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看着唐诀的笑脸,轻轻眨了眨眼,心口跳得略微有些快,于是她挪开了视线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低着头夹了个菜放进碗里说:“吃饭吃饭。”

“好,吃饭。”唐诀道。

他吃得很少,云谣以前就发现了,唐诀并不贪食,什么好吃的东西在他嘴里好似都是平淡的,宫里的白玉碗很小一口,云谣平日能吃两碗饭一碗汤,唐诀也就只吃一碗饭喝几口汤而已。

云谣见他正准备放下碗筷了,于是道:“多吃点儿吧,你都瘦了。”

“朕瘦了吗?”唐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云谣点头:“瘦了,都不好看了。”

唐诀微微一怔,眼里似乎有些受伤:“你……觉得朕不好看了?”

“……”云谣咬着下唇:“其实还是好看的,就是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你若多吃点儿,稍微健壮些,当更好看。”

“那便再添一碗吧。”唐诀将碗交给了迢迢。

迢迢古怪地看向这两个人,方才听到的话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两人相处的方式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瞧见了过去的云妃与陛下,疑惑绕在心头,恐怕也没人能给她解释一番了。

两人吃完了饭,唐诀又被云谣说得喝了半碗汤,等到他实在吃不下了云谣才放过了他,唐诀看着几乎吃光了的菜,低声笑了笑:“撑了。”

云谣说:“撑着撑着你就习惯了。”

唐诀微微侧过脸看向她,眼里有些闪烁,像是藏了星星,片刻后唐诀才起身道:“朕还有奏折要批,便先走了。”

嫣冉招呼小太监收拾桌子,云谣见唐诀起身了便道:“等等。”

唐诀站着没动看向她,云谣拉着他的袖子往下扯了扯道:“你坐下。”

唐诀坐下,云谣才穿上鞋子踩着鞋帮将放在桌案上的两个小药罐拿过来,打开之后两个药罐里散发着不同的味道,一个有些清凉,一个有些甜,唐诀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你的手冻破了,得涂些药才行,不然批改奏章得很费事的。”云谣说着,将唐诀的手扯到了自己跟前,她掀开袖摆,一只手抬起唐诀的手腕,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有些纠结:“蛇油膏与猪油蜂蜜膏……哪个功效好些?”

唐诀怔着,听见这话抿嘴笑了笑道:“一只手涂一种,几日便知哪个更好了。”

“你当自己小白鼠呢。”云谣眼眸含笑,唐诀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不过云谣还是照着他的说,一只手涂一种,唐诀笑得就更深了。

云谣的指尖很柔软,葱白的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唐诀的手上的伤口时说:“你将我的名字改了,朝前的大臣们不知情,后宫里的女人打算如何交代?”

“没什么好交代的。”唐诀说:“反正她们也不重要。”

宫里的女人已经没剩几个了,云谣与她们都有接触,今日唐诀下了这个诏书,将她封为了云妃,恐怕已经传入了各个宫中,那些背后的言论必然如潮水,明早便能将淳玉宫给淹了一半了,云谣本来还挺担心的,唐诀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没所谓了。

反正这些人不论如何说,云谣也不会太较真,她们不知其中缘由,哪怕在背后笑话她,她也权当是看了另一出笑话了

将药涂好了,云谣正准备放手,却瞧见唐诀的手肘处似乎有个浅粉色的伤痕,她将唐诀的袖子往上抬了抬,然后瞧见他手臂上的烧伤痕迹,她一愣,问:“这是怎么来的?”

看上去似乎是新伤。

唐诀看着手上的伤道:“先前不小心被烛火烫伤了,不要紧,孟思已经配过药了,每日涂些就好。”

云谣点头,想着这伤大约是在送她去姬国的途中弄到的,与烛火相关,便只有皮影戏的那一次,唐诀当时闷不吭声,这回看见,反倒叫云谣有些心疼了。

“你这药每日都要涂吗?”唐诀问,云谣点头,将两个药罐子交到他手上说:“带回去让尚艺给你涂。”

“他手重。”唐诀说完,朝云谣瞥了一眼。

云谣又撇嘴:“那孟太医与你配的药你又是让谁涂的?”

唐诀顿了顿,道:“朕不涂孟思给的药了,他配的药没你这药……”没她这药好?孟思好歹是太医,正儿八经学医的,比起云谣这两种药来说不说好出太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于是唐诀抿嘴,说:“没你这药香。”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她歪着头定定地看着唐诀,等着他继续说呢,唐诀轻轻眨了一下眼将药罐子放在桌上道:“朕回去了。”

唐诀走时,云谣看着他的背影,再收回视线落在药罐上,微微挑眉,嘀咕了句:“还真是别扭,想来就来,找什么借口。”

唐诀回到了延宸殿,尚公公问了句:“陛下用过饭了吗?”

唐诀点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朝殿里走去,然后坐在了桌后,尚公公又道:“那奴才给陛下上药吧。”

“不必了。”唐诀抿嘴一笑,拿起奏折心情倒是不错:“朕自己有药。”

尚公公微微抬眉,一见唐诀这面含微笑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在谁哪儿得了点儿便宜,瞧给高兴的,于是尚公公退下不去打搅唐诀处理国事,自己走到了延宸殿前。延宸殿角落里的白雪已经完全融化了,雪融化的地里头还冒出了一些绿色的小芽儿,也不知是哪种花草。

尚公公轻轻吐出一口气,化雪便是要入春了,挺好,眼眸所及之处,云谣曾经住过的那个房屋隔壁房子里有两个小太监进进出出的正在搬些东西。

苏合年龄实在太大了,因为他早年救过唐诀一次,所以一直都被唐诀在宫里好好养着,不过自从周丞生死了之后,苏合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了,延宸殿里总传来老头儿的咳嗽声并不好听,苏合不愧是伺候过三任皇帝的人,唐诀一眨眼他就知晓自己在皇宫里恐怕待不下去了,故而主动提出离开。

他趁着自己还能走,还能看时离开皇宫,总好过死在屋子里被人一卷草席抬出去,太监死了便是死了,没有风光大葬一说,苏合现下离开,还能得唐诀不少赏赐。

唐诀给他的金银的确很多,是他这辈子奢侈也用不完的了,苏合没剩几年光阴,便想着回家乡看看,将家中祖屋修建起来,趁着死前再干一件有意义的事儿。

这两个小太监,是来搬他最后一些东西的,苏合已经出宫了,大内总管之位,要不了几日便会落在尚公公的头上。

小刘子是最开心的,他能从御前太监变成总领太监,这跨度可大着呢,以后在宫里便是昂着头走路,宫妃们瞧见他说话都不能太过分了,自然,淳玉宫里的那位除外,小刘子觉得自己哪怕当上了大内总管,淳玉宫的云妃他也不能得罪。

云谣换回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变成了云妃,这个消息不消半日就在宫里传遍了,皇后却是第三天早上才听说的。

以往的清颐宫,多的是来巴结的人,而今的清颐宫,却没几个人愿意来了。

皇后被唐诀关了禁闭,就连她的亲生父亲兵部尚书齐瞻都不为她说一句好话,齐瞻心里知道,皇后给唐诀下了毒,差点儿致晏国无主一片混乱,唐诀能留她一命,没有祸及齐家已经是恩典了。

自皇后彻底失宠,与唐诀此生永不相见后,清颐宫里的下人们也走了许多,除了睦月还待在皇后身边伺候,整个儿清颐宫中也就只剩下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脏活累活太监干,洗衣扫地宫女做。

齐灵俏偶尔会来,淑妃先前也来过几次,不过自从去年冬天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躺在**彻底起不来,每日都要睦月灌药才能活后,齐灵俏来的次数也少了,宫中嫔妃免了早上请安这个礼法,能将自己宫里用的往清颐宫里送一点儿,已算是雪中送炭了。

齐灵俏入清颐宫,还是睦月哭着求她去的。

齐灵俏到时,皇后躺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的脸色难看,嘴唇发紫,一双眼睛失焦地半睁着,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有些沙哑,齐灵俏瞧见她这么模样立刻道:“你们怎么不叫太医啊?!怎么伺候人的?!”

睦月擦着眼泪道:“美人,不是奴婢不叫太医,奴婢去了太医院两次,太医院的太医一听说是给皇后娘娘看病,便称太医院中无人,听说淳玉宫里的那位咳嗽,结果全都往淳玉宫里跑了。”

“他们这是刻意要皇后娘娘死啊!”齐灵俏皱眉道:“不行,我亲自去趟太医院,非要拉个太医过来!即便那云妃得宠,也没有人像他们这般巴结的!”

皇后躺在**一听淳玉宫,又听云妃二字,眼睛立刻睁大,努力歪着头朝齐灵俏看去,气若游丝问:“谁?”

“淳玉宫的,云妃。”睦月蹲在皇后的床边,抓着皇后的手道:“是姬国来的和亲公主,娘娘身体还好些的时候她便入宫了,没来请过安,前几日被陛下封为云妃,赐名云谣,现在宫里人都去巴结淳玉宫了,再无人看清颐宫一眼了。”

“睦月!”齐灵俏皱眉,皇后已经这般样子了,她又何必再说这些话伤她。

皇后听见了云谣,抬手便抓着睦月的手腕,她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恍惚,她摇头,连说了几次不可能,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齐灵俏摇头:“不行,娘娘这般情况不能再等了!我这便去太医院!”

齐灵俏说罢便离开了,皇后却满眼通红,抓着睦月的手道:“我、我……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娘娘要见谁?”睦月问。

皇后张嘴,嘴唇几乎开裂道:“云、云、云谣。”

一个已经死了两年的人,怎么可能重新出现在皇宫里,凡是名字里带云字的,都是皇后的噩梦!

她甚至觉得唐诀恐怕是疯了,找了一个又一个与之相似的人留在后宫中,甚至给了她们所有人同样的名称,可就连如今,连名字都一样了,皇后心惊,更觉得荒唐,甚至荒诞,她觉得唐诀可怜,可怜到要靠骗自己,来安慰自己那个曾在食素节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正以其他身份活在了他的身边。

皇后松开睦月后,睦月便起身去淳玉宫了。

皇后躺在**,定定地看着眼前床幔,她是不清醒,她的心中藏着心事,身体也越来越差,不论吃什么药也好不了,她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

睦月到淳玉宫时,淳玉宫里的确有几个太医离开,与睦月打了个照面后表情还有些尴尬。

睦月入了淳玉宫,淳玉宫唯有清颐宫一半大,可里头的人数却是清颐宫的数倍之多,有的宫女一整天只有一件事儿便是浇花,笑呵呵地围在一起说话。

等到睦月到了淳玉宫三院后,她瞧见了从未露过面的和亲公主,不……当下是云妃了。

她就坐在院中石凳上晒太阳,手里捧着瓜子在嗑,对着蹲在海棠树下正在种花苗的宫女道:“迢迢,小心点儿,瞧你把身上弄脏的,等会儿可别挨着我。”

说着,她便笑,眉眼弯弯如天上月,眼下红痣夺目,娇丽的面容迎着阳光,居然让人觉得和善且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