国林老家的水土特别养女人,还是因为晒惯太阳猛然进城给捂白了——身体也健康丰腴,该突出的部分特别突出,很能吸引男人眼球。万工段长对这位新来的家属工颇有兴趣,采用种种手段加强进攻,力图尽快得手。寇粉英刚刚从乡下来到城里,在男女交往方面观念保守,她的自闭、羞涩和不解风情,反而更激起万工段长的**,有一段时间他放下其他女工,专心致志要拿下寇粉英。
那时候叶国林能感觉到,老婆在车间工段处处受关照,活儿越干越轻,收入却不断提高,甚至总有一些莫名其妙、来路不详——吃的穿的用的纷至沓来,让叶国林不知该兴奋还是该忧心。他也曾旁敲侧击向老婆探询,但寇粉英不着边际的回答让他始终摸不着头脑,最终他甚至搞不清楚寇粉英是傻到家了还是绝顶聪明,回过头来只能怀疑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到最后,叶国林认为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他亲眼看见寇粉英和万工段长单独下馆子。有一天他被人请去吃饭,喝得半醉走错包厢门,不料竟看见老婆寇粉英陪着别的男人坐在里面,两人正吃得高兴聊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