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佩自缢了,皇后刚得知这个消息便去了善晨宫,其他妃嫔们都不敢跟过去,即便有好事者平日里喜欢凑热闹,但这种事还是不敢去凑的。

宫里的人都知道周紫佩是怎么死的,殷道旭造反的那夜,周紫佩险些被殷牧非礼,唐诀为了给周紫佩讨公道,当着众人的面用剑阉割了殷牧,却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殷道旭也关在大牢里即将问斩,唐诀居然又在临熙宫中瞧见周紫佩与殷牧通奸的证据。

于众人而言,即便周紫佩与殷牧没有那方面的行为,也必然有那方面的意图,否则殷牧随身携带之物又怎么会在周紫佩的宫里出现,且还放在床前梳妆台上那么隐私的位置。

正因为此事唐诀才气急攻心生了病,如今身体不好了还得出宫去道山上寻医。

齐灵俏起初听见周紫佩被关善晨宫这事儿的时候便与陈曦说了:“男子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与他人苟合,更何况陛下还是皇帝,是天子,满身傲骨,如何能承受得了如此羞辱?”

众人皆以为,周紫佩被贬入善晨宫是‘罪有应得’了。

却没想到她入善晨宫还没多久便想不开,走上了自缢这条绝路。

齐灵俏心里有些不自在,因为周紫佩的宫女生前找过她,说她是尚书之女,父亲在朝中又能说得上不少话,想让她拉着陈曦一同向唐诀求情,将她家主子放出来,只要别在善晨宫里待着,去哪儿都行。

海棠在与她说这些话时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她泣不成声,跪在地上拽着齐灵俏与陈曦的裙摆道:“皇后娘娘、云妃娘娘都不愿出手相助,淑妃娘娘甚至连门都不让奴婢进,两位主子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吧!”

齐灵俏瞧着海棠哭得可怜,心里其实是有些同情的,周紫佩曾经也是静妃,一宫之主,宫中还有两个昭仪两个婕妤归她管着,那几人单拎出来都比她与陈曦在宫里的地位要高,海棠不去找她们,自然是她们找不上。

齐灵俏除了可怜海棠,还有些自傲,她也觉得自己家世很好,她爹争气,几十年的侍郎终于成了尚书,想来一点儿小忙也不是不能帮,说不定日后周紫佩有机会从善晨宫里出来,肯定得依附于她,对她马首是瞻,恐怕连带着她那尚书令的爹都得感激齐家。

就在齐灵俏想要答应的时候,陈曦偷偷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于是齐灵俏便闭口没应下,陈曦又安慰了海棠两句,说若皇后云妃都无法帮忙,她们小小美人更帮不了,又说天冷了,她会送些好吃好喝地去善晨宫,便将海棠打发走了。

当时齐灵俏问陈曦:“为什么不忙?这也是个拉拢人的好机会。”

“你仔细想想,且不说皇后与云妃为何置身事外,就单论周美人尚书令的爹,他说话都不管用,难道齐大人说话便管用了吗?”陈曦这么说见齐灵俏有些生气,紧接着道:“况且陛下现在还在气头上,身体虚着太医都去了好几回了,这都是周美人导致的,现在让齐大人去求情,岂不是撞在枪口上了?”

如此一说,之后海棠再来,齐灵俏也就没让她进门了。

整个儿后宫能求的,海棠都去求了,前朝大臣有不少听周丞生话的,也都没敢说后宫里的事儿,往小了说,是误会,往大了说,就是宫妃失德,谁也不敢蹚这趟浑水。

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唐诀要出宫了,一旦出宫,至少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天气骤然降温,接连两日的大雨将秋日拉入了冬季,善晨宫中甚至连一床暖和的被子都没有,天一暗那些打扫的宫女太监就离开了,连盏灯也不留下。

周紫佩拖着病体等到唐诀离宫,即便是他离宫前对善晨宫都没有任何交代,故而她一时想不开,扯了床单挂在梁上,在寒夜里自缢了。

云谣听到这些心里也有些酸楚,她想起来曾经海棠来找过她,跪在她跟前声泪俱下,云谣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她有私心,她的私心比同情心更重,所以她拒绝了海棠,言明皇后不参与不,手,她也不能有举动。

她还念着周紫佩与周丞生的关系,她还记着周丞生曾下了迷幻散在唐诀的谷茶中,害得她在素食节被自己心爱的人一剑贯胸,她与周丞生有仇,虽无法亲手杀了对方,却也希望唐诀终有一日能收回周丞生在朝中的权利,然后制裁他。

她与周丞生的这点儿私恨,加上周家与殷家的关系,还有对唐诀的这份禁锢、操控、利用,她不希望周紫佩能好好地当她的静妃,她认为这个女子将来在善晨宫中有吃有喝度过一生已然足够。

可人一旦入了绝境就没有半分生机了,但她曾有过,那生机在云谣的手中,被云谣亲手丢了。

云谣刚回到淳玉宫就见皇后那边派人过来了,说皇后身体微恙,让她去处理周紫佩死的事儿,云谣不敢去,她害怕看见挂在梁上的周紫佩满脸青紫,舌头伸出,一双爆出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看。

所以她也假作自己不舒服,叫尚公公跑了一趟。

这一夜,云谣做了个噩梦,梦中她居然瞧见了素丹与苑雅,她梦见素丹疯了,苑雅流落风尘,她们的脸渐渐化作唐诀宫墙上的那一张张鬼面,然后鬼面乘风朝她扑过来,她慌不迭乱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仰头一看,正是脖子上还有猩红勒痕的周紫佩。

周紫佩阴森地问了她一句:“我与你有仇吗?你为何要害我?”

“我没有害你!是你害了你自己!”云谣道,周紫佩的那双手却覆上了她的脖子道:“没有救我,便是害我。”

于是她呼吸困难,猛地睁开眼从**坐起,惊醒了睡在外面的迢迢。

迢迢连忙披上外衣朝里面跑进来,小丫头的头发乱糟糟的,揉着眼睛轻声问了句:“娘娘,怎么了?是雷声太大吵醒您了吗?”

云谣看着迢迢有些愣神,再朝窗户看去,屋外雷电闪过一阵白光,轰隆之声接着便砸了下来,大雨唰唰直落,因为秋夕前两日受凉病了还未好,怕传染给她,所以这几天夜里伺候她的都是迢迢。

云谣摇头说了句没事儿,便要拉着迢迢与自己一起睡,迢迢碍于身份不敢过去,结果还是被云谣拽上了床。

迢迢的身体很暖,云谣则不一样,因为吴绫身子弱的原因,她的手脚到现在都是冰凉的,只有后半夜才能渐渐暖和,迢迢便将云谣的手脚都夹住给她取暖,云谣见她这举动愣了愣,嘴角不自觉笑道:“唐诀也会这样。”

前两日下雨,唐诀没走的时候察觉到她手脚冰冷,便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捂暖。

迢迢对于云谣直呼陛下名讳已经见怪不怪,笑着说:“那娘娘真幸福,秋夕姐姐说皇帝有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有时还得按月按日去不同的宫中临幸妃子,好让她们尽早怀有龙嗣,但陛下就不这样儿,陛下从未在其他宫中留宿,只在咱们淳玉宫待着。”

“你这么小的年纪,秋夕教你那些做什么?”云谣皱眉,迢迢道:“秋夕姐姐说,这是因为陛下的心中只有咱们娘娘,所以让我得好好伺候娘娘,一定要循规蹈矩,千万不能出差错。”

原来是在教她这些,小姑娘听话不听重点。

云谣朝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道:“睡吧。”

迢迢笑着点头,却不敢占云谣太多位置,身体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第二日早上,她已经彻底缩在了云谣的怀里,一条腿还伸到了床外来。秋夕进门瞧见两个人睡到一块儿,一个睡相比一个难看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小声将迢迢叫起来,让云谣多睡会儿,这便拎着小丫头先出去了。

周紫佩死后的第二日宫中有人传言说善晨宫里一直都有几十年前在这儿悬梁自尽的妃子的冤魂,那冤魂不散,所以善晨宫冷清,甚至到了夜里还会有哭声传来,而周紫佩入了善晨宫没多久也悬梁自尽了,这一切都是那失宠妃子的诅咒。

这个说法惹得云谣又是好几夜没睡好,于是整个人眼见得消瘦了下来。

她平日里碰见好吃的都会开心,可这几天连饭都少吃了,更别说那些点心,秋夕实在没办法就去延宸殿将尚公公请来了,尚公公来淳玉宫的路上还说:“请咱家来顶什么用?咱家又不是太医,云妃身体不适,叫太医来啊。”

结果入了淳玉宫尚公公瞧见云谣,她的眼下泛青,一看就知道晚上睡不好了,秋夕还在旁边道:“娘娘这些天夜里总是噩梦,恐怕是被周美人的事儿吓到了,宫里也有好些人传周美人之死是因为善晨宫中有冤魂,可是娘娘,这世上没有鬼神之说,您别将这些下人的话放在心上。”

云谣听见这话叹了口气,尚公公抬眉眨了眨眼,谁都能信世上没有鬼神,偏偏云谣信不得,她本人就是个死不掉,又能无数次重活的人,如何能信这世上无鬼?无冤魂?

不过宫里的这些传言委实太夸张了些,再这么下去,唐诀没从道山上回来,云谣就得先在宫里躺下了。

尚公公对云谣算不上讨厌,但也绝对不喜欢,一面希望她在唐诀身边,一面又不想看见她,他们两人是两看两相厌,相厌还相互帮衬着。

故而尚公公道:“娘娘放心,不出三日,这谣言自会没了。”

果然,尚公公说不出三日,第三天宫里的确没人敢再提善晨宫的事儿了,那什么周美人死后善晨宫里还总传来阵阵阴风、女人哭泣喊冤、又或是黑猫上梁狂叫等灵异现象统统消失了,就像是宫里没有善晨宫这个地方似的。

但这个代价稍微有些大,是尚公公抓了十三个为首传鬼神之说的宫人们去掖庭拔了舌头换来的。

太医院的太医又给云谣配了些安神药,让她喝了白天千万别睡,把觉留到晚上,结果云谣白天喝了就困,没扛住躺在**睡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秋夕都在外头发出微微鼾声了,云谣还翻来覆去地睁大双眼。

这回她确定今夜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睡不着,确实是因为白天睡多了,现下也不算太晚,而且心里总是有些发闷,故而睡不着。

云谣做了几次尝试无法入眠后便不打算为难自己,于是穿好衣服起来,没叫醒秋夕,推开门一瞧屋外。下午开始就没下雨了,此时天上挂着一轮弯月,月很明亮,明日或许是晴天,一阵清风吹来有些凉爽,迢迢提着宫灯在前方小院路过。

于是云谣出门轻声喊她:“迢迢!”

迢迢发现了,睁大双眼朝她看过来:“娘娘,您怎么还未休息?”

云谣说:“睡不着,去,找两个没睡的跟着,我们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