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与小刘子也从那房间门口离开了,一路走到院子这处,与禁卫军站在了一起。

云谣见人出来了,自己要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便往后退一步道:“孟太医医术高超,他若说能治就一定能治好,阿昌的性命你大可不必担心,在他能下地走路之前锦园的人也不会为难你们,不过思乐坊离开锦园之后是死是活,我可就管不了了。”

“如此便够了。”师父颔首。

云谣看着师父眼下一片青,也瞧出这人在短短时日内就老了不少,她这具身体毕竟是被思乐坊养大的,云谣多少能为琦水感激一番陈师父当年的救命之恩,若非他将琦水救下,琦水现如今或是风尘女子,恐怕死活也不知了。

想到这儿,云谣道:“琦水多谢这么多年来师父的养育之恩,还请师父不要责怪琦水在受罚后的第二日不辞而别,往后,琦水将不会再活在这个世上,我,云谣,会好好活着,也请陈老先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思乐坊。”

说完这话,云谣明显瞧见师父的眼底微微泛红,不过他人老心不老,话虽令人动容,却也足够狠绝,恐怕他心底还是在怪琦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云谣将一切情绪收回,转身朝院子外头走:“秋夕,小刘子,回坤韵殿。”

秋夕与小刘子立刻跟上,云谣还没走到院子门口,陈河便从后头跑过来了,他没能靠近云谣就被四个禁卫军给拦了下来,云谣回头看向他,陈河正喘着气,一双眼中有不舍,有不甘,还有一些看不透的情绪。

陈河仔细打量云谣,眼前的女子分明没什么变化,却又好似什么都变了,他道:“琦水……不,云御侍,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当御侍,真的有那么好吗?”

云谣只侧过身,并没有完全转过来,这举动就已表明了她的去留决心,不过她看着陈河那双眼,想起来自己上一回死了刚睁开眼到这处,陈河傻呵呵地在她跟前吃东西,满眼藏不住爱慕之情的样子,略微有些无奈。

目光所及,她还看见了站在院子长廊红柱之后一直偷偷往这边看过来的姗姗,姗姗那双眼中对陈河的情谊也一眼就能看穿。

如今陈河看她的神情与过去已然不同,早不是纯粹的爱恋,云谣的心理负担轻了许多,便对他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嘛……不可能回去的。”

说完这话,她便跨步出了院子,这次跨出,以后就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夜天上繁星密布,燥热的天刮着微凉的风,院子角落里的蝈蝈不停叫唤,还有一边没开花的桂花树,树下趴跪着浑身是伤差点儿晕死过去的人就在云谣的背后,从她一步跨出那拱门后,碎成了一片片彻底与她的生命剥离。

她知道,她与陈师父、陈河、姗姗、小月……与思乐坊中的所有人将再也不会碰面,除了素丹。

说到素丹……

云谣皱眉,垂眸叹了口气摇头,还真是棘手。

秋夕望着她的表情,眨了眨眼问:“云御侍可是有不舍?”

“不舍?”云谣惊讶地朝秋夕看过去,方才无奈又疲惫的神情化为虚无,嘴角挂着笑道:“我若有一天不舍,必然是离开了陛下身边才不舍的。”

这种好吃好喝有面子还有人伺候的日子,怎么也比在思乐坊里好上百倍了,更何况,唐诀长得那么好看,若不犯疯病,也算是个随时可见赏心悦目的美景了。

回到坤韵殿,小刘子继续忙他的去,云谣坐在凉椅上挥着扇子吃糕点,秋夕陪在一旁绣着花儿,昙花那般复杂,她都能绣得精致,用线讲究,栩栩如生。

云谣将书摊在膝盖上,朝秋夕手中的针线看过去,瞧那娴熟的模样,忆起了自己当初绣海棠时的场景,她一被针戳,秋夕就会抢险哎呀一声,云谣反而不叫疼,吞忍着。

云谣放下糕点,对秋夕道:“你这刺绣一点儿也不像初学的样子,绣了许久吧?”

“奴婢以前跟在过一位娘娘身边,那位娘娘喜欢刺绣,教过一段时间,不过奴婢当时懒惰没学,今年才拾起来练手的。”秋夕眉眼柔和,说话时带着笑,若仔细看,这姑娘其实长得十分讨人喜欢,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恬静的美。

云谣问:“宫里还有这么好的娘娘呢?莫不成是静妃?”

静妃在人前倒是装成娴静模样的。

“不是,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是……先皇的妃子。”秋夕说着,眼眸朝前看去,唐诀身边的太监匆匆跑过来,走到云谣跟前时带来了一阵风,云谣立刻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抬眸看向对方。

那小太监愣了愣,对云谣行了个礼就转身要走,云谣皱眉问:“来做什么的?瞧见我就走了。”

小太监道:“陛下让奴才回来瞧瞧云御侍病情可好转了。”

云谣愣了愣,现在这个时辰小皇帝肯定跟着宫里的女人一起看戏曲表演呢,还有空差人回来关心她,云谣笑了会儿,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回呢?”

小太监道:“云御侍还在病着,没好。”

云谣摇头,道:“与陛下说我好了。”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又跑走了,人走了,云谣咳嗽了几声。

小刘子端来熬了几个时辰的苦药,瞧见盘子里都空了的糕点,有些为难:“哎哟,那是让您喝药后吃的,这药苦着呢。”

云谣道:“放过来凉会儿,你再给我端一碟子来,我与秋夕一块吃。”

秋夕朝云谣看过去,抿嘴笑了笑,小刘子放下药又匆匆去给她端糕点去了。

晚间用完晚饭屋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云谣趴在窗沿上朝外头看,眼睛半睁着,一阵阵晚风吹过来倒是让人差点儿睡过去了,不久后跟着唐诀随行的人有一部分回来了,唐诀没回来。

中秋节靠近皇上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得了不少的赏赐,到了时辰大部分都算放个假,高高兴兴地回去休息了,唯有尚公公,小顺子几个老人还得候着听召唤。

云谣瞧见平日里跟在小顺子后头的太监都回来了,于是让秋夕去问话,秋夕去了一会儿回来了,走到窗户跟前,云谣坐在里头下巴磕在窗沿上,秋夕站在外头站着弯着腰回话。

“听回来的说,嫦婕妤前段时间因为脚伤故而没能在中秋家宴上为陛下舞一曲心里难过,陛下安抚嫦婕妤,所以晚间用完饭就去了嫦婕妤那儿了。皇后娘娘罚抄经书后安静了许多,陪着太后娘娘回去休息,淑妃娘娘虽气,但也无可奈何,要我说……这嫦婕妤的手段也太厉害了点儿,陛下怕是真陷进去了。”秋夕说完,摇了摇头。

云谣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她垂眸,问秋夕:“陛下说了何时回来吗?”

“云御侍,这种情况,怕是晚上回不来的。”秋夕道:“以往陛下从未在后宫流连过夜,不过对嫦婕妤的确是出乎意料地好,宫中娘娘没有一人享过她这般殊荣,如此盛宠,也不知是好是坏。”

云谣将挂在窗沿上的手收回来,扇子搁在上头,起身说了句:“宠就宠吧。”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朝床铺走去,秋夕看了一眼平日里云谣宝贝似的扇子现如今被随意搁在窗沿上,立刻拿起来问了句:“云御侍,你休息了?”

云谣回了一个嗯,便躺下翻了个身,秋夕将扇子放在了她的梳妆桌上,朝里头看了一眼。

云谣的床幔已经挂下,侧着身体背对着外头,脸朝里瞧不出表情,秋夕将她房中的灯都灭了,就留了一盏,而后小声地退了出去。

云谣说是要睡了,实际睡不着,虽说外头天黑了,可时辰还早,平日这个时候她还点灯将屋里照得亮堂,再看会儿书,和秋夕聊天,又或是被唐诀叫过去帮着磨墨什么的。恐怕是平日里不闲,难得现在有空了,却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不舒服了。

云谣心里想着,她这些许不舒服,究竟是因为唐诀在素丹那处过夜还是因为闲着没事儿做呢?

唐诀明知道素丹的靠近是别有用心,还要顺其而为,接近素丹,宠溺素丹,就不怕有朝一日稍不提防被素丹趁虚而入,真的受其操控了吗?

素丹随身带着的药石有安神之效,他若当真疯病发作,而非假装,是否届时真能被素丹控制,日后成为某人手中的傀儡皇帝?

她今日本在思乐坊问到了采蝶轩这条线索,还想着等小皇帝回来后告知对方邀功呢……说到底,应当是小皇帝年纪到了,素丹长得漂亮身段也好,稍一撒娇他就把持不住,跟着人家颠颠地过去了。

云瑶恨恨地想,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还热,于是在**翻来覆去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才沉沉地闭上双眼,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秋夕来她房里看了三次才醒。

云谣盖着厚厚的被子闷了一身汗,醒时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头发打湿黏在了脸上,又咳嗽了一阵子,她觉得口干舌燥,才唤了秋夕进来扶自己起床。

秋夕进屋,帮着云谣穿好衣服洗漱了之后,云谣捂着口鼻一连咳嗽得腰都弯了,这才扶着墙朝外走,刚跨出门口,就瞧见唐诀也从坤韵殿的门里走出来,正朝她这边看。

云谣先是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些酸,然后对着唐诀的方向行礼,唐诀眉心皱着,朝她这边走来:“昨日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瞧上去更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