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将鞋子穿好了,这才看向唐诀,然后伸手指了指唐诀的衣领。

他的外衣还挂着,衣领被她方才扯得有些乱,露出了半截锁骨。

唐诀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两人一人坐在桌上,一人靠在椅子上,互相看着,安静了许久,唐诀才道:“朕现在不能允你什么,朝局未稳,大权也并非掌握在朕的手中,后宫人心复杂,朕暂且也不愿放你去与毒蛇猛兽厮杀,你给朕一些时间吧,瑶儿。”

一声瑶儿,将云谣的心都给喊提起来了。

她愣愣地看向唐诀,唐诀道:“等朕处理好了危机,再允你你想要的位置,可好?”

“好。”云谣点头。

好,当然好。

她还怕唐诀一时情动,立刻就封她个什么妃子来做,那样反而让云谣觉得他并非认真,倒更像是得了有趣的玩意儿想要收着一样。

唐诀知晓他身边还有危险,也知道后宫里的女人都不简单,他愿意在解决这些之后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并非不负责任,倒更是负责,更是保护,更是深思熟虑后下的决心。

云谣满意这个决定,于是咧嘴对唐诀笑了笑。

瞧见多日未见的人在自己面前展露笑颜,她嘴还是肿的,眼睛周围也红红的,这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眼下红痣越发显眼,平平无奇的脸上,偏偏这双眉眼分外惹人。

唐诀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下了,只皱眉,顺手拿了根笔戳了戳云谣的腰道:“从朕的桌子上下来。”

“你把我抱上来的。”云谣撇嘴,唐诀问:“那是否要朕把你再抱下来?”

云谣双腿伸直一跳,落在地上后微微抬起下巴道:“我自己下来。”

方才一时情动,弄乱了桌子,此时看过来,桌上如一片狼藉,墨水都洒出来了,几封奏折的面上沾了墨点,他伸手摸了摸眉尾,对屋外道:“尚艺。”

尚公公听见唤声才捏着手中的奏折进来,延宸殿内的两个人虽然没抱在一起,但现场凌乱,尚艺看得还是头疼,将手中的奏折奉上,唐诀才道:“收拾一下。”

尚公公点头道是,而后叫小顺子进来收拾。

云谣一个御侍就站在旁边干看着,根本没有打算帮忙的样子,唐诀朝她瞥了一眼,云谣抿嘴假装自己没瞧见满眼的凌乱,眨了眨眼睛就像是不存在似的,唐诀才失声一笑,对她道:“回去休息,朕还有要务要忙。”

“奴婢陪着陛下?”云谣小声地问。

唐诀道:“不必。”

小太监匆匆收拾好了退下,云谣才问:“为什么不必?”

唐诀朝她看了一眼,张了张嘴道:“你在这儿朕还能专心要务吗?”

云谣脸上一红,伸手捂着脸颊略微弯腰朝唐诀凑过去道:“那我回去休息啦,你要需要人磨墨啊什么的,便让小喜子来叫我。”

唐诀挥手,不看她,云谣这才提着裙摆颠儿颠儿地往外小跑,她掀开门帘一脚跨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了唐诀看她的视线,小皇帝不知是害羞了还是怎么的,眉头一皱又收回了视线,抬起奏折假装在看。

云谣心中哼了一声:小屁孩儿。

秋夕发现,她家云御侍心情大好。

说是去与陛下吵架的,也不知那一刻钟里延宸殿内发生了什么,总之云御侍回来之后啊,连跑带跳,一点儿也没被桂儿之事扰了心神,捧着手炉看著书,胃口也好转了,一下午就吃了一盘桂花糕,嘴不能停。

除了云御侍心情好转,小顺子发现一国之君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冷冰冰的,有时忙碌完了之后还会出来伸个懒腰,顺便跑去云御侍那儿逗逗她。

唐诀与云谣的关系,延宸殿内的人都看在眼里,大家知道云御侍在延宸殿内可以无法无天,反正有陛下宠着,但他们也不见陛下与云御侍当真有什么越界之行,反倒像个玩伴,时常闹在一起。

就比方说先前云御侍在她屋前发现了蚂蚁窝,拉着刚下早朝朝服未退的陛下去看,于是陛下一身龙袍陪着云御侍蹲在她屋前的树下看蚂蚁,身后尚公公还捧着龙袍衣摆,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要骂谁,但终究没开口。

这场面要是被朝中大臣们看见了,云谣必然没个好下场,光是批她的折子就一定能堆成山,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跟着一个宫女蹲在树下看蚂蚁窝,成何体统?

不过延宸殿内的风声,唐诀不乐意便传不出去,他身边的人都跟了许久,除了秋夕与先前被云谣从淑妃那边要过来的桂儿之外,其余人都在唐诀登基之后就留在了他的身边,唐诀是什么脾气大家心知肚明,就怕稍微惹了他不高兴,小皇帝头疼疯病一犯,伺候的人就又得少几个了。

不过说来,陛下好似许久没有犯病了。

十二月中旬的天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寒风瑟瑟,半夜吹个不停,皇城各宫各殿里的冬衣、碳炉都已到位,窗户与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挡风,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人被这冬风给催病了。

太后寿辰转眼将至,淑妃忍着冬季的寒冷连夜刺绣,十根手指都冻疮肿了起来,好在在太后寿辰的前几天她得以完工,宫里的人听说淑妃的千手观音像足有人高,展开如真的千手观音在眼前一样,栩栩如生,金光耀眼。

期间静妃有意要探望淑妃,不过唐诀吩咐守在淑妃逸嫦宫里的禁卫军并未完全撤走,静妃也就只是在逸嫦宫的门前转了一圈便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刚一抬脚,就碰见个宫女冒冒失失地跌倒在跟前。

静妃抬起的脚没落下,往后退了一步。

海棠扶着静妃皱眉便道:“瞎了你的眼!从哪儿冲出来的?差点儿撞上静妃娘娘。”

那宫女一听自己差点儿撞上的是静妃,连忙磕头对静妃赔不是:“奴婢不是有心的,还请静妃娘娘饶了奴婢!”

静妃仔细看了对方一眼,抬眉道:“瞧你的穿着,不是普通宫女,是淑妃跟前做事的?”

那宫女一抬头,脸上挂着泪,鼻头上亦有灰尘,看上去有些滑稽,海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瞧你脏的!”

静妃朝海棠看了一眼,海棠噤声,宫女才道:“奴婢不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奴婢是逸嫦宫蝶语轩素丹美人身边的宫女。”

“蝶语轩?”静妃微微抬眉,这倒是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蝶语轩的那位恐怕是急于上位,恨不得快点儿拉下家中遇事的淑妃来,于是用了巫蛊之术扎小纸人,害得淑妃大病一场差点儿没救回来,饶是如此,陛下还只是降其位,褫其封,并未动手杀人,可见对素丹的偏爱。

“是!奴婢是蝶语轩的。”宫女哭涔涔道:“奴婢名苑雅,是贴身伺候素丹美人的。”

“既是贴身伺候,怎会如此落魄?”静妃手里还捧着手炉,她道:“即便是个美人,也是陛下的人,谁敢给你们脸色瞧?”

“都是……都是尚舍局的人,这早早就入冬了,蝶语轩内却没有碳炉,饭食也是凉的,蝶语轩内的人也被内侍省调走了许多,就剩奴婢一个能做事的,奴婢早间起火,午间做饭,实在太累才会不慎跌倒,还请娘娘饶了奴婢。”苑雅说完,又哭了起来。

她当真是恨,好恨!又苦又恨!

恨素丹将她从思乐坊带出来却不把她当人看,恨那琦水忘恩负义不念旧情要将她赶尽杀绝,更恨皇宫中这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害得她沦落至此。

静妃叹了口气道:“恐怕是内侍省在为太后寿辰忙碌,故而才疏忽了。”她又看向海棠道:“海棠,去吩咐内侍省尚舍局的人到蝶语轩中瞧瞧,看看素丹美人那儿还缺什么,一应补全了,这寒风彻骨,没有炭火热汤如何能熬过冬日。”

“娘娘,这是淑妃娘娘的事儿,素丹美人也是逸嫦宫里的人,您这样……会惹淑妃娘娘不高兴的。”海棠多嘴。

苑雅立刻道:“还请静妃娘娘救命啊!”

静妃叹了口气:“淑妃连着两月刺绣,自己都累病了,恐怕也顾不得这些,本宫也算是在帮她。况且……素丹美人毕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物,陛下不过是一时生气,素丹美人日后哄一哄,保不齐能青云直上重获圣宠呢。”

海棠愣了愣,瞧见静妃对她微微挑眉,于是吩咐身后的宫女去一趟内侍省。

苑雅对静妃磕头道:“静妃娘娘大恩!苑雅定铭记在心!”

静妃笑着说:“你家主子也有一技之长,陛下当日只说抄经百遍静思己过,如今太后寿辰将至,她经书也抄了,思过也该思过完了吧?是时候出来活动活动,别在蝶语轩中憋坏了,太后心善,淑妃家中那么大的事儿,一幅千手观音刺绣便能抹平,素丹妹妹那么点儿小事儿,想来也不成问题。”

苑雅总觉得静妃话中有话,静妃却抬脚就走了,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传来:“可惜啊,本宫没见过素丹美人的一舞惊天下,只是不知在太后娘娘的寿辰上,善音司能否排出一个亮眼的来。”

人已走了,苑雅才起身,愣愣地看向静妃的背影,她心中狂跳,立刻跨步朝蝶语轩过去。

是啊,陛下留了素丹的性命,可见对素丹还有情在,如今太后寿辰便是个契机,天后喜欢素丹的舞,陛下更是被惊艳过好几回,若素丹能抓住这次机会,东山再起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