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唐诀生辰在宫中梦梨园办灯谜会,邀宫人参与所筹的银钱的确有许多,而唐诀也言明,这次筹得的钱全都会捐给妙法华寺为香油钱,拜佛的功德簿上,所有给钱的都能占一份。

宫人们开心,是因为宫中难得有这样光明正大玩乐的机会,而且也的确有不少人猜对了谜题背后的答案,如愿获得了喜欢的物品。那些没猜对的,也有唐诀说的那一份献给妙法华寺,献给佛祖的功德,如此一来,皇后与云谣共同筹办的灯谜会倒算是一举数得,圆满完成。

晚间用餐时太后就没来了,只派人与唐诀只会一声,善音司也派人过来给唐诀祝寿,席间舞姬翩跹时秋夕才回到了云谣的身后,主仆二人对上了眼便知事情办成了,原本献完舞后所有表演也都结束了,却没想到善音司还有个保留节目,便是给唐诀唱一首祝寿歌。

唱歌的女子亭亭玉立,曾是思乐坊里的人,名叫萱萱,去年跟着素丹一起入了宫,陪在素丹身后照顾她,后来云谣使了金针扎小人的计将萱萱从蝶语轩中解救出来,她没出面,只是让内侍省把她编入了善音司,成了名歌姬。

去年皇后生辰时萱萱也算一曲成名,皇后问了她的名字,知晓她叫萱萱后觉得萱与喧同音,与她的歌喉不符,便帮她重新改了个名,赐名为:铃音。

过去的萱萱,此时的铃音正抱着琵琶坐在殿中央,唱了一曲祝寿歌,皇后喜欢她的歌声,所以在铃音唱完后第一时间便笑着替唐诀赏了她。

铃音与善音司一同退下,云谣特地朝齐灵俏看过去,果然,齐灵俏的那张脸可谓精彩。

云谣曾听唐诀讲过晏国开国皇帝的故事,除了那开国皇帝的建国伟业之外,也提了两句他与皇后的鹣鲽情深,在晏国开国皇帝当上皇位的第一年,他的皇后便亲手为他写了一首祝寿词,不光是祝了皇帝,也祝晏国绵延千万年,永盛不衰。

这首词,被铃音作为祝寿歌唱出来了。

铃音的声音既然能被皇后赐名,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好听,而晏国开国皇帝的皇后所写的词,也肯定比齐灵俏自己写的那些要好上太多,午间齐灵俏唱了一首没得什么赏,晚间铃音唱了一首皇后赏了,这打脸声,云谣听得心里畅快。

正因为心情好,所以桌案上放着的果酒,她也多喝了几杯。

时辰不早,众人也都散去,早年在宫里的妃嫔们都知道唐诀的喜好,故而走得直接,齐灵俏与陈曦犹犹豫豫,还想与唐诀说些什么,不过陈曦沉稳,与齐灵俏耳语几句,齐灵俏也只能跟着离开。

皇后和云谣是最后离开的,两人不同路,在梦梨园的门口便要分开了。

云谣席上喝了几杯酒,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酒劲儿上来了,虽说不至于神志不清,但是也的确让她有些浑噩,皇后帮她解围她心里记挂着,所以在临分开前她特地向皇后道谢。

皇后看向她,此时谣昭仪的脸上带着薄红,身上穿着的桃花粉裙随风飘摇,十六岁的容貌如含苞待放的娇花,身上带着果酒香气与淳玉宫的熏香味儿,说话时嘴角挂着浅笑,卷翘的睫毛盖下,她左眼尾的红痣越发明显了。

看完谣昭仪,皇后再看向自己,分明年龄不大,也只是比对方年长几岁而已,可因为皇后身份,总得穿得端庄贤淑,少了几分少女的灵动与柔情,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不必客气。”皇后道,又扶着云谣的手让她起来,秋夕搀着云谣,云谣笑着对秋夕道:“我还不至于倒。”

等皇后走后,云谣才长舒一口气,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撇嘴自言自语:“和情敌好好相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总觉得在后宫里待久了,这张脸……”

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本想说这张脸就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了,想笑时不能笑,想厌时不能厌,还得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对着不那么想面对的人赔笑,当真难受。不过她也不是不清醒,仔细想想,这张脸本来就不是她的,不过是她占了吴绫的身体,占了吴绫的容貌,打从她来到晏国的那一刻开始,就戴上了假面具。

面具……

想起面具,云谣便想起了唐诀在雁书楼后的宫墙上画的那一张张鬼面,在这还算热的天气里,她打了个冷颤,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云谣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

秋夕跟在她后头一路往淳玉宫走,还没走几步,云谣就将鞋子脱了踩在脚下,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挂在手指上晃着。

看见了那样东西,秋夕心中便是疑惑,也有酸涩。

曾经也有一个人,穿不惯宫里的鞋子。

凡是有身份之人,鞋子必然是厚鞋帮,鞋帮上绣花绣鸟绣金纹,只有那些身份卑贱的才穿粗布软鞋,那个人穿不惯宫里的鞋,所以经常踩着鞋帮走路,为此不知被陛下训过多少回也没见改过。

那个人也不擅女工,从来不会刺绣,偶尔心血**会让她教一教,但总是一朵花瓣绣完了之后便像是要了半条命似的,转头便去看故事书。

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人的相似点太多太多了,光看后面,秋夕差点儿就要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谣昭仪也穿不惯鞋子,喜欢踩着鞋帮走路,也不会女工,所以几天前向她请教,特地选了上好的缎子绣花,还细心地问了配色,自己打了络子装了玉石,亲手做的穗子挂上去。

秋夕猜,那应当是送给陛下的生辰礼物,却不知为何今日没有呈上。

“秋夕。”云谣突然开口,秋夕连忙应声:“奴婢在。”

云谣朝她看去,问:“你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累吗?”

“奴婢有幸,碰到的主子皆是好人,所以相较之下,奴婢没有那么累。”秋夕道。

云谣撇嘴,她看着秋夕的表情,回想起曾在延宸殿时,秋夕跟在她身后时的脸,又想起来她们俩互相往彼此嘴里塞八宝糕玩闹的画面,再看向秋夕如今的样子,云谣微微皱眉,她知道,秋夕也是有面具的。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云谣笑了笑,继续晃着手上的荷包往淳玉宫走。

还没走多久,身后便传来了声音,原先跟在云谣身后的宫女和太监纷纷跪下喊‘陛下万岁’,轮到秋夕了,云谣回头看过去,刚好看见迎面过来的唐诀,待到人站在她跟前了她才咧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回延宸殿也是这条路。”唐诀眼中含着笑意,说完这话俯身在云谣脸颊边闻了闻,惹得云谣缩着肩膀脸上泛红。

唐诀道:“方才在席上就见你喝酒了,果然,现在闻你就是个小酒坛子。”

“我还是小醋坛子呢。”云谣与唐诀向来没大没小:“一整天都陪着你与你的大老婆小老婆们,我也累了,回去休息。”

云谣说完,转身便走,手上晃着的荷包被唐诀看见,唐诀顺手夺了过来。

他与云谣并肩走着,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那荷包。浅蓝色的锦缎上绣着红粉色的海棠花,不过这回比起以前绣的那个要稍微精致一些,针线也顺多了,虽说看上去依旧算得上绣工中比较丑的那一类,但总的来说有长进。

荷包边还用粉色的线勾了云纹,收带为浅红,收带两边还打了络子,络子里面装了两粒翡翠珠子,珠子下头挂着红粉渐变的穗子。荷包做成了圆形,边角工整,算是一个完成度较高的作品,唐诀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两朵风干的凌霄花,没有香味,不过小皇帝看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云谣见唐诀都打开看见里头放着的花儿了,于是撇嘴,装作不在意道:“给你的,生辰礼物。”

“朕就知道谣儿心里有朕,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唐诀说完,低头自顾自地将荷包挂上,一边挂一边道:“不过谣儿,你这女工有长进,配色也比先前那大红配翠绿要好看多了。”

云谣:“……”

她撇了撇嘴道:“你若嫌先前的那个丑,丢了不就行了?”

唐诀将荷包挂好了之后伸手牵着她的,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才说:“你之前送给朕的那个,朕可一直挂在身上呢,以后这两个朕都挂着,一个挂在中衣上,一个挂在外衣上。”

“那我以后再多给你做几个吧,你两个挂在肩膀上,两个挂在手腕上,两个挂在胸前,两个挂在后背。”云谣扯着玩闹的笑,说完这话后却没想到唐诀点头道:“有何不可?你这一辈子能做几个,朕就挂几个,一个也不落!”

被唐诀这么说,云谣反而愣了愣,脸上红了起来,随后她抵着头抿嘴不说话。

唐诀伸手将她额前落下的发丝撩至耳后道:“朕喜欢你的荷包,也知道你送的意思。”

这个荷包上依旧是两朵海棠花,不过后头并没有其他花苞点缀了,先前云谣诓骗唐诀,说这两朵花是他与皇后相依偎,后头的那些花苞都是后宫粉黛来陪衬。

眼下的荷包没有任何花苞陪衬,只是一枝漂亮的并蒂花,云谣的心意唐诀明白,于是他道:“朕与你想的一样,日后若有机会,朕扶你登上后位,从那之后,后宫女子皆无颜色,唯你在朕的眼中姹紫嫣红。”

“什么……什么姹紫嫣红啊。”云谣吐槽一句,在唐诀眼里看着却是娇嗔。

小皇帝低声笑了笑,跟在后头的尚公公眼皮没动,秋夕也只觉得新奇,似乎谣昭仪入宫之后,陛下的心情好了许多。

秋夕心中有疑惑,所以压低声音开口问尚公公:“公公可否解秋夕心中所惑?”

尚公公朝她瞥了一眼,秋夕道:“两名除了相貌家世以外,其余皆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陛下身边,真的是好事吗?”

尚公公面色如常,道:“秋夕,陛下以往吩咐你,不论殷太后、是静妃、莹美人、云御侍的身边,都是如何说的?”

“一举一动,皆要上报。”秋夕回。

尚公公又问:“那让你来谣昭仪身边是如何吩咐的?”

秋夕顿了顿,道:“尽心伺候,以命服从。”

“陛下说得如此清楚,难道还需咱家再叮嘱你一遍吗?”尚公公挥了挥拂尘,看向前方又闹到一起去,几乎带着小跑追逐的两个人道:“你我对陛下都是尽忠职守,死而后已,深宫之中变数无常,只有惟命是从,让你尽心照顾,你便尽心照顾,若需要你以命相护时,你自要将胸腔奉上。”

“奴婢……知道了。”秋夕颔首。

心中疑惑虽未得到确实答案,但至少足以肯定,谣昭仪不同于其他人,她也只需如往常一般,听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