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填报已经是压在每个同学脑袋上的一块大石。分明人人都稀里糊涂, 却还要假装负责地作出影响一生的选择。学校组织了专业的职业性格测评,苏拉的结论是,适合从事企业领导、政府领导, 法官、律师、哲学、经济研究等方面工作。

说了等于没说。

杜宇风的建议是学计算机,或者学经济一类,这都是未来十年社会急需人才的领域, 也能帮上一帆的忙。江世敏则直接建议她学金融, 和钱最近的行业最好挣钱。

杜家的律师常玉忠, 和杜宇风是多年的朋友,苏拉见过两次,只觉得他说话从来只说一半,倘若一定要下结论, 便增补许多限制条件, 实在谨慎又啰嗦。

据说, 大律师也是很挣钱的, 可刚出社会时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 还不如普通的银行职员或者教师。当然,也可以去做法官、检察官,考公务员。

不过在鹤市人眼中, 当官不是第一出路,挣钱才是。

“学法律, 又有什么好处?”苏拉问。

叶深道:

“苏拉,你心中有对秩序感的追求,因此产生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也许, 你可以把它转化为正义感。通过修习法律, 你会理解这个世界的应然和实然, 它能给你平衡和自洽。学习法律,也是学习善良。”

苏拉忽地不快:

“善良没有用处,我爸就是太善良,才会死掉。”

她自觉受到了讥讽,但也不愿让叶深难堪,遂推说家里有事,急急地走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去找叶深。叶深感觉到了她的排斥,没有强迫她。

然后,就发生了杜荔娜被陈晨拍下半*裸*照片威胁的事件。

其实和苏拉没什么关系,但杜荔娜哭的时候,苏拉也很难受。——杜荔娜让她想起吴小霞。

多奇怪,吴小霞那么孤苦无依的女孩,和杜荔娜这样的天之骄女,能有什么联系?

苏拉本以为,倚强凌弱的事,只会发生在榴城,现在看来不是。恶意在不同的土壤里以不同的形式滋生,但从不缺席。

杜荔娜像只小鹌鹑一样,分明怕得要死,却还要跟她一起进更衣室,甚至她还帮上了点忙。苏拉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但随之而来的,杜荔娜汹涌澎湃的感恩之情,却让苏拉无所适从。这一次,杜荔娜铁了心思,要把苏拉同化成像她和王子猷一样的人,给她买衣服,给她化妆,还教她跳舞。

王子猷对杜荔娜的的恋慕和包容,那时已经相当明显了,苏拉和他们呆在一起,自觉像个又大又亮的电灯泡。

苏拉想,这就是所谓的早恋吧?

他们看起来那么自然从容,华尔兹这样贴近的身体接触,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许是自己太封建。

但苏拉渐渐无法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怀疑自己对王子猷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却又觉得不对。

苏拉推开了王子猷。

音乐,笑声和舞步,就像一颗早已深埋的种子,在那个下午,轻轻顶开了土石,萌出了一片嫩芽。

苏拉找着借口,躲出了家,又不知道去哪儿。

这时,她想起来,从叶深那里借来的《嘉莉妹妹》还没归还,于是她坐上了去叶深那儿的公交车。

经过教师宿舍门口,看门的大爷一直盯着她看。苏拉这才惊觉,她虽换掉了杜荔娜送她的小礼服,穿着一身校服,但脸上还化着精致的妆容。

杜荔娜说这叫裸妆,是最流行的韩式画法,简单来说,就是化了妆,又不能教别人看出自己化了妆。眼镜的折射模糊了眼妆的工巧,也遮蔽了犀利和尖刻,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良无害。

苏拉觉得很可笑,但是路过玻璃窗的时候,又忍不住端详自己的倒影。

她只顾顾影自怜,便忘了用心看路,在走廊上撞到了人。

苏拉揉着额角,对方搓着下巴,龇牙咧嘴地打了个照面。

是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子,长手长脚地支棱着,穿的是实验中学的校服,身上好几个球鞋脚印,头发炸成鸟窝,但笑容是干净的,五官明朗得像海边的晴天。

苏拉愣了一下,重新确认了一下周围,确实是叶深的住处。

门窗紧闭,叶深不在家。

这男生又是谁?

第97节

男生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

“你是云上的学生吧?我叫林渡,叶深是我姐。”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露出一口白牙,等着苏拉自我介绍。

苏拉躲开了,也没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叶深说过,林渡十五岁,现在新华中学读高一,好像是因为成绩不好,考不上云上。

原来是这么个弟弟。

“学弟你好。”

苏拉平静地打招呼。

“学弟”两个字像是一滴魔力药水,林渡肉眼可见地从招摇的向日葵缩蔫成了弯腰的狗尾巴草。

“……学姐好。”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

夕阳投在走廊上,将两人的校服都染红。

苏拉不知该说什么,她是来找叶深的,没打算花费精力结识新朋友。

林渡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有颗话梅核在他嘴里骨骨碌碌,动静不小,却一直吐不出来。

良久,他才说:

“……学姐,我姐出去了,说一会儿回来,让我等等她。要不你也等一会儿?”

苏拉“嗯”了声,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爱伦坡短篇小说集》。

叶深还没回来,他不是非得把书掏出来的,苏拉的《嘉莉妹妹》也还放在包里呢。

分明是掏出来给她看,暗示自己也是个会读书的人。

林渡装模作样地翻了两页,问苏拉:

“你看过这本吗?”

苏拉摇头。

“爱伦坡是我的偶像,恐怖小说巅峰。哦,你是我姐诗歌研习社的学生吧?你知道爱伦坡也写诗吗?他有一首《乌鸦》……”

作为一个高一小屁孩而言,他未免太啰嗦了。

林渡脸上散发着奇异的光芒,苏拉突然了悟:

他在努力争取自己的好感。

这念头让苏拉惊奇不已。

她很少有被男生优待的经验。男孩子们一般视她为竞争者,或是孤僻的怪胎。

她突然打断他: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林渡的脸腾地红了,搔着后脑勺低下头去。

“咳咳,我这人话有点多,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别介意啊。”

他又故作镇静地重新抬起头:

“对了,学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拉在林渡的双眼中看见了幼稚的期许,也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青灰的眉,如画的眼,白皙清透的皮肤,就像戴着一个用杜荔娜的脸捏成的人*皮*面具。

苏拉蓦地愤怒了。

他们都是以貌取人的笨蛋,无一例外。

她从包里掏出《嘉莉妹妹》,塞在林渡的手里,冷冷地说:

“我不等了,你帮我还给叶老师吧,谢谢。”

苏拉扭头就走,脚步飞快。林渡在身后叫了几声,但她奔下楼梯,就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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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叶深问起苏拉和林渡的这一次会面,笑得直打跌。

“我弟这人吧,别看年纪小,嘴是真碎,哈哈哈哈哈……”

她窝在**,上气不接下气,苏拉疑心她得了哮喘,气恼地说:

“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叶深捂着肚子:

“我是笑阿渡那个傻瓜,又没笑你!”

苏拉可不这么想,她觉得叶深就是在笑她。

叶深努力摆出正经的神情。

“怪不得他一直追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拉突然有点慌。

“你没告诉他?”

“那必须没有啊。我看他就不对劲,小小年纪,学人家早恋!啧。”

苏拉蓦地红了脸:

“怎么就早恋了?叶老师你别瞎说。”

叶深抿着嘴,咳了好几下。

“是是是,你今年高考,正在人生的紧要关头,怎么能分心呢?应该专心学习嘛。”

“……”

这话没毛病,但在苏拉听来,句句带着促狭,一时不知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叶深用心不良。

“何况你俩差三岁呢,也不搭啊。苏拉你应该喜欢比你年龄大一点的男生吧?”

“叶老师!”

苏拉从没有这么窘迫过。她和林渡只是一次普通的相遇,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叶深怎么能产生这么多联想?

但下一秒,她就明白为什么了。

叶深递过一个彩绘的信封,看上去和黄美婷在宿舍里炫耀过的差不多。

“喏,他给你写的诗。”

“……”

苏拉没接,果断地掉头就走。

作者有话说:

来把渡渡鸟的底裤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