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还站着,双手紧紧地握着,眉头微皱,面对唐诀的脸仿佛与他正在生气,说出的话又急,若非唐诀听清楚了,就她这样子,唐诀还以为自己表露心迹唐突了对方。
小皇帝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喜欢便喜欢,你气什么?”
云谣咬着下唇,话既然都说出口了,索性一股脑交代完,说半句留半句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故而便道:“我不愿意当你的妃子,我不想和人分你,所以……”
“所以?”唐诀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所以喜欢与不喜欢,没有差别。”云谣微微抬起下巴让自己稍微有些底气:“是女人就有妒意,我若和你没那层男女关系,你后宫里的女人我看了虽烦,至少不伤心,但若真的与你越过了那层关系,我日后不光烦她们,还会烦你。”
“可朕从未碰过……”唐诀的话没说完,云谣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扬声打住:“我知道!”
若不是唐诀一直守身如玉,不!恪守底线,她也不会轻易对他动心。
唐诀宫中的女人家世背景都不简单,他忌惮这些人,所以不会轻易去碰对方,若唐诀是个没心没肺的,皇位都坐不稳,还想着**水乳交融,就他那点儿小好处,云谣也未必会轻易动心,更别谈喜欢。
她见识了唐诀的隐忍,看出了他的自律,知晓这人身上有许多他人看不到而她能看得到的发光点,基于这些之上,唐诀还待她好,她才会不自觉越陷越深,不光欢心于他的好,还惦记着他的色。
但云谣也有底线,她终究是个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不是土生土长的晏国姑娘。
“我不与陛下越过界限,正如陛下不与后宫妃子们那什么是一个道理,你有所顾忌,我也有。”云谣抿嘴。
“你是在怀疑朕的诚意?”唐诀慢慢起身,朝她走去。
云谣摇头,方才说出那些话的勇气像是渐渐用完了,这个时候卸了力一般将双肩耷拉了下来,她道:“在我们那儿,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若双方有一方不愿意了,彼此都可以休了对方,我不怀疑陛下的诚意,担心的是世道、时局,还有……你们这儿人的节操。”
“你后面的话,朕听不懂。”唐诀已经走到了云谣跟前,云谣一抬头就能对上他的视线,这距离近到甚至可以从他的双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
云谣叹气:“哎呀,说白了,就是以你的身份,我必然不能与你在一起的,我要的是两相对等的感情与关系。”
“那朕可以理解为,你想当朕的皇后,还不能让朕有其他妃嫔,对吗?”唐诀问她,口气里倒是没有生气,不急不躁。
云谣抬眸,看向他:“对,所以,可能吗?”
唐诀听到云谣承认,这才微微皱眉,他的眼底涌上了几分失望。
宫里的女子都想当他的皇后,也都想他只有对方一人,再没有其他妃嫔,可他是皇帝,云谣的这个要求必然不可能成真,哪怕是现如今他后宫里的那些人,唐诀自己面对都焦头烂额了,更别说再去一个个处理掉。
杀,是杀不成的,赶也未必赶得走。
再者,那些人,他尚且还不能动。
云谣见唐诀的表情明显为难,于是扯了扯嘴角哈哈干笑了两声:“所以……所以我才说,喜欢与不喜欢没有差别嘛,我、我是喜欢你,但也就是喜欢而已,喜欢也未必非要在一起,对吧?”
“你的意思是,你撩拨了朕的心,但不愿与朕在一起,做了,又不想担责,朕明白了。”唐诀垂眸,点了点头,他原先是靠近过来,这回又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玄色广袖一挥,他道:“你出去吧。”
云谣见他这模样心里很不好受,就像是有针在扎一样。
分明该难过的是她,是她终究不可能得到对等的感情与身份,所以才会选择后退一步,表露心迹,又不想被感情牵绊,从而放弃自己。她明知自己对唐诀心有爱意,又顾及两人的身份与古人的旧观念而战战兢兢,所以宁可保留现状,两人还能好过一些。
她心里才该酸涩的,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她才应该有苦难言才是。
偏偏,唐诀表现得似乎比她还要难过,她虽心口疼,虽胸前发闷,至少还能自我调节,一声苦笑化解尴尬,但唐诀的眼底涌上了落寞,他甚至后退。
他在云谣面前从未后退过。
这一退是否表示,他的那句‘朕心里有你’也将收回?
“我……”云谣没忍住上前一步,之开口吐出一个字,唐诀便转过身对她,肩背笔直,声音带着些许不耐:“出去!”
云谣怔住,脚下顿了顿,抿了抿嘴后伸手捂着心口,喘了两下才转身掀开珠帘,再拉开延宸殿的门离开了殿内。
云谣出门,小顺子与小刘子正在一旁聊天,瞧见人出来了,可又见她脸色不好,于是问:“云御侍,怎的这副面色,可是陛下出了何事?”
莫非是生气?或者是病发了?
可怎么也没听见动静啊。云谣晃神,根本没听清小顺子的问题,她讷讷地看向对方,心口疼得难受,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哦了一声,又摇摇头,然后离开。
云谣走后,唐诀僵硬的背才慢慢放松下来,不过他的姿势一直没变,只站在原地双眼空洞地朝前方瞧去,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半晌后又微微眯起眼睛,这才转身,坐回了方才下棋的地方,瞧着自己已经赢了的连五子棋局,面色冷冽。
唐诀记得小时候母妃与他说过一个故事。
从前有户富贵人家想要完整的虎皮,于是重金求之,猎人知晓消息,上山去寻老虎踪迹,但若想猎兽必然需要诱饵,猎人身无旁物,晓猛虎爱食生肉,于是割下了自己腿上的肉以此为饵,引来了老虎入了陷阱。
母妃告诉他,帝王之道亦是如此,富商给的重金,便是这天下土地,便是高高在上的皇位,而作为帝王,要有猎人的耐心与狠心。往往朝中能助他有朝一日坐上皇位之人,都如那猛虎,自己不割肉,也会被对方咬下一块来,舍小利,换大义,与其遭其反噬,不如主动抛出诱饵。
唐诀捏着黑子,双目放空,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心底又是一番苦笑,原来割肉,当真如此之痛。
他用好来诱云谣放松警惕,然后步步陷入他设的情之陷阱,本想哄她主动脱口承认她的爱慕,如此唐诀才能放心。
对他人,诱饵可钱可权。
对云谣,诱饵唯有真心交之。
唐诀哄不出云谣开口,便自己主动割肉,当他说出那句‘朕心里有你’时,他自己都开始迷惑了,或许在这场不见风云的狩猎中,他也早就陷了进去。
从他知晓云谣能转换身体不会死亡开始,从他知道那个雨夜山间奋不顾身为他挡刀的女子还活着开始,唐诀的野心与私心便一同生长。
他知晓这样不好,可他按不住,在云谣涨红着脸看向他时,他心底的声音拼命叫嚣,万分期待从她口中吐出的喜欢二字。
她说了,唐诀欢喜,却又为自己的欢喜忧心。
只是没想到,云谣果真与他人不同,明明知晓自己喜欢,还能说出保持不变的话,明明听见了唐诀表达爱意,还说不愿与他一起的话,她是喜欢,但她也拒绝了。
也正因为她的拒绝,唐诀逐渐清醒。
被情爱短暂的迷惑,差点儿毁了一个少年帝王的自持,他回想起自己也并非出于真心才说出那句话,他的本意,原就是利用大于真情,所谓的男女情爱,在他皇位坐稳之前从不去想,甚至在之后,都未必能侵入他的生活。
他要的,就是云谣无尽的付出。
金针纸人一事,唐诀看出了她的聪慧,不,早在她分明知晓徐莹与户部关系,分明知晓太后宫中存在着一些蛛丝马迹,她还能装傻不说,藏于心底时,唐诀就知道她必定能成为一把好刀。
云谣口紧,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知肚明,即便是在与他的相处中都极会把握分寸,进退皆让他满意。
这样的一个女子,若说是大智若愚,倒不如说是懂得藏敛锋芒。
她与素丹对峙时,可没有半分维诺呆傻的小宫女模样。
将她送入后宫,她将是一步好棋,死不了,还能瓦解他人的好棋。
他险些要陷进去,自己挖的陷阱,分明就在眼前,猎物没入,反而自己跳了。
唐诀淡然的脸上慢慢扬起了一抹笑容,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转而又成了几分狠厉,目光落在棋盘上,反正不论如何,终归是他赢了。
云谣回到住处,直接坐在了门前的摇椅上,她目光愣愣地朝前看,手还贴在心口,那里还在疼,一直没有好转。
今天的阳光刚好,十一月中旬的天已经渐冷,却因为这阳光暖上了几分,但云谣一点儿也没觉得暖,总觉得四肢百骸传来了彻骨的凉意,她满脑子都在想方才唐诀退后的那一步,一直在想,想得心跳加速,想得烦闷焦急。
右手边传来了几声咳嗽,云谣没听进去,直到咳嗽不停她才回神,转头看过去,瞧见了年迈的苏合裹着厚厚的绒被躺在靠椅上晒太阳,那双眼还直勾勾地朝她看过来。
云谣顿了顿,起身颔首:“苏公公。”
“嗤……”苏合发出一声,声音哑着道:“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