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姑娘醒醒啊。”

好像有人在叫她,周围闹哄哄的,好嘈杂。

谢期觉得烦死了, 怎么死都死了, 萧直还不让她得死后安稳, 难不成她一个皇贵妃, 连陵寝中单独给留个坑都不行吗?

反正她都死了, 才不管要不要再伪装,再顾忌那么多呢,她大吼一声闭嘴。

直接从床榻上弹起醒来, 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抱住了。

下一刻, 看到眼前的景象,谢期愕然, 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我的鸢儿,怎么就掉进湖水里去了, 现在虽说已经入了春,可那水还是冰冷的呢。”

这个怀抱,好温暖,好熟悉,谢期不自觉就落下了泪珠来。

“夫人, 姑娘哭了, 您放开姑娘吧,姑娘呛了水了这么被抱着, 一定不舒服。”

谢期看像说话的那个丫鬟, 她穿着桃红色的对襟小袄,腰上绑着一条秋香色的香罗腰带, 这个声音,这长脸。

“流……云?”

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是梦吗?

谢期颤抖的手,想要伸出去摸摸她的脸。

流云笑了,了然却乖顺的凑上来,握住了她的:“姑娘的手还是冷的呢,星儿月儿,给姑娘的被子里再加一个汤婆子。”

她捧着她冰凉冰凉的手,就这么捂在自己手心里,还用嘴巴吹着给她暖。

抱住谢期的那个妇人,倒是将她放开了,笑道:“流云这个丫头,真是被你给宠坏了,连我都敢支使起来。”

说着好像是责备的话,妇人眼中却是带着笑的,显然也很纵容这个丫鬟。

谢期仍旧呆愣愣的,这是梦吗?

她的阿娘还活着,流云也还活着。

她傻愣愣的,去摸妇人的脸:“阿娘……是阿娘吗?”

妇人生了一张绝艳娇丽的芙蓉面,此时已是不惑之年,眼边爬上一些细纹,然而这风华绝代的气质和过于明艳的面庞,依然还能让男人倾心。

这是她明媚动人的母亲,曾经姿容绝艳西京的第一美人秦敷。

“傻女,不是娘,又是谁呢。”

妇人忧心忡忡的,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烧啊。”

探过来的手是温的,娘亲的脸是那么的真实,谢期扑进了秦敷怀中,“阿娘阿娘,真的是阿娘。”

流云急了:“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赵太医还没走呢,要不再让他回来给姑娘瞧瞧?”

“流云别急,阿鸢这是在跟姨母撒娇呢。”

外头进来一个身着鹅黄衣裳的纤弱姑娘,怀里还拿着一个食盒。

谢期循声望去,顿时眼睛又酸了,这是她的嫂嫂,柏英。

如今的她年轻的多,比起之前憔悴妇人的模样,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阿鸢,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海棠酥,快些好起来吧。”

柏英是那么温柔,然而想到没了希望自尽而亡的嫂嫂,谢期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住。

“怎么还在哭呢,莫不是这一回落水被吓着了。”

柏英像摸小狗一样摸摸她的头,忧心忡忡:“姨母,阿鸢这个样子显然是吓着了,不若咱们请天师观的道士来家里做一场法事,给阿鸢驱驱邪,压压惊?”

“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太想念你们了。”

她望着柏英流泪,都怪她,要不是她想见脩儿谢朝也不会带着嫂嫂和脩儿一起入宫,也就不会遇上萧渐,脩儿不会被推到水里,也不会还不到五岁,就去了。

“咱们不是天天见吗?怎么就睡了一觉便这样想了?”

柏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捏她的脸蛋,滚作一团,两个小姐妹亲亲热热相处,秦敷笑的满面慈祥,这两个孩子,一个明丽一个清淡,都是她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我实在没想到,还能再看到阿娘,看到嫂嫂和流云,哪怕只是个梦,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这副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怀念,并不是作假的。

秦敷和柏英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秦敷到底有些信了柏英的话,怕她是被魇着了,已经盘算着天师观哪个道士作法更灵。

谢期以为是梦,还抱着流云大哭了一场。

一直到晚上用膳,她看到了刚过不惑之年的爹爹,还有年轻的大哥和十岁的小弟,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钻心的疼,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还活着?没有死?还回到了十一年前?

这一把掌吓坏了所有人,连一向是个严父不肯与儿女太过亲近的谢觞,都吓的变了脸色,难得说了许多软话。

秦敷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要打谢觞:“都怪你,非要从宫里请了个老嬷嬷,教她学什么女戒女德,天天拘着她绣花,把孩子给憋坏了,整日恍恍惚惚的,落了水不说,脑袋还烧坏了,你陪我女儿,陪我女儿。”

谢觞对自家夫人最是没办法,急的就让人拿牌子入宫请太医,:“鸢儿,你若是不喜欢学那些便不学了。”

“那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许多世家请去给自家小姐上上课,你年纪也不小了,整日与你大哥弟弟混在一起不像个女孩子的样子……”

“诶呀,你还说,没看孩子都魔怔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谢觞嘟嘟囔囔:“前些日子,她还打了公孙侍郎家的小公子,公孙老头就差指着我的脑门点我,说我教女无方了。”

“爹,阿鸢打了公孙遗也是有原因的,谁让那小子不学好,当街调戏卖唱的歌女,阿鸢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谢朝为谢期辩解,谢觞吹胡子瞪眼。

而秦敷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这位谢家的大家长,顿时就不再说话了。

太医还在请来的路上,谢觞忙着哄生气的夫人,谢朝撸猫一样撸了一把她的头,跟柏英说着悄悄话,言语间满是担心她。

她的小弟谢朗,现在只有十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他悄悄凑过来,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去拉她的袖子:“阿姐,不是梦,大家都在这里。”

小孩子才是最敏感的,谢期拉过来,想要抱他。

不是梦吗?

“阿隼,让我瞧一瞧你,阿姐已经有快七八年没有见到你了。”

自入宫后,宫妃无诏不得见外男,这个外男也包括自己的亲爹和兄弟,谢觞还没倒的时候,她还能见一见娘亲爹爹,可谢朝谢朗是见不到的。

死的时候,她阿弟才只有不到十七岁,未曾加冠还是个半大少年呢。

因为大哥说,想要带着阿弟挣一些军功,谁知这竟然是最后一面,她不知道萧直有没有真的履行诺言,去找她的大哥和弟弟,可能在梦中见到,也实在是……太好了。

谢觞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夫人,就看到小儿子靠在谢期怀中。

他清了清嗓子:“阿隼,你都十岁了,莫要再粘着你姐姐,你姐姐也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道理夫子没教过你吗?”

眼看他又要说教,秦敷翻了个白眼,推了他一把:“行了,孩子的病还没好呢,你一回来就絮絮叨叨,比孩子们都不自在。”

这样有些吵闹,却又温馨的场景,是谢期盼了十年,想要回到的过去。

如果是梦的话,就让她沉浸在其中,一辈子也不要醒来。

直到太医又来了一次给诊脉,说她身子没事,只是受了些寒,因为惊吓一时有些离魂症状,不妨事,只要慢慢养着,多陪陪她,会好的。

秦敷给太医封了厚实的银子,不放心的她,还想晚上陪着谢期一起睡。

谢期拒绝了,只是这样的梦,就已经足够。

她阿娘浅眠,晚上有一丁点的声音都会醒,还认床,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不想让阿娘休息不好。

流云在给她铺床,知道她怕寒,除了最炎热的七八月份,剩下的时日手脚都是冰凉的,给她被子里加了三个汤婆子焐着。

谢期就坐在那里,眸中含笑望着她。

“姑娘这样瞧我作甚,怪渗人的。”

“我想多看看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这些丫鬟中,她最愧对的,就是流云,是她保护不力,她是为她死的。

流云无奈,姑娘魇着了又在说胡话:“今晚我跟姑娘睡陪着姑娘,让姑娘好好看看我。”

晚上睡着的时候,谢期仍恍如隔世,这样温馨的家,多少年没有再经历过了呢,眼睛酸酸的。

“姑娘怎么又哭了,没事的,别怕,流云在这呢,老爷不是说了,姑娘不想去学那些规矩,就不学了。”

流云只比她大半年,却像个沉稳的姐姐,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睡了过去。

谢期睡得很好。

就算是梦中才能相见,她也,没有遗憾了。

然而这个梦,没有醒。

第二日,太阳都照进内室窗户中,谢期依然愣愣的拥着被子坐在**。

这里还是梦里的场景,住了十六年的闺房,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香炉中有一缕微烟冒出,是她出嫁前最喜欢的蘅荑香,入宫后,因为此香冲了周慧荑的名字,被寻个理由,不让她继续用了。

流云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温热的毛巾擦上她的脸。

谢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