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白云观的那次偶遇, 萧直换了一身干净的绸缎衣裳,脸也洗的干干净净,露出这一张白皙的脸和明亮上挑的凤眼, 很是有几分英俊。

可宫里的人踩低捧高, 哪管他是不是个英俊青年, 连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能奚落他这个龙子凤孙。

真是可笑, 谁能想到, 十年后那个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萧直,居然面对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要卑躬屈膝夹着尾巴做人呢。

白云观那次见面, 前世也曾发生过。

但这一回,宫门相见, 是这辈子第一次发生的事。

谢期只是冷眼看着,萧直这副竭力隐忍的模样, 只觉得活该,想去啐他一口。

“谢家夫人和小姐, 这是要出宫啊,您家的马车早就候着啦,要出宫门还得走上一段时间,您要出宫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奴叫您家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不也省着您和小姐走路。”

小太监对他们的谄媚和对萧直的看不起, 简直如两个极端。

“多谢小王公公,就这么一小段, 我们走过去便是了, 这旁人也没有把马车停在建章宫门口的,我们也不好破这个规矩。”

“瞧夫人说的, 谢大将军是陛下肱骨,便是破些规矩也没什么。”

秦敷只是笑笑,不欲多生事端,拉着谢期就要走。

这个小太监还在催促萧直,内宫有太监来接,还没走几步,谢期忽然高声道:“小王公公,今日不止我们母女入宫,那一位是什么人啊。”

小太监有意讨好:“嗨,姑娘不知道吗,就是那位啊,戾太子之子,生在外头长于乡野,没怎么入宫来过,姑娘不认识也是正常。”

“诶,怪不得呢,公公说龙子凤孙,我想了一圈,也没在宗室中见过这么一位人物,虽然流着皇家的血,却没什么皇室气度。”

“姑娘是什么人物,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是呢,今日我也见了太子殿下,此人比起太子殿下,可差的太远了。”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此人怎配与太子相比。”

谢期怜悯的看了一眼小王公公,萧直可最是记仇,等他发达了还不知要怎么对付这个小太监。

不过,这辈子,萧直能不能走到那个位子,还是未知。

谢期就是故意的,让她什么都不做,躲着萧直避着萧直,她做不到,受了此人十多年的欺负,一朝重生,就要趁着他没发达的时候,踩上几脚。

她故意斜眼看萧直,以她对此人的了解,自尊心强烈如他,外表温润内里高傲如他,此刻必然会攥着拳头强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实则内里都要憋出内伤了。

一想到这,谢期就兴奋的不得了。

对上那双黑黢黢的双眼,谢期皱起了眉头。

错觉吗?

萧直不仅没有被气的胸口起伏,就只是那么看着她,如曜石一样的眼眸含着笑意,那种宽和包容,像看着爱宠淘气一样的无奈眼神。

这是萧直?

她居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宠溺来,真是见鬼了。

谢期皱着眉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娘,我们走吧。”

秦敷看得皱眉头,直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认识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孙,是不是结下了梁子。

若是问是否有仇,那恩怨可就大了,萧直害死她一家,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现在,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在白云观他冲撞了我,看他不顺眼。”

秦敷皱眉,觉得不太正常,她的女儿自小养在蜜罐里,却并不是那种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她时常教导几个孩子,莫要不把下面的人命不当回事,像有些主家说打死人就打死人,欺压老百姓,这种事有违天和是要遭天谴的。

几个孩子性子都仁善,这个女儿更是因为读了那些江湖话本子,崇拜大侠总喜欢打抱不平呢。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谢期这么讨厌一个人。

“今日倒也罢了,以后你不喜欢他,就避开他,尽量别跟他起冲突。”

“娘,以如今咱们家的地位,还需要怕一个被陛下厌弃,没爵位的光头皇孙?”

“娘不是那个意思。”秦敷叹气:“毕竟是龙子凤孙,人又生的相貌堂堂,就算当今陛下不重视,可将来呢?他若是有才干,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

“咱们家,一向不愿跟别人结仇,尤其是这些龙子凤孙,你别小瞧这些不担重职的宗室,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呢。”

谢期抿唇:“我不喜欢那个萧直,因为我不喜欢他,给家里添麻烦了吗?”

“麻烦倒是不至于,以你爹爹如今的地位,便是太子也需给咱们家三分颜面,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没多大的仇恨,何必跟人家闹得不愉快,不给别人面子呢。”

“娘如今还能和定襄伯夫人还能和乐谈笑,就是因为您这么想?”

秦敷摸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世上若不是杀父之仇辱母之仇,没什么仇恨是不能过去的,你的这辈子还长着呢。”

谢期只是笑,笑着笑着就想哭。

是啊,除了杀父之仇辱母之仇,没什么不能过去,可萧直几乎害死她全家,怎能叫人不恨?

而她,也并没有很长的一辈子,她只活了二十九岁,就死于难产,还是为了给仇人生孩子,真是可笑的一生。

她的娘亲,上辈子是在爹爹下狱后,得知爹爹自戕没了性命,这才一病不起,最后不治去了。

还好,还好,她还有这辈子。

这一世,她会保护好他们的。

虽然前世并没有建章宫门与萧直的偶遇,但她都重生了,一切变得与上辈子不一样,也就不奇怪。

奇怪的,是萧直。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自尊心做成的,极度记仇且小心眼。

这一回,她故意挑事,看不起他,戳到他的痛处了,可这人表现出来的,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才不管萧直为何会这么奇怪,他在这个时间入宫,应该是因为赐婚的事,这一世,就让他跟周慧荑那个女人锁死,愿他二人天长地久,别再去祸害旁人。

不论她还是孙芍、王若君,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什么要为萧直所谓的霸业做嫁衣,成为深宫中的牺牲品?

秦敷察觉到谢期情绪不对,哪怕重来一世,谢期已经及其擅长隐忍,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秦敷是她的娘亲。

哪怕谢期掩饰的再好,但秦敷什么都没说,母女俩一路回到谢府,秦敷暗中将流云流霞,甚至是年纪小一些的星儿月儿,都瞧瞧的叫过来,问这几日谢期身边发生了什么。

除了那次落水,似乎是魇着了,去了白云观遇见了公孙家的小公子,一切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流云想起来,这些日子,谢期偶尔会发呆,有时是看着明公子送的那支簪子,有时甚至只是怔怔的看着窗外。

秦敷若有所思,叫丫鬟们莫要叫谢期知道,不要走路风声,便打发她们回去。

等谢光到家,她便将心中忧虑说出。

“咱们家鸢儿,自从落水后,状态就有些不对,我是担心,莫不是她当真喜欢上明如槐了?还是太子赏赐的事,叫她心里不自在?”

谢觞却满脸莫名:“我看她日日能吃能喝,还有心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除了小情人的事,怕是也没别的烦恼了。”

这个做爹的,也实在太不着调,秦敷生气极了,谢觞是个武人,心思不细腻。

“明如槐还只是个童生,等他什么时候考中了进士,再来谈娶我的女儿吧,至于太子……”

谢觞信心满满:“太子就是身子弱了些,若是我儿想做太子妃,保准我儿能做的,老夫让太子的后宫一辈子只有我儿一个,努努力也能办到。”

“谁跟你说这个了。”秦敷气的打了他两拳。

“我是说鸢儿心里有事。”

谢觞不以为然:“小小的一个丫头,不愁吃不愁喝的,连做个女红针线,学个规矩你都护着不让,能有什么心事,夫人为这些琐事烦恼,整日也不够操心的。”

秦敷气的上拳头打还不够,还要上牙咬,直到谢觞嗷嗷叫了几声才解恨。

“好了好了,夫人别气了,你好好问问丫头,到底因何事忧郁,再说与我听,我谢觞的女儿,不会叫旁人欺负了的。”

谢期等着宫里传出陛下赐婚的消息,却一直都没等来。

算算日子是没错的,陛下临去前随便给萧直指婚了县子周家,在陛下活着的时候,不到一月就办了婚事,因为萧直没品级,礼部根本什么都不用准备。

又过五日,等来的却不是萧直被指婚,萧直不仅没有跟周慧荑成婚,反而被陛下册了辅国中尉,被派往詹事府,成了府丞。

谢期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前世的平帝明明因戾太子的缘故,极为忌讳萧直,怎么重活一回,该给萧直赐婚的时候,却没赐婚,反而还加官进爵。

虽然封的爵只是个辅国中尉,也就是与郡王五世孙相等,官职也只是个六品,但变故让谢期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