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想要娶你,明媒正娶,让你重新做我的妻子。”

他说爱她?真是荒唐, 可笑。

谢期承认, 前世他可能是对她有些不一样, 同样都是被利用, 她至少还活着, 下场比孙芍王若君,要好上不少,在外人眼中, 明明父亲畏罪自戕,身为罪臣之女, 怀了皇嗣,封了皇贵妃, 已经是无上的荣宠。

可这些就是爱她?

嗤笑出声,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 拽着他的衣领,几乎要陷进肉中,勒出一道红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爱我?”

谢期的面容说不出的讽刺:“你明明对我爹许了以后位待之,我爹欢天喜地的送我入宫,结果进了宫里只是区区一个贵嫔, 你使计策, 在朝堂之上说什么故剑情深,暗地里唆使清流一派为你助长声势, 迫使我爹不得不接受你封周慧荑为后, 你萧直也配与汉宣帝比,周慧荑也配跟许皇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我堂堂五姓大族出身, 大元帅嫡女,只能屈居贵妃之位,这些不过是你和我爹博弈的结果,爹爹输了,我认这个果。”

“可自我入宫后,你是如何待我的?”

“周慧荑与我争宠,她是皇后我是贵妃,礼法上我就不得不听从她的,她羞辱我,用宫规束缚我,惩罚我,这些你心知肚明,却假装看不见。”

“你给我喝了多少碗的避子汤?萧直,你自己都没算过吗?那些凉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我一到癸水,便疼痛欲死,你看不见。既然防备我,防备谢家,为何还要屈尊自己皇帝之躯来临幸我啊?每次你来昭阳殿,我面对你那张脸,就难受至极,跟你这种人行周公之礼,让我恶心!”

萧直淡定的假面具,终于被戳破,然而他也不是恼羞成怒,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出乎谢期的意料。

他好像很难过,就那么哀伤的看着她,那种心酸和难过,透骨的疼痛,悔恨至极的眼神,让谢期也不由得抖了手。

“对不起,我很后悔,对不起。”

谢期何曾看过到,要不就是伪装温柔,要不就是满心阴谋诡计的,从不对别人敞开心扉,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让别人摸不到喜好,阴晴不定的,才是萧直。

她仿佛揭开了层层面纱,看到他隐藏的真实一角,而这层掩盖真相的壳,是他自己主动击碎,对她显露的。

要看到他的真实,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不是她所能承受得起。

谢期隐隐察觉到不妥,下意识想要后退,逃跑,但却不愿服输,都重活一回,他都不是皇帝,凭什么还要怕他。

凭什么还要受制于他?

“后悔?”谢期越发不齿:“你杀了我爹,杀了我二叔一家,你儿子是害死我侄儿的罪魁祸首,连我两个哥哥,一心效忠大梁,却被你当做棋子,轻而易举的丢弃了。”

“萧直,我与你之间哪里有爱,只有血海深仇,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血债血偿。”

她大哥和弟弟没有死,他派人去寻了,他们也争气立了战功,他做了补偿,谢家一门双公羡煞旁人,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

纵然她大哥弟弟没死,别的事就跟他全然没关系?

萧直自认狠毒,却从不推卸责任。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眼中的宽和已然到了谢期不能理解的境地:“想要报仇吗?也好,只要嫁给我,余生几十年你都可以用来折磨我,你不想吗?”

“哈哈,真是笑话,同我的仇人成婚,你当我是傻子吗?踩过一次坑上过一次当,还会再嫁给你被你磋磨?真是笑话……”

腰侧被他一点,谢期感觉到全身酥麻,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点了麻筋,绝不会全身都没了力气。

萧直顺势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双臂抱得越来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蹭了蹭她的侧脸,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多少年了呢,已经多少年,没有真真正正的抱过她,感受活着的她。

这样温热的体温,呼出的热气在他颈边,真好,是活着的谢期,能再度遇见真的太好了,能重活一世真的太好了。

时隔四十年,她死去的那三十年,痛不欲生的三十年,重生的十年,没有一天他不在煎熬。

上辈子,他不肯将她的尸体送去皇陵,她的灵枢冰棺保存着身体,停灵在乾元殿十五年,最后连他们的孩子都看不下去。

太子与靖王跪在乾元殿外,求他放过他们的母后,让她安息。

可她安息了,他又要怎么办,他已然身处地狱,悔恨与失去最爱之人的痛楚,日日折磨着他。

他就坐在她的灵枢旁,看着那张被冰冻,不曾改变的脸,任由爱意与思念一日日的疯长,任由悔恨吞噬了他。

他成了一只失去爱人的孤雁,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老天垂怜,这一世,让她还活着,一切仇怨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单纯。”

“那些吃食你没动,可下药的地方又哪里单单只是在食物上,不妨事的,只是一点让你没力气的熏香,不会对你身体有碍。”

“阿鸢,让我抱抱,这么多年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别怕,我只是抱抱你,不会对你做别的,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就只是想抱抱你。”

最开始,他只是难过,她的离去太突然了,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满腔对他的恨。

她也许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但这点爱,萧直觉得天性凉薄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怜惜的自己来说,也就是当下会难受,时间久了,这点痛也就淡了。

他从小记忆里就很惊人,过目便能成诵,天赋异禀的他在皇叔死后,继承大统的皇帝舍他其谁?

然而他却开始恨自己,因为不能忘却。

谢期人死了,她的脸却越发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甚至连他们第一次白云观的见面,她骄傲的像个小孔雀的样子,她入宫为妃,分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每一个微笑的表情,他居然都能想起,记得那么深刻。

曾经他纵容周慧荑伤她,害她,用宫规罚她,她倔强时,难过时,痛哭时,到最后人已麻木,心如死灰时,他都想了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他的年纪更加成熟,他开始明白自己对谢期的爱,他是爱她的,却明白的太晚太晚。

爱意却没有随着人的离去消减,反而日渐增长,他明明白白看着自己沦陷,陷入对一个死去之人的爱意中。

用了十年,他才清楚,当他第一眼见到那个骄傲明媚,像是玫瑰花一样的女孩儿时,他就已经沦陷,爱上了她。

因为立场相对,因为权力交锋,爱意一直压在心底,直到人死后,才爆发出来。

纵然他是帝王,面对生死依然如此无力,纵然他富有四海,也救不回自己的爱人。

谢期被压在地上,满脸困惑,曾经十多年的夫妻,并不是没有亲密过,坦诚相见的时候有的是。

现在被他如此抱着,以占有欲这么强的姿势,谢期也只是心理上的不自在,身体因为酥软也没做过多抵抗,甚至习惯性的摊开手臂,免得硌到自己。

她感觉到发间湿乎乎的,更加不解。

萧直是在哭吗?

他为什么哭?与其说震惊于他居然有脸哭,不如说更疑惑他居然会哭?

还以为这人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呢。

“阿鸢,这一世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别再离开我了。”

抬起头的萧直果然眼睛鼻头通红,少年时的他还没有而立之年后,越发阴鸷锋锐,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黑漆漆的双目染上水色,如此一个美少年很是秀色可餐。

然而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跟这副纯然懵懂模样,完全搭不上边:“从前那些事,我都不会再做,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不论是公孙遗还是明如槐,哪一个配做你的夫君,你若要嫁,便只能嫁我。”

谢期被气笑:“我若嫁人便只能嫁你?萧直,你还以为你是上辈子那个一手遮天的皇帝?”

萧直微笑,手指顺着她的额头滑下,擦过她的鼻尖最后停留到唇上,拇指微微按住,指尖就陷入她的口中。

“总是嘴硬,不过这么活蹦乱跳跟我作对的样子,也很好,我喜欢。”

“阿鸢若是不信,尽可以去试试,若是不怕那些男人被你连累,名声尽毁,没了前途的话。”

他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令人厌恶!

谢期永远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她心中讨厌,脸上难免带出情绪。

萧直抿唇,极度自傲的他居然开始目露乞求:“别讨厌我,阿鸢,我接受不了的。”

她死之后,萧直开始发泄,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嘲讽过她的,他一个都没放过。

甚至连已死之人都拉出来鞭尸,周慧荑被废了皇后尊位,他到底还顾念着周侯的恩情,准他将女儿的尸体拉回家安葬。

他给她封了元后的位子,立他们的孩子做太子,出继了自己的长子,到最后恨毒了伤她最深的自己,却也换不回她。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蒙住她带着恨意与不屑的双眼,吻上了她的唇。

上辈子他亲她,都是带着想要临幸她的爱欲,从没有如此呵护的,好像珍惜万分的吻。

闷哼一声,萧直皱着眉头,不敢置信看着胸膛,一柄尖锐的簪子,插入他的心脏处。

罪魁祸首就在他身下,笑语盈盈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