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亚猫样地-回身,“都说水罗城的人径,我还不信呢!无看,吃我的腊肉,坐我的凉席,却不说我的好话。世上有这程的事吗?告诉你,我可不害怕你施拐’。”
蚩雪也火了,“世上的好话像水一样,天上下的,地上游的。山上流的,很多!可是你偏挑刺儿往朋友的嘴里送,往朋友的耳朵里塞!可惜了你一张会唱歌的嘴!”
“女人都是怪物,该杀头的!”
蚩雪却突然大笑起来,“女人被杀了,还有你吗?”
“生下我后再杀。”顿亚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就笑了。
蚩雪听一会儿水鸟的叫声,说:“你帮我盖红木房子吧。”
“你打算住多长时间?”“不知道。”
“住我这儿吧?”
“在虎豹口不能住外人的房.....
“盖,我帮你盖!没有人敢说不字。今晚夕你睡吊脚楼上去”
“不睡!坐一夜,你要困,到外面唱歌去。”
“谁困了?我再买些板栗和大豆回来吃,顺便打点酒。你不要出去走,晚上有坏人呢。”
“什么坏人?”
“不知道。电喇叭里说的。”
顿亚说完拿了酒瓶出去了,留下一路的歌声在飞,
袖简里(嘛就)简(呀)的是,
噢!千(呀)里了眼(耶),
哎哟!
尕(呀)(姑舅听嘛就),
远(呀)山(哈哎哟)
成了(个)近(呀)山(耶);
你说是(哎哟)我你(哈呀),
噢!没(呀)情(呀)愿(耶),
哎哟!
好(呀)心肠听(嘛就),
牵(呀)连(者哎哟),
身的(个)肉(呀)干(耶)。
听得人走了很远,但歌声的头儿和根儿似乎拴着他和蚩雪,扯不断;后来,歌声猛地消失,夜空里就剩下了秋虫的低吟和水鸟的鸣啾。蚩雪便想象着顿亚买东西时的情状,待歌声响起时,又去品尝歌的味。
日头儿上来者绕三的绕,
好绕不到青龙的口里;
尕妹妹活像个白葡(呀)萄,
摘不到阿哥的手里。
快到河边时,声音被顿亚有意抬高了。
上去个高山(者)望平(啊)川,
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看去是容易(嘛)摘去是谁,
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到门口,歌声停了。
顿亚进来,睁大眼睛看一会,见蚩雪静静地坐着,便向,“咋不出声。”
“想事呢。”
“什么事?”
“想我们自己的事。我问你:刚才你唱歌,好像也提到了牡丹?”
“是呀!咋咧?”
“我们的歌里唱牡丹,从小唱到大,但从没见过真正的牡丹,水罗城只长马兰花,不长牡丹的。走了这一路,也没见过是什么样子。”
“虎豹口以前就种很多的牡丹花,品种也多:紫班牡丹、粉西施、艳南、大红袍、绿牡丹、紫二乔、醉胭脂、象牙白、金花状元,能说完吗?说不完!但是,就有人说起种牡丹花的不是来,种了多少年的花,现在倒成了不光彩的事。”
“把红木房子也烧了,听说那里红木房子周围就有很多很好的牡丹花。”
“是哩!比别处的花好,想去摘,爹却不让。”“怕啥哩?”
“不知道。爹不让去。”顿亚仿佛记起了什么似地,说:“镇上已经有人知道你来虎豹口子,说要我检查一下,你是逃犯还是特务,嘻嘻。’
进雪疑惑地问:“什么是逃犯、特务?”“就是同黄野儿爹一样的人。”
“坏人?”
“不要猴急。我不理他们的,我已答复了:这是水罗城的人,来住红木房子的,不是坏人。他们就信了。”
蚩雪却有隐隐的不安,她以为到了虎豹口,就很放心地睡上一觉了,但现在看来,虎豹口变得同外面一样了。见她半天不说话,顿亚耐不住,说:“你不用急的,他们都怕我,谁要冲撞了我,渡河时叫他去喂鱼!”
蚩雪忽然想离开虎豹口,说:“哥哎,你睡不睡我?”
“睡你?同你睡觉?”
顿亚心跳得快要打破腔子,“你咋哩?我说了,没有人敢来欺负你!我也没有乘势要你呀!”
“我愿意的,我要同你睡!”
“你不是我女人,我能睡吗?”“睡了,不就成了你的女人吗?”
“这——”
顿亚确实为难,又一次怀疑这女子是不是活生生的鬼吧?小时候,听说有个女子就是跑到虎豹口跳的河,变成了鬼,来报仇。她不点灯,又突然要同我睡....吸血吗?
蚩雪烦躁了,“棒石子’生来就敲锣’的,你怕啥?”顿亚呆呆地打量对面这个朦胧的影子,想:“这不是鬼吗?人能长这么好看吗?”
蚩雪笑着,向顿亚靠过来,手刚接住他的脖子,顿亚大叫声:“打鬼!打鬼!”推开蚩雪,起来跑出棚子,心还在咚咚咚地跳,用指甲猛掐一下额头,一阵疼痛,冷汗也被激出来亚眨眨眼睛,恐惧地看着棚子门。
蚩雪却没跟着出来。
顿亚想:我掐了前额的血,鬼是不是害怕了,化成风飞7,这想象急速地转换各种想法,却不敢再进棚子里。镇上的灯全熄了,只有天上的星星还默默地闪亮。
顿亚觉得周围的气氛疹人,就愈发认定这女子是鬼:才见面,就亲热的像亲妹妹一样!况且摆渡时,又那么轻,像树叶一样!刚才险些被**。鬼是最能**人的,待上了钩,就吸人血。
突然,棚子里有了一阵响动,仿佛是拍什么的声音,很有节奏。顿亚听出这种“乐器”不会是自家的,难道是这女子自己带的魔具?她在吏妖法吗?
拍击声越来越清脆,越来越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顿亚还没分辨出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又听得棚子里起了声:
哎哟-
月亮(哈)挂给者窗子上(呀),
(哎西三靠老麦丽艳)
亮哈(呀)铺给者坑上;
哎哟-
尕鸳鸯蹲给者(啊呀我的)枕头了上(呀),
(哎西三靠老麦丽艳)
金凤凰(呀)落给者被上。
顿亚觉得这歌很熟,唱完了,他猛然醒悟:这是《撒拉令》!他奇怪了:撒拉族的花儿,这女子昨会唱?真是水罗城的人吗?水罗城人满世界游,会唱各地的歌。想到歌,顿亚的嗓子就痒,就想唱一气,正思谋唱啥歌,棚子里却传出那女子的骂声:
“没用的东西,你永远是我的奴才!”
顿亚听得出这确实是人的声音,心也定了,想:平常难肠得很,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来了个水罗城的野女子,看我咋收拾她!便盘腿坐在沙滩上,欲作长久的舌战。
“妹子!你的樱桃小嘴唱歌比蜜还甜,咋骂人哩?”“我骂的不是人,是毛毛虫:有身子,没筋骨的货!”
“毛毛虫?妹子你让欠(挖苦的意思)人呢!到虎豹口问一声,谁不知道顿亚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毛拉!管我叫啥?”
“哪咋称呼你?狗才没有名字。”
“怎样叫都行。只是不要叫奶奶,我当不起。”
“那我叫你大眼睛’,你的眼睛很大呢,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太阳,隔着中间的高鼻子山,害相思病呢”
说着顿亚扯开嗓子唱起来:
秦学梅吊孝者蹲灵(嘛)堂,
灵前头化着个纸了;
连哭了三声的大哥(呀)哥,阳世,上再不见你了。
唱完,笑说:“妹子,大眼睛’,哥问你事呢!水罗站的人是不是搬了家?咋不往虎豹口来呢?我做的二十个羊皮答子等着出卖,天天等,就不见来!”
蚩雪晴朗的心空里吹来朵黑云,忧郁了,耳边仿佛传来水罗城人低沉忧郁的歌声:在她和蚩云“闯”之前,还出去了好多女人、女子呢!咋不见了影儿?与蚩云分别后,也再没见过其他说“绍句”(水罗城人的隐语)的人。
蚩云呢?显见得还没回去,她现在在哪里呢?
顿亚听不见响动,就心里发毛。寂静得令人恐怖,更何况与水罗城的怪人在一起。
顿亚想走,脚却动不得,仿佛被什么定了身,就那样坐了一夜。
天渐渐亮了。
忽然,镇上嚷嚷闹闹,动**起来。顿亚困得很,懒得去理睬,但吵杂的人群却向河滩涌流过来,已能看得见攒动的头。
顿亚忽地站起来,冲木棚里喊:
“大眼睛,大眼睛!头儿带人来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