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期的爹爹谢觞, 博到如今的高位,是自己打拼出来,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都见证当初的战事是多么的惨烈。

和熙十六年, 谢觞大败南洋诸国, 组建水师, 升任为大将军, 又过五年,镇压漠南反叛,让他在朝中名声大噪, 同年朝中五王之乱,太子带兵逼宫, 仓皇逃如九渊山的平帝对谢觞发出勤王令,谢觞带兵解九渊之围, 并反攻西京。

自此,五王之乱才算彻底终结, 太子被废,宁王和王饮下毒酒,境王于战乱中为保护陛下战死。

而谢觞也是在五王之乱后被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太保外加一等镇国公,成了真真正正的权臣。

谢期实在不明白,萧直到底是怎么扳倒她爹爹的。

谢觞可是有实际的兵权, 城郊大营的十万天骥军, 就是谢家的底气。

哪怕后来谢觞常驻西京不再亲自领兵,可天骥军的韩桂木可是爹爹一手提拔的亲信。

谢期脑子中忽然灵光闪过, 爹爹为什么提拔韩桂木, 也没有让谢朝进入天骥军亲自领兵,比起韩桂木, 难道不该是真正的谢家少主谢朝,最应该接受这支队伍吗?

但她切实的记得,哥哥不仅没进天骥军,反而进了巡防营,护卫京畿的巡防营,可是被温国公掌控。

萧直清算世家的时候,有韩桂木和温家吗?

前世她的消息来源几乎都被掐断,若是萧直不愿让她知道,她便根本不清楚宫外的事,包括他们谢家。

而大哥也是讳莫如深,因为她独自在深宫,家中几乎帮不上忙,大哥什么都不愿说,不想因为谢家的事让谢期对萧直有怨怼,从而导致处境雪上加霜,过得更加不好。

可现在重生一回,谢期居然更加没有头绪。

与其在家中胡乱猜测,不如亲自去看一看瞧一瞧。

她手中的人,就流云那么几个丫鬟,比她还不能打,而于谢期,又怎么舍得几个丫头去做这种危险的事,倒不如自己去。

她便开始缠歪谢觞,让他带她去天骥军大营逛一圈,谢觞虽然宠爱女儿,却很有分寸并不同意。

“你现在已经大了,总往男人堆里钻像什么样子,以前爹就是太宠着你了纵着你,把你养的不像个闺阁女儿。”

“今年你也十五了,收收心,别总是往外跑,将来找了婆家还是这个样子,旁人岂不是要说我谢觞教女无方?”

谢期噘嘴:“当闺阁女儿,就很好吗?整日学女红针线,背女戒女德,就能保证自己将来不被丈夫欺负?难道爹也想我变成那种女孩儿,相夫教子,给夫君纳妾,整日在内宅主持中馈,伺候公婆?”

谢觞眼睛都厉了起来:“谁敢欺负我的女儿,做我谢觞的女婿居然还想纳妾,他是不要命了吗?”

萧直就敢,他不仅敢,还逼死了父亲你,杀了二叔一家,把大哥和小弟当做无用工具一样的丢弃了。

“好啦,你若是觉得在家憋着难受,让你娘带你去郊外踏青玩,爹很忙,还有事呢,去找你表姐玩去吧。”

谢期气闷,直到现在才清晰无比的认识到,她的爹爹,虽然宠她爱她,实际上没并没有把她真的当成能够顶门立户的支柱。

作为谢家的女儿,她只要享受奢华的生活,无尽的宠爱,从不用为银钱布匹发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家中的压力,朝政的苦,也从不需让她知晓,爹爹是这样,大哥也是这样。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要掌握主动权就不绝不能游离在外。

爹爹不让,她就去缠磨大哥,比起严肃古板的老爹,还是大哥更宠爱她,被她磨了半天没脾气,谢朝终于答应带她去瞧瞧。

谢期高兴坏了,换了一身宅袖的骑马装,头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饰也摘了下去,只扎了一个高马尾,不过她到底是爱美的,用红绸布在发辫上系了个蝴蝶结。

谢期会骑马,府里也养着她的坐骑,年龄小的时候,谢光就找人寻了一匹白色的大宛名驹,但当时她年纪还小不能驯服,现在她长大了,那马也老了。

谢期只是叫人好生养着,现在她骑的,是老马的孩子,一匹也是白色,却更加温顺的小母马,为了今日,还特意叫人把她的小马儿刷了毛,洗了干净。

谢朝失笑,只觉得妹妹还是小孩心性。

“哥,天骥军原本一直都是爹爹统领,为什么却让你去巡防营,那巡防营又不是咱们家的地盘,你若在天骥军,立功升官岂不是更加顺遂?”

这是谢期这些天一直想不通的事。

大哥对她一向是很耐心的:“如今爹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加了总将军这种官衔,可大梁所有兵马若是都归爹调度,陛下怎么可能放心,这是个虚衔,而且爹现在是太保,不方面亲自领兵,大梁一向是如此,京官不直接掌兵,这是惯例。”

“如今的天骥军统帅韩桂木是爹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官庞冲则是朝廷指派,爹为何不让我进天骥军而是巡防营,有多层考虑,巡防营乃是京畿拱卫军,根正苗红,离陛下近乃是陛下最信任的军队,在此处其实好混资历。而天骥军虽然驻扎京郊,实际上算是地方军,待遇晋升是不如巡防营的。”

“爹不让我去天骥军也是为了避嫌,不落人口实,咱们爹便是天骥军出身的元帅,儿子又统领天骥军,便是陛下信任难免也会想,这天骥军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你谢家的军队。”

“我是男儿,在哪不能建功立业呢,便非得去天骥军受阿爹的余荫庇护?”

谢朝回答的倒是很自信,谢期沉思半晌,却觉得爹不会只是为了避嫌,毕竟阿爹自忖天骥军已经被他完全掌控在手中,把大哥送入巡防营,未尝没有跟温国公争权夺势的打算。

等到大哥立下军功,慢慢接管巡防营,便是一出好手段。

然而被瓦解的不是巡防营,反而是阿爹以为完全掌控于手的天骥军。

但谢觞此举也算让谢朝逃过一劫,萧直以谢朝在巡防营的军功,跟谢觞无涉为由,并没有牵连谢家其他人,只是革了谢朝的职,爵却没削。

“以往你不是最不喜欢听爹爹说这些前途啊,朝政的事吗?怎么今天又问起来了?”

她也不想知道,如果可以,只做爹娘怀中无忧无虑的心肝宝贝,一辈子被护着,被爱着。

但世事无常,爹娘都护不住她,要轮到她去护住家人的时候,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谢朝不疑有他,笑道:“虽然我不在天骥军任职,但是领你进去看看的面子还是有的,不过到底是军营,进去之后你别乱跑。营里有个马场,比巡防营的要大得多,正好你的素雪已经许久没敞开蹄子跑一跑了,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韩桂木没在营中,倒是副将庞冲听闻谢朝来了,亲自过来见面。

谢朝虽然是谢光之子,却也没什么架子,对于庞冲的热情,非常谨慎有礼:“庞监军,今日我是带妹妹来借跑马场,本不愿惊动您和韩世叔的。”

庞冲哈哈大笑:“大公子何出此言,回天骥军,那就如同回了娘家了,有什么可避讳的,今日就留在营中用饭,今日儿郎们猎的好黄羊,正好整只烤了招待大公子和大小姐。”

“庞叔,您真的不用破费,我就是带妹妹来跑跑马。”

“大公子可是嫌咱们营中伙食粗糙?咱们当兵的,吃食是不比京中,不过咱们的烤羊可是不输小白楼,用的都是西域来的调料,那可是香的很呢,大公子和大小姐尝一尝。”

谢朝还要推拒,谢期却点头:“那多谢庞大人了,我长这么大只吃过家里厨子做的炭火炙羊肉,还没见过烤全羊什么样。”

庞冲笑的越发开怀,急忙叫人去准备。

谢朝本觉得不免叫人劳动,可见谢期兴致勃勃,也就不再拒绝。

天骥军的马场不愧是西京第一,确实很大,给马儿吃的草料也是上好的苜蓿草,虽是地方军,士兵们的俸禄军备还不能明面上比得上金吾卫巡防营,可别的方面因为谢觞的缘故,也是沾了光的。

能肆意的奔跑,谢期的小白马也十分兴奋,哪怕她已经骑着它跑了好几圈,它仍停不下来。

谢期索性解了缰绳,让马儿自己去跑。

马场旁边便是靶场,她拿起弓箭就要拉开试试,刚要用力,就听到一旁噗嗤一声笑。

哪个混蛋敢笑话她?谢期的白眼就射了过去。

一个穿着银色训练甲,头系玄色发带的英俊小将军,笑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满是揶揄。

“小娘子,箭可不是这么射的,你手上拿着的那弓可足有四力半,你拉不开的。”

谢期不信这个邪,非要拉开试试,举起来的时候,真是吃足了力气,脸都红了才堪堪将弦张开。

对面那厮笑的几乎要打跌。

谢期木着脸,拿起箭羽,用尽浑身的力气拉开弓,嗖的一声,箭羽就从少年的耳边擦过去,扎在百尺后的靶子上。

少年顿时呆住,僵了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