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您劝劝陛下吧,陛下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这样下去, 身子要拖垮了啊。”

黄存礼哭着哀求的, 是郑昭仪。

郑昭仪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儿, 旁边的奶娘怀里还有一个, 这两兄弟, 都是谢期遗留下来的孩子。

谢期死了,难产而亡,留下两个皇子, 而萧直发了疯,抱着谢期的尸体不让入殓, 连这两个孩子都没看一眼。

乳母宫女早已备下,可因为萧直疯了一样将自己和谢期的身体关在一起不出门, 下面的人难免看人下菜碟,怠慢小皇子。

郑元娘生怕孩子受委屈, 将这些不上心的宫女敲打一遍,把孩子接到自己宫中暂时先养着。

“陛下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执拗,他想做什么,旁人怎能拦得住, 随他去吧。”

郑元娘曾在意过他, 爱过他,毕竟这是自己的夫君, 可多年相处, 她早就看清,萧直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不是痴情一味的付出就能打动他。

她的心,早在周慧荑伤了自己的孩子而萧直却毫不在意,并没有为他讨回公道,就已经死了。

现在她恨他,阿鸢临去前,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黄存礼没成想,一直对陛下体贴入微的昭仪娘娘,居然也有如此冷漠的时候。

“娘娘,老奴求求您,劝劝陛下吧。”

“陛下若有个好歹,皇贵妃娘娘的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上头可还有个大皇子呢,大皇子因着皇贵妃娘娘罚了他,对皇贵妃对谢家怀恨在心,怎么可能对两位小殿下好。”

“娘娘即便不为陛下考虑,您和皇贵妃那样好,也得为两位小殿下考虑啊。”

郑元娘陷入沉思,她叹气:“本宫知道了,豆蔻、丁香,抱好两位小殿下,咱们现在就去乾元殿。”

黄存礼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说,谁也不见。”

金吾卫们也很为难,陛下这副癫狂模样,谁能不担心,可他们军人就是要服从。

郑元娘也不想跟侍卫们为难:“陛下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若是身体有个好歹,你们能负的了这个责?”

“本宫也不想同你们为难,本宫就在外面跟陛下说几句话。”

侍卫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被说服,虽然不肯打开宫门,却也没有赶走郑元娘。

隔着宫门,郑元娘脸色冰冷。

“陛下不愿见人,妾就在外面说几句话,妾知道,您在听着呢。”

她深吸一口气:“阿鸢死了,为陛下产子而死,她活着的时候,您没对她好过,您知道她不愿入宫为妃,却非要给谢光承诺,而得到了她,您却不珍惜,皇后之位给了旁人,纵容周慧荑欺负她,挤兑她,如今人死了,您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您堂堂皇帝,如此虚情假意,不觉得无耻吗?”

黄存礼吓死了,惊恐的都不知道手脚该放哪,只能小声提醒:“昭仪娘娘,您是来劝陛下的,怎么……怎么能这么说呢,这……这可是……”

这可是大不敬,跟早年入宫的皇贵妃学的吗?

宫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里头传来萧直疲惫到沙哑的声音:“让她进来骂。”

郑元娘丝毫不惧,抱着孩子进了宫内。

窗帘都遮掩着,宫里很昏暗,只有角落中摆着几只火烛,一进去便感觉到逼人的寒气。

她下意识给怀中的孩子裹紧了小杯子,还要抱他们出来的时候不仅给穿着小衣服还包了包被。

寒气的来源,是殿中的冰堆积成的床,说是床其实是棺,上面躺着的姑娘,宛如睡着,容颜依旧绝色动人。

她的身上居然被换上了皇后才能穿的大红衮服,头上的凤冠脚上的金丝凤凰绣鞋,全都是原配嫡后才能用的规制。

郑元娘却只觉得可笑。

这等殊荣,人活着的时候不给,人死了,他倒是成了情圣的样子。

不过三日,昔日风流倜傥英俊非常的萧直,居然憔悴成这副模样,头发披散着没有束起,面色惨白,下巴青黑胡茬都生到了脸颊两侧。

哪里还能看出这是那个刚到而立,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皇帝。

若不是身上那身五爪金龙的衣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的流浪汉。

“是陛下叫妾身进来的,陛下想听,妾身就跟陛下讲。”

“您作出这副样子,又是何必呢。”

黄存礼都要急哭了:“昭仪娘娘,您劝劝陛下,安慰安慰陛下,您别责备陛下了啊,陛下他,都为皇贵妃成了这副模样。”

“让她说……”

萧直一直靠在谢期的床头,冰块散发的寒气,让他嘴唇发紫,全身都觉得冷,握住谢期的手甚至已经变得冰凉刺骨。

可这种疼,让他很安心,感觉到疼,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这些话,你是不是早就想对朕说了?憋在心里这么多年,装出贤惠的模样伺候朕,你也厌倦了吧。”

郑元娘一改往日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她脸上明晃晃的是怒火和痛恨,眼中流露出的1只有嘲讽。

“妾身说,您何必这么虚情假意,表现出这种深情爱阿鸢的模样,她也看不到了。”

郑元娘笑了笑:“您是表演给我们看吗?阿鸢又成了您表演自己是痴情皇帝的工具?就像周慧荑一样?”

“不是的!朕爱她,是真心地……”

然而面对郑元娘的眼神,萧直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自己也没了底气。

他忽然捂住脸,喉头冒出一声哽咽。

曾经流落街头被世家公子嘲讽是要饭的狗,他不曾流泪,曾经被雍王的刺客暗杀,刀进了左胸,只与心脏差一线,命都要没了,他也没有哭。

现在他的眼泪却多的从指缝流出,坠到地上。

“朕是真的喜欢她,从没有想过要让她死。”

饶是恨他,为何会这么凉薄,对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根本不追究,恨他为何会纵容周慧荑欺辱阿鸢,更恨他不留余地,不给谢家人一条生路,害死了阿鸢也反噬了自己。

郑元娘到底也绷不住原本冷然的神色。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欺负她,让她屈居贵妃之位,她不在乎,说只求能安稳的过日子便罢了,她说天下人谁不知道陛下是重情之人,不会抛弃糟糠之妻,有这样的陛下是天下人的福气,也是我们后宫嫔妃的福气。”

“陛下,有您这样一位夫君,当真,是我们的福气,不是我们的孽?”

“您说喜欢她,爱她,这就是您的爱吗?”

“她苦苦哀求您能放她家人性命,您没能做到,她侄儿的死,难道不是跟您有关?”

郑元娘哈了一声:“阿鸢活的如此痛苦,如今早早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这十年已经过得这么不如意,死了,您也不让她安息吗?”

萧直的眼睛一直在谢期身上流连,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人已死,身体是冰冷的,脸是僵硬的。

她的脸色依然维持着临去前,因大出血导致的惨白憔悴模样。

萧直的脸上却温情脉脉。

对着一个死人如此模样,郑元娘有些害怕,陛下莫不是,真的疯了?

“朕……的确错了,错的离谱。”

他自以为能掌控一切,自以为成为皇帝就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现在却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

他想跟她好好过,没有了谢觞这个阻碍,他再也没有忌讳,可以爱她,宠她,还能让她生下孩子。

他只是没想到,会害死她。

也没想到,谢期的离去,他竟然会痛不欲生,会觉得人生无望,权利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让他觉得狂热。

好像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为什么会这样?

一声婴孩儿的啼哭响起,郑元娘急忙接过丁香怀中的孩子,轻声哄起来。

可小孩子,一个哭另一个也从睡梦中惊醒,哇哇大哭起来,郑元娘到底有些手忙脚乱,安抚着怀里这个又去逗另外一个。

孩子的啼哭声,终于让只看着谢期的萧直,回过神来。

“这两个孩子……”

郑元娘急忙抱着孩子凑过去:“陛下,阿鸢已经去了,您既然爱她,就把您的怜惜放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补偿这两个孩子吧。”

“他们一出生就没了娘,两个舅舅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陛下子嗣不丰,他们也是您的儿子啊。”

郑元娘的性子比谢期可圆滑多了,正是因为她看的开,哪怕没了宠爱日子也过得不错。

阿鸢已经去了,她总要为这两个孩子多讨要一些好处,帝王的爱能维持多久?她才不信这一生萧直都会忘不了阿鸢,不如趁他愧疚,要一些承诺,想些实际的。

“这是,她为我留下的孩儿。”

手指触了触孩儿的小脸,很柔软,因为他的手冰凉,孩子感觉到不舒服,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很健□□下这么健康的孩子,阿鸢却去了。”

郑元娘生怕他拿孩子撒气,居然瞧瞧抱着孩子往后退了退。

萧直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来:“也好,你跟阿鸢那么好,待这两个孩子,也不错。”

“传朕旨意,昭仪郑氏,温良恭顺,着晋贵嫔,暂统领后宫,皇后两子交由郑贵嫔抚养,你好好待他们,朕不会亏待你。”

郑元娘很想唾他一脸,她对两个孩子好,是为了跟阿鸢的情谊,是可怜他们出生就没了亲娘,哪里是想自己捞些好处。

而且皇后两子是什么意思?她想好好问问,却没来得及开口。

萧直很疲倦对他们挥挥手:“你们出去吧,让朕自己呆一会。”

“陛下,您好歹用些饭,您已经好几天都没……”黄存礼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叫他们送到门口,不要打扰朕。”

“朕,还要跟阿鸢,说会儿话。”

宫门关上,又彻底昏暗下来,萧直全身脱力一般,靠在她的棺旁,陷入沉默,闭上了双眼。

也许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也许事情只是来的太突然,他才不能接受她的离去。

时光总是很残酷的,日子久了,他可能就不会这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