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莫名其妙被骂能当做没事儿的?云谣本从唐诀那儿出来之后心情就一直很低落,好声好气与苏合打了个招呼,结果对方倚老卖老,反而骂她一句‘祸水’,云谣顿时皱眉。
“没那倾国倾城貌,却也是个祸水。”苏合又道,这便收回了视线,双目眯起来望着顶上的太阳,鬓角苍白的发丝随风飘摇。
“苏公公是在说我吗?”云谣声音不算友善。
撇开苏合目前还是大内总管一职,为她的上司,单对方是个都过了七十岁的老人,她也得给几分尊重,但尊重是相互的,云谣不想吃哑巴亏。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苏合反问。
云谣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不知云谣何时得罪了尚公公,让尚公公数落我为祸水?我又祸害谁了?”
“你知,我知,心知肚明,又何必拿出来说呢。”苏合轻轻地叹了口气:“原只是出了趟宫,却没想到带了个麻烦回来,陛下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苏合与她打哑谜,云谣联想了方才她与唐诀在延宸殿内的谈话,顿时明白过来苏合的意思。
苏合是在说她与唐诀太过亲近了,本来唐诀当皇帝六年了,身边从来都没有过御侍一职,更不怎么亲近女子,虽时常装疯自保,但好歹几年下来,他也办了不少大事,对外来说算是个称职的皇帝了。
唯独出了趟宫,不仅带回了云谣,还领了个备受恩宠的素丹来,一连两名女子,外界或多或少对唐诀的看法有些改变。
苏合看着唐诀长大,自然知晓他的习性,只是这一句祸水,云谣当不起。
“正如苏公公所言,奴婢没有那倾国倾城貌,也成不了红颜祸水,您若有这个力气,不如去那逸嫦宫蝶语轩里骂,嫦昭容现在虽然成了素丹美人,但至少曾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她长得又漂亮,才是正儿八经的祸水。”云谣一句话堵了回去。
苏合哈哈笑了起来:“我虽老了,眼也快盲了,可心还不瞎,谁是真,谁是假,旁人看不出,我看得出。”
云谣的笑容挂不住了。
心想苏合不愧是在宫里待了六十年的老人,都活成人精了,别人看不出的,他还当真猜中了。
见云谣不说话,苏合慢慢闭上眼睛,又是几声轻轻地咳嗽,微微侧过脸去不愿理她。
云谣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分明是他招惹在先,现在又摆着脸了。
先前大雨吹倒了他的窗户,还是她及时发现,才使得唐诀让人帮忙修好了窗户,换了批听话的小太监伺候,就算于他而言不算恩,但至少也不是仇啊。
说话阴阳怪气的,看穿了她受唐诀庇佑,素丹只是幌子又如何?这副年迈的身体,还能在皇城中激起什么浪花儿来?
云谣撇嘴,因为苏合的这几句话,在唐诀那儿压下来的心也渐渐放回了原位。
总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唐诀只是让她出来,又没说让她离开。
又过了几天,云谣不得不承认她高估了自己的自愈力,也低估了唐诀的气性。
与唐诀闹了不合的当天她被苏合气了一下,那天虽转了目标心情没那么遭,可当天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一早起来时精神不济,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延宸殿的方向看。
偏偏,唐诀不唤她,她又拉不下这个脸去求和。
是她和小皇帝说了,喜欢也只是喜欢,与不喜欢没有差别,她自己愿意保持着这份关系,不愿再往前跨一步,她做下了这个决定,也只能认了。
说时顾着自己的心,不想让自己一步步深陷,可到了第三天,云谣靠在屋外的摇椅上看着阴沉沉的天时,她裹着厚厚的绒袄,觉得自己是在自讨苦吃。
她原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对唐诀的这份喜欢,她能藏在心底一辈子,只要能好吃好喝好活着就行了,但那些错误的感觉全都基于她每日能和唐诀见面,每日能与他言谈嬉闹的基础上,一连两天唐诀没来找过她,一句话也没有,甚至就像没她这个人了,云谣才明白,喜欢实则是忍不住的。
只要看不见,就必然会想念。
他们离得这么近,百步就能走到对方的跟前,可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不想瞧见就有办法不碰面。
云谣在摇椅上躺了一整天,吃饭也是秋夕端着小桌过去看着她吃的,但云谣吃不下饭,于是这两天都是让小厨房下饺子。
如此纠结过了五日后,许久不曾出现的陆清来延宸殿了,这人每回出现身旁必然跟着两只鸟儿。
云谣身上穿着短袄,腿上盖着绒毯,手里还捧着个暖手的望着脚下蚂蚁在爬,摇椅慢慢晃着,忽而一只鸟儿落在了她的膝上,云谣吓了一跳,一抬头望去,瞧见了陆清就站在不远处,与她相望。
陆清长得很冷清,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有时他的嘴角勾起来笑着,眼底也不会有笑意。
这人一身靛色的长衫,高高的领子上还有一圈绒毛,他腰背挺直,与云谣互看的这一眼停了许久,这才对云谣的方向慢慢抬手。
云谣膝盖前的那只鸟立刻展开翅膀飞了过去,然后落在了陆清的掌心,低着头似乎是在啄食。
一会儿,陆清合上手,鸟儿飞走,他也朝延宸殿过去。
仿佛刚才与云谣看的那一眼是她的错觉,这人实则一直在看鸟儿。
陆清进了延宸殿,云谣继续无聊地盯着脚下三两只蚂蚁搬食。
桂儿手上捧着热茶正准备往云谣那边去,还没靠近就被秋夕拦住了,桂儿愣了愣,问:“秋夕姐姐,云御侍这几天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不高兴的何止是她。”秋夕抿嘴:“早上顺公公还被陛下从延宸殿内赶出来了呢。”
“陛下心情也不好?不会是与云御侍有关吧?”桂儿眨了眨眼,问。
秋夕朝她看去,摇头道:“许是朝中诸事繁杂,这要到年尾了,总归是忙一些的,云御侍也只是御侍,碍不了陛下的心情。”
她没打算将云谣和唐诀那段不清不楚的奇特关系说出,桂儿毕竟只是个小宫女,知道得越少越好。
桂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问:“那云御侍这几日也不去延宸殿,吃喝还少了许多,陛下那边没人伺候,这么长久下去……”
“不会长久的。”秋夕望着云谣的背影道:“她耐不住。”
桂儿不知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只是手上的茶没送过去,便退了。秋夕见桂儿走了,这才往云谣那边去,然后端着个椅子坐在云谣身边问:“云御侍数了几只蚂蚁了?”
“一直就这几个。”云谣道。
秋夕问她:“陛下可有与你说太后的生辰你得送什么礼啊?”
“我又不是他妃子,孝顺什么老母亲?”云谣撇嘴,视线没收回,依旧看着蚂蚁。
她一句话将秋夕堵得无话可说,于是只能抿嘴笑了笑,然后顺了顺云谣的背道:“气几天就行了,气久了伤身,陛下本就有顽疾,您稍稍顺着点儿就好了嘛。”
“他那……”云谣顿了顿,差点儿将唐诀装疯的事儿说出口,于是抿嘴不说话,半晌后道:“哎呀……蚂蚁进窝了。”
秋夕:“……”
云谣回过神来,朝秋夕看去:“我怎么觉得你是某人的说客?”
秋夕不解,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云谣挑眉,心想自己还真是太敏感了。秋夕与唐诀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他们俩平日里碰面都隔着自己这层关系。恐怕当真是她心里烦得很,闷得很,又气又酸,才会胡思乱想。
说到底……一直僵着不是事儿,到最后总归不是她认栽,就是唐诀妥协的,不过照现在看来,云谣觉得自己快熬不住了。
陆清将自己查到的事一一上报了之后,看着坐在桌案后的唐诀单手撑着额头,手里捧着奏折一句话都没说,垂眸想起来方才在外头瞧见的同样在发呆的云谣,眉心微皱。
过了好一会儿唐诀才嗯了一声:“齐国公府早年几乎一手遮天,到了父皇那一辈势力逐渐削弱,直至朕登基之后,凭着与殷家的姻亲关系,将长女塞入皇宫做了朕的皇后。他们本想靠着齐璎珞光复齐国公府,但齐璎珞终究不是殷太后,所以才会兵行险招。”
“素丹从小便被兵部尚书齐瞻训练成了一流舞姬,又以药练石送给了她,让这个女人接近陛下,已存谋反之心了。”陆清道。
唐诀合上奏折摇头:“谋反倒不至于,齐瞻不过是想与殷道旭一般,操控朕当个傀儡皇帝,齐国公府不愿居于殷太尉之后。”
尤其是殷家与御史大夫周家交好,一文一武把持朝政,即便分了齐瞻一个兵部尚书做,实则兵部也有殷家的人在其中掺和,加上齐瞻的发妻本就是殷太尉的妹妹,齐瞻的一言一行皆在殷太尉的眼中,他自然不甘心。
多年前的齐国公府猖獗得很,比起如今的殷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齐瞻兄长无能,迷恋采蝶轩舞姬,又荒唐纨绔,最终不得好死,齐国公年迈,已是大半个身子进了棺材的人,吃喝都要人伺候,更是掀不起风浪。
齐瞻想让齐国公府重现往日余晖,第一步便是搭上殷家这条船,表面看与殷家为一条船上的人,实则他不过是站在殷道旭之后,让殷道旭帮他挡着风雨,自己暗箱操作,想要伸手入后宫,以药石控制疯病缠身的帝王。
说到底,都是野心家。
唐诀嗤笑一声:“如此看来,是时候对兵部动手了。”
“户部方掌握于陛下手中,此时收回兵部是否有些操之过急?”陆清问。
唐诀微微皱眉:“朕当然急,再有两年便到二十,届时朕无法掌控朝局,那这辈子恐怕也都掌控不了了。”
延宸殿的门被敲响,唐诀与陆清止话,便见身穿黄袄粉裙的小宫女低着头走进来,手上捧了一杯热茶,慢慢朝唐诀这边靠近,将茶放在桌边。
唐诀朝对方看了一眼,微微眯起眼,他记得,这是云谣从淑妃跟前要下来的人,好似叫……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