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马跃和秦栋林在宾馆大堂出现时,彭乐知道自己的午饭也彻底泡汤了。两个男大学生不约而同地双眼无神,脸色惨白,瘫坐在沙发上哈欠连天。他俩在昨夜吃完烧烤后,又奔赴附近的网吧,打了通宵的游戏,对于洽谈供货商的事,马跃毫无想法,“问窦方吧,哎,窦方还没起来吗?”

彭乐早上已经给窦方打了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他猜她此刻肯定还睡得跟死猪一样,他正起身打算要去敲窦方房间的门,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张弛和窦方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马跃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停滞在脸上,他望一望张弛,又望一望彭乐,果然后者的脸色迅速变难看了,马跃心想:好家伙,这下热闹了。

张弛则显得若无其事,他昨晚没回家,身上穿着一件薄的冲锋衣,刚洗过澡,精神还不错。他拿出钱包,从自动售贩机买了一瓶矿泉水给窦方,问她:“饿吗?”窦方摇头。

马跃和秦栋林无人问津,只好彼此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最后他们一致表示没有胃口,不如直接去见供货商。张弛把车钥匙拿出来,他目视彭乐,“我送窦方他们走,你开车了吗?”

“彭总昨天说陪我们一块去,是吧,彭总?”马跃有点不太确定了。

“走吧,坐你车。”彭乐按捺住脾气,跟张弛说。大家一起上了车,彭乐坐在副驾驶,利马窦的全体人员则挤在后座上。途中马跃想起临时抱佛脚,讨论一下谈判策略,结果根本没人搭腔,他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到了供货商的公司楼下,彭乐突然表示撂挑子了,“我还有事,不跟你们去了。”

“咦,彭总,你说话不算话啊?”

彭乐脾气爆发了,“你们发我工资了?我替你们跑前跑后。”

作为这一切祸事的源头,窦方则显得颇为无辜,她瞟了一眼彭乐的后脑勺,露出一种“谁又得罪他了”的表情,然后打开手机的自拍镜头,照了照自己发型和妆容,为了谈生意,她听取了马跃的意见,换上了衬衫和长裤,导致窦方总觉得自己有种乡村女企业家的气质。她昂首阔步地下了车,“走呀,老马,老秦。”俨然有种女总裁率领两名男助理的气势。

张弛重新发动了车子,他问彭乐,“你去哪?”

“回宾馆,我去拿车。”

“那不顺路,你自己打车吧。”

彭乐转过来看着张弛,有点不耐烦,“咱们俩之间别搞这个,行吗?跟烂俗电视剧似的,没意思。”

张弛掀起眉毛,“我搞什么了?”

“瞧你那狗护食似的样。”

张弛一言不发,车子停在道边半晌不动,有交警走了过来,彭乐“哎”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张弛,张弛将方向盘一转,驶上了马路。彭乐望着后视镜里远去的交警身影,他开口了,“我一直对你还算可以吧?你他妈净坑我。抓亲哥进派出所,也就你能干出来这种事。”

张弛没理会彭乐的借题发挥,他说:“你别纠缠窦方了,你不是从来不死缠烂打吗?”

“我纠缠她?”彭乐愕然,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对着张弛那张平静的脸,彭乐心想:要不是这家伙是他表弟,他非得当场揍他几拳不可。整件事让他觉得异常憋屈,彭乐对着张弛冷笑,“你算什么立场,跟我说这种话?你以前没背着我,搞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哈?”

“我爱窦方。”张弛直视着他,“你以前跟她,不是闹着玩吗?你说的。”

彭乐一口气梗在喉头。他茫然地看了张弛一会,“没错,”他生硬地笑了一声,“我跟她,就是玩一玩。”他调转目光,望着挡风玻璃外的车流,“我只是看他们那小本生意不容易,顺手帮一把而已。生意介绍成了,我有提成的,你知道吧?”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说法蹩脚,停下了话头。

“你是为了提成吗?”

“当然了,”彭乐摇头,“其实我一直都挺同情窦方,我觉得,她对吴萍夫妇有种愚孝的心态。”

“我不觉得。”张弛显然不想跟彭乐讨论窦方的话题。沉默着将车开到宾馆楼下,彭乐道声谢,去推车门,张驰把他叫住了,“你别再找窦方了,行吗?”他难得地叫彭乐一声“哥”,“以前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彭乐在心中估量着这一声哥的分量,他和张弛对视了片刻,彭乐故作轻松,“你们俩不是真爱吗?那我也懒得掺和了。对了,你们这算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不是冤家不聚头?”张弛笑了笑,那表情是:随便你怎么说。但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极坚定。彭乐推门下车后,又不甘心,他走回来用指节叩了叩车窗,张弛降下车窗看着他,彭乐说:“你是不是和窦方ᴊsɢ混久了,以为这是个充满了真善美的童话世界?”

“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童话。”张弛把车子开走了。

在回公司的路上,张弛和窦方通了个电话,不出所料,洽谈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跑了两天,也只有一家供货商愿意和他们签合同。张弛还能听到电话里马跃在和秦栋林抱怨,“要是彭乐也在的话,兴许就能谈成了。唉,还以为他关系挺硬的。”窦方嫌马跃聒噪,拿着手机跑到安静的角落,她跟张弛说:“我想怂恿马跃租个新的仓库。”张弛是亲眼见过旧车库里有老鼠出没的,他当即表示赞同。“本来马跃说好下个月给我工资涨到五千的,这下肯定涨不了了。”

张弛顿了顿,“要我借你点钱吗?”

窦方立马说不要。

“你可以等以后发财了再还给我。”

窦方很郁闷,“我要先把你给孙江滔的钱还给你。”其实她并不是个很有韧性的人,甚至可以说窦方对于任何一份工作都只能保持三分钟热度,张弛也惊讶于她和马跃的创业磕磕绊绊,竟坚持了这么久。张弛琢磨着她这份执拗从何而来,他转移了话题,“我今晚能来找你吗?”

窦方忙说别来,“我们一会就回去了。坐大巴。”她也忍不住打个哈欠,“都怪你,我昨晚都没睡好。”马跃和秦栋林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着,却悄悄竖起了耳朵。窦方瞪回去,转过身时,声音也小了,“对了,你今天早上不会是吃醋了吧?”

张弛反问:“吃谁的醋?”

窦方心想:这不明摆着吗?“彭乐。”

张弛听出了窦方那故作镇定、实则期待的语气,他甚至疑心她有点沾沾自喜。“你觉得是就是吧。”他不置可否,把电话挂了,这让窦方很失望,她觉得他有点口是心非。

张弛把车停在楼下,通过电梯上了楼。因为属于自己的物业,张民辉的公司占据了上下四层,自张民辉去世后公司的业务出于停滞状态,员工也离职了大半,许多间办公室都是空的。彭瑜曾想把办公室转租出去,来看过的租客都对高昂的租金望而却步。“留着自己用吧,别浪费了那么贵的装修。”彭瑜满不在乎,当初被人闹过几次事后,她又雇了两名保安。在张弛走出电梯,闲聊的保安和保洁都跟他打招呼,“张总。”

张弛走进唯一一间在使用的拐角办公室,彭瑜来公司上班的次数屈指可数,办公室里的女性用品却随处可见。椅背上挂着披肩,电脑旁随手丢着一顶颇时髦的遮阳帽,墙角堆着各种燕窝、红参之类的保养品礼盒。有次张弛甚至在放资料的柜子里发现了几管口红和半包女性卫生巾。从表面光鲜、实际邋遢这一点来说,彭瑜的确和窦方不相上下。

张弛打开百叶窗,落地玻璃外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市的街景,远处则可以眺望海岸线的轮廓。

他能理解彭瑜不肯把办公室转租的心理。这栋楼曾令张民辉非常引以为豪。

彭瑜打了电话来,催问这栋楼转售的进度,“月底肯定能过户吗?”张弛告诉她,对方还一直拖着没有签合约。“又要改条件?之前都谈好的。这些人太没信用了!”张弛说:“他们知道你急着卖,肯定还会临时砍价。”彭瑜明显有些焦躁,“如果就三五百万的话,砍就砍吧,不要再拖下去了。”

张弛坐在沙发里,冷静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后不一定能签成约。”

“价格都这么低了,还要刁难,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买?不想买,又拖着我们干什么,好玩吗?”

“想想别的办法吧。”

“都这个关头了,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彭瑜慢慢说,“你是说你大舅吗?出价太低了,就算我答应,别的股东也不会答应的。”她声音放低了,“我后来想了想,上回那个项目,给你大舅的价格的确太低了,我想你大舅是不是私下给了老杨好处,老杨那个人可精了。”这事她只是心里琢磨,说出口了又觉得不好,“算了算了,又没有根据。你大舅好像也没有要买的意思。”

张弛说:“保利想要续约,顺便把这几层一起租下来,我想租给他们。”

“不许租。给的那点钱,还不够给员工遣散费的。而且我答应对方了,整栋楼要清空交割的。如果实在签不了约,再考虑续租的事。”

“早点考虑。空置率太高了,银行贷款都贷不下来。如果租客信誉好,不用在乎租金低。”

彭瑜有点犹豫,“我已经回绝他们了。”

张弛知道彭瑜这个人脾气急,而且好面子。他说:“那我去跟他们谈。这事你别管了。” 他打开门,叫保洁进来,把过期的礼盒和干枯的植物都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