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抬了抬下巴,小刘子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起来吧。”
太监爬起来拍了拍膝前的衣服,微微抬眸仔细看了一眼云谣,好把这人记下,免得以后再得罪。
云谣朝师父与陈河那边瞥了一眼,姗姗就跪在陈河的身边,一双眼睛对上了云谣的视线,云谣挑眉,微微一笑,这一笑分明没什么特别,却不知为何姗姗觉得自己脊背发凉,立刻垂着头不敢动。
云谣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立刻回话:“回云御侍,这些人是民间的歌舞班子,如今陛下即将启程回宫,锦园也要封锁,这些外人都得尽快打发出去,偏偏他们要作对,死活都不肯走。这思乐坊先前就得罪过陛下,奴才这是怕他们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污了陛下的眼,这才出此下策,只得带人来哄了。”
云谣其实知道来龙去脉,她也可以发威让这太监马上离开,不过难得瞧见一整个思乐坊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她打算再等一等。
不久前她也曾在晚上跪在师父跟前,师父手中拿着戒尺一下下打在她的身上,那时的她孤立无援,陈河、姗姗等人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人敢过去拉她一把。云谣也不算多大方的人,能让他们吃点苦头就吃点儿,于是在思乐坊面前摆足了架子,等太监说完,这才对思乐坊的人道:“你们都起来吧。”
师父领头起来,从头至尾没看云谣一眼,师父一起来,思乐坊里的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了。
云谣对太监道:“你难道不知如今正受恩宠的嫦婕妤是思乐坊里出来的?”
太监愣了愣,点头道:“奴才知道,不过……不过规矩是规矩,而且嫦婕妤也早已不与他们来往……”
云谣低声笑了笑道:“若嫦婕妤不与他们来往,我来此地作甚?当下嫦婕妤陪着陛下用家宴,已经听闻你在为难思乐坊,故而让我将你的项上人头记下来,等中秋佳节一过,你这脖子恐怕也得凉了。”
太监听见这话连忙给云谣跪下了:“御侍大人饶命!奴才错了!奴才不敢了!还请御侍大人开恩啊!”
“罢了,瞧你在宫里等级应当也不低,做事怎的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下次可千万别犯糊涂,谁的人能得罪,谁的人不能得罪你都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云谣伸手勾了勾鬓角的发丝道:“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回头去给嫦婕妤回话,就说我到时人已经走了,不晓得是谁在为难。”
“多谢御侍大人!奴才多谢御侍大人饶命!”太监连连给云谣磕头:“御侍大人的大恩大德,奴才铭记在心。”
除了这太监,跟在他身后原先耀武扬威的太监也都跟着道谢起来,云谣挑眉,挥了挥手,小刘子让人赶紧下去,免得被其他人瞧见了,那太监才带着人一起离开,很快就在院子跟前消失。
云谣见人走了,这才对着师父道:“陈老先生,先进屋再说吧。”
师父认真地看了云谣一眼,领着思乐坊里的人转身回去。
云谣大步朝前走,率先进了院子,院子与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她喜欢靠着的摇椅还在院子墙角落里放着,院中的桂花树已经结了花苞,浅淡的香味儿飘在风中,云谣细细打量了一番,径自朝阿昌的住处走。
思乐坊中唯一的大夫就坐在床边上给阿昌换药,门没关,云谣跨步进去,小刘子聪明,用拂尘将凳子掸干净了云谣才侧身坐下,目光落在了躺在**奄奄一息的阿昌身上。阿昌的手臂几乎全烂了,腐肉的臭味儿刚才在门口就能闻见,屋内更明显。
他还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帮他清洗。
师父看向云谣,如今眼前这姑娘是大人物,他们得罪不起,于是算是心平气和地开口:“云御侍来小小的思乐坊院中可有要事?”
云谣收回了视线,微微皱眉,对着师父道:“若非小月求到了我跟前,我不会来,方才在院门口,你们还真当是素丹念着旧情派人来搭救吗?”
师父抿嘴,没说话,云谣见他一把年纪也懒得讽刺他,这才一会儿,小月就带着秋夕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把年纪的太医跟在后头喘气,等到了门口,围在这房屋前的人才慢慢散开,让太医进来。
“云御侍……唉,您哪儿不舒服了?”太医扶着双腿喘了口气。
这太医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当初云谣背后重伤奄奄一息趴在唐诀的龙**时,唐诀当时手中拉着弓箭,玩儿似的对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好好医,这女子死了,他也得死。太医凭着自己高超的医术救活了云谣与自己,又见云谣成了御侍,知晓她不一般,故而云谣一唤,他就来了。
云谣指着**的阿昌道:“劳烦孟太医瞧瞧那人可还有救。”
孟太医走过去一瞧,立刻皱眉道:“这人已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这话一出,思乐坊中的人都面露苦色,孟太医又道:“不过若卸下这条胳膊,他还能活。”
说完这话,他朝云谣看过来,脸色有些为难。
太医院里的太医向来都是为皇上或宫妃治病,给云谣看病那是因为唐诀吩咐了,她是特殊,是例外,但这个歌舞班子里的鼓手,孟太医没上头吩咐,下不去这个手。
云谣知道他的意思,便看向师父:“陈老先生,是要胳膊还是要人呢?”
小月立刻开口:“要人!”
师父朝她看去,微微皱眉,心里知晓小月与阿昌情投意合已久,便道:“自是要人。”
云谣对着孟太医道:“那就麻烦孟太医救人了,此事若陛下问起,全由我一人承担。”
孟太医得了保证,心就踏实了,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刀来,对着旁边的大夫道:“劳烦这位给老夫做个下手,快点盏灯,烧些热水来。”
云谣一见这是要动手了,便起身抬手捂着口鼻。
走到师父身边时,陈河那双眼还死死地盯在她身上,被她无视之后,云谣压低声音道:“陈老先生请随我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师父叹了口气,让人在这儿看着,便跟云谣一起出了这房间,又往院落中去。
两人站在大院阴凉处的摇椅旁,云谣抬脚踩了一下摇椅的腿,摇椅晃动,旁边的大树树叶发出沙沙声。师父朝不远处一直守着云谣的禁卫军看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若非是我将你一手带大,瞧见此番面貌,当真要觉得你是刻意接近思乐坊,别作他想了。”
“十年前的思乐坊,没什么值得一个有野心的人肖想。”云谣开口:“所以我不是那个刻意接近思乐坊的人。”
“云御侍此话另有所指。”师父是个聪明人,能一人将歌舞班子经营至此,必然会察言观色。
云谣点头:“的确,我不想与陈老先生兜圈子,你我都不是耍那心计之人,我有话要问你,便开门见山直说了。”
“你想问素丹的事。”师父微微皱眉。
云谣看向他,没说话,算是默认,师父又道:“这算是以阿昌的命作威胁吗?”
“我若真想威胁,便会拿整个思乐坊的命来威胁,我只是想知晓素丹之所以会来思乐坊的真相。”云谣皱眉道:“从你可以入锦园为陛下的生辰表演,到遇见素丹,与此有关的一切我都要弄个清楚。”
师父点头,双手背在身后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得保证思乐坊的安全。”
“人生在世,意外难免,我保证不了。”云谣摇头,一双眼与师父对视,没有半分怯懦。
师父微微眯起双眼,忽而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不过我知晓的也不多。”
“三个月前,思乐坊入京表演,我会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他原也是做歌舞班子的,远比思乐坊的规模要大得多,叫采蝶轩。我那老友告诉我,礼部在筹备陛下生辰,宫中善音司的大人找到采蝶轩,希望采蝶轩能入锦园表演。”师父摇头:“可我那老友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采蝶轩的经营早已赔了出去,空留个名头,他希望我能救他一命,也给思乐坊一个机会,替他来锦园表演。”
“我跟着他会见了善音司的大人,善音司的大人要见我思乐坊的实力,当时老友将一直躲在帘后的素丹拉出来,给善音司的大人舞了一段,入锦园的事儿也就这么敲定了。老友告知那素丹是他采蝶轩培养了十五年的舞姬,天下无人能比,因素丹无父无母无处可去,故而跟着他。”
“到了晚间,老友与我多喝了几倍,说还在外欠了一百两的赌债,他愿将素丹让给我,让我帮他还债,事实上也就是将素丹卖与我了。”师父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考虑了许久,答应了,所以后来素丹才入了思乐坊。”
云谣点头:“那日与你见面的善音司的大人,你可知晓是谁?”
师父摇头,又微微皱眉道:“我只记得他的下巴上有一颗痣,在嘴下正中间。”
“所以,其实你也并不知道素丹的真实来历。”云谣垂眸,她还以为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至少问到了一个采蝶轩。
云谣不是晏国的人,来这处也不过几个月,并不知晓采蝶轩在京都乃至晏国的名声,不过照师父这么说,那个嗜赌成性的采蝶轩原班主恐怕知道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