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皇帝生辰,宫中各处挂了彩灯,顺着彩灯走,条条路都通往梦梨园。

午时唐诀坐于梦梨园尚寒宫的正殿之上,左手边是殷太后,右手边则是皇后,后宫妃嫔也分布于左右,这一餐家宴没有外人,吃得也算安心。

殷太后始终记得上一次与唐诀坐在一起吃饭时的场景,若非是一名宫女挡在她的身前,当时她便要成为殷道旭计划中的一缕冤魂,如今朝右手边瞧去,皇帝还是年纪轻轻的那个皇帝,在她心中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此时朝局上的变动殷太后不会不知,殷琪常往后宫跑,前朝的事儿他也没少说给太后听,皇帝年龄虽小,但是手段过硬,雷厉风行,弹指间便将朝局彻底换了个方向。如今除了工部尚书尚且为了女儿与和殷道旭过往的情谊还在左右摇摆之中,剩余的也就是一些半百的老臣还愿意听从殷道旭的吩咐。

那些后来居上的,谁不是小皇帝安,入朝中的,不说各个儿皆是心腹,却也每个都愿意臣服于他,更不愿与殷道旭牵扯任何关系。

殷太后算是知道了,如今的殷家便如同之前的齐国公府,早不复往日荣光了。

先帝有意打压齐国公府,小皇帝又何尝不是在打压殷家,更何况殷道旭这么些年也的确没少在小皇帝跟前摆脸色,他早年派人监视延宸殿,惹得小皇帝年纪轻轻便染了疯疾,这个仇,唐诀终归是会报的。

一餐午饭,每人都各藏心事。

午饭过后便要献礼,皇后将梦梨园布置成这番灯谜会的景象便算是给唐诀的一份礼了,她做事知分寸,知道现下云谣深受唐诀宠爱,故而这份礼物也没少云谣的,便说是她与云谣共同完成,不敢一人居功。

静妃、淑妃也都送了礼,为了应唐诀不喜奢靡之风,送的也都是些精巧的礼物,不算昂贵,却也颇具心思。

接下来便是几个嫔送的了,沐昭仪与娴昭仪两人同为昭仪,却比不上云谣如今的地位,也没有那么多巧妙的心思,故而就将自己能挑的最漂亮或最贵重的送上去了。

陈曦送的是一副亲手绘制的春风十里图,齐灵俏天生嗓子如百灵,说话的声音也嗲嗲的,当堂唱了一首自己谱的祝寿词,陈曦还在后头帮着用古琴伴奏。

云谣见后宫里的女人各个儿化身为才女,每个人挑的礼物都比她拿得出手,她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把袖子里藏着的东西拿出来了。

云谣有些无奈,也纠结。

早知道,她应该准备个华丽点儿的盒子来装啊,也好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

云谣将袖子往下扯了点儿,彻底遮住手中的东西,为了这个礼物,她这些天刻意避开唐诀来的时候让秋夕准备,明明是精心去做的,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觉得有点儿丢人了。

尤其是在陈曦把那副亲手画的春风十里图拿出来之后,人家那手是手,她的手怎么就不听使唤,跟个猪蹄子似的。

齐灵俏唱完歌,似乎瞧见了云谣的为难,于是问:“谣昭仪准备了什么礼物?现下就剩下你还未给陛下献礼了,等到最后才拿出来,必定是个好东西吧?”

云谣心里骂了齐灵俏一万遍,心想等唐诀这生辰过去了,她一定要到逸嫦宫里找齐灵俏的麻烦!

云谣抬眸朝唐诀看过去,唐诀也在看她,他一手撑着左边眉尾,右手上握着扇子扇风,眼眸柔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似乎正在等她拿出什么东西来。

云谣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个时候说她礼物没带放在了淳玉宫,再从以前唐诀送她的宝贝里随便挑一样拿过来,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尴尬的沉默让云谣有些无地自容,唐诀等了片刻见她没有举动,云谣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求助,他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根本什么也没准备,不过他也不指望云谣真能送他什么,反正身为帝王,也的确什么都不缺。

唐诀正要开口,皇后适时道:“齐美人忘了?先前本宫已经说过,谣昭仪与本宫共同布置这梦梨园,蓝花楹上挂着的上百个谜题皆出于谣昭仪的才智,她为陛下如此尽心,所送礼物无形却有情,怎么能说她没有准备寿礼?”

皇后一席话解了云谣的围,云谣松了口气,朝皇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而又朝齐灵俏瞪了一眼,齐灵俏哎哟一声:“瞧妾身这记性,都忘了谣昭仪在陛下生辰前多费心思了。”

云谣扯了扯嘴角,假笑地哼哼了两声,然后单手撑着下巴,不满两个字都写到脸上了。

下午时分宫中的宫女太监就可入梦梨园来参观了,灯谜的题面全都打开,谜底还藏在另一面封上,凡是已经被答出的题便要挂上黄线表示不可再由人作答。

宫女太监们听说这些谜题答对了有许多宝贝赏赐,静妃的珍珠耳坠,淑妃亲手绣的兰花帕子,沐昭仪的翠玉镯……一样样摆在下人们的面前都是值钱玩意儿,只要十文钱便可有机会答题,哪怕答错了十遍、百遍,只要这其中有一次猜对了,便能拿走谜题后头的朱钗首饰,一时间宫人们都纷纷参与。

还有些宫女太监们瞧见彼此身上的东西心生喜欢,便可在梦梨园中互相置换,不过置换也要给置换费,置换费十文,照样得自觉放入功德箱内。

午饭过后,太后称身体不适,便要回紫和宫了,皇后与太后情深,表示送太后一程,唐诀允了,于是便带着剩下的妃嫔在梦梨园中巡视,若瞧见了有趣的谜题也可以猜一猜,猜对了那谜题后头的宝贝也归他所有。

太后走时,云谣特地看了一眼,方才在席上太后就没怎么吃东西,现下脸色也不好看,按理来说,殷太后如今不过四十三岁,保养得不错,光看脸也像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怎么身体如柳絮一样经不住风吹?

而且她方才从太后身边路过时明显闻到对方身上一股药味儿,该不会殷道旭没倒,后宫里的殷太后先过去了吧?

唐诀见云谣还在朝皇后与太后的背影看,于是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云谣立刻回神,抬手捂着额头朝唐诀看:“你干嘛?”

唐诀问她:“出神?”

“我……”云谣一愣,见周围视线不对,于是朝身后的几名女子看去,唐诀后宫里的新老妃嫔皆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她,似乎是在说她方才与唐诀说话时居然没用敬语,于是云谣清了清嗓子道:“妾身没有出神。”

唐诀见她这模样便觉得好笑,分明知道云谣的心里是一只关不住的猫,现如今为了场面问题非得将身上已经炸起来的毛给捋顺了还是挺有趣的。

云谣有顾忌,唐诀没有,于是他光明正大地牵着云谣的手朝前面一排蓝花楹走过去道:“走吧,陪朕看看你送给朕的礼物。”

这一句话,将皇后在其中的功劳撇得一干二净。

皇后跟着太后离开了梦梨园后没多久,便见太后松开她的手背过身,扶着连锦伸手捂住口鼻做出呕吐的样子,皇后心中一惊,胸腔砰砰直跳。

太后没吐出什么来,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了,额头起了薄汗,皇后连忙将怀中手帕拿出在她脸上擦了擦,问:“姑姑的身体没事儿吧?”

太后朝皇后瞥了一眼,连锦连忙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近来身体的确不太舒服,先前请了太医来看,说是之前天盛暑时冷热不忌口吃坏了东西,所以肠胃出了问题,容易出现干呕情况,再吃些药就好了。”

皇后一听,连忙点头:“姑姑要照顾好自己啊,眼看盛暑已经过去了,中秋一过,天会慢慢凉下来,姑姑若肠胃不适,便请宫里的人做些清淡点的东西养养胃。今日梦梨园中的饭菜的确是儿臣思虑不周,没顾到姑姑的身体,尽是大荤辛辣之物,儿臣有愧。”

“与你无关。”太后抓着皇后的手紧了紧:“哀家也不用你送,你还是早些回去梦梨园陪着皇帝吧,否则风光全叫那些新入宫的抢了去了。”

皇后浅笑:“姑姑真不用儿臣送您?”

“不必了。”太后说罢,将手收回,挨着连锦的肩膀慢慢朝紫和宫走去,皇后站在一边行礼:“那儿臣恭送母后回宫。”

等太后走后,皇后才将视线落在太后的背上,盯着那还时不时用手捂着口鼻的人,忽而勾起嘴角笑了笑。

“娘娘笑什么?”明溪不解。

皇后道:“笑这宫里,荒唐事还真是不少,笑殷家人,也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了。”

明溪眨了眨眼:“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是不是早年在先帝身边为了怀龙嗣用药有关?”

殷如意早年怀不上孩子不少人说过,她只为先帝生过一个女儿,还被孝娴皇后给弄死了,后来孝娴皇后也悬梁自尽,从那之后殷如意的身体便不好,一直服药想要怀上龙种,后来太医都说她此生难有身孕,先帝走后,也就停药了。

如今闹了这么一出,皇后简直觉得可笑。

她对明溪摇了摇头道:“这么些天你与本宫一同出入紫和宫,可确定了每日太后用药的时辰?”

“知晓,太后每日巳时与酉时各一帖药。”明溪道。

皇后点了点头:“那你明日巳时带些对肠胃好的药材以本宫名义送入紫和宫,找机会,弄些太后每日服用之药的药渣来。”

“娘娘在怀疑什么?”明溪仔细想了想方才太后的状况,心中猛地一跳:“莫非娘娘您怀疑太后她……”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皇后点到为止,又伸手叫明溪扶着,道:“走吧,回梦梨园,情,本宫抢不过吴绫,风头却也不能总被她盖过去。”

“恕奴婢多嘴,娘娘既不喜欢吴绫,又何必袒护她?”明溪扶着皇后朝梦梨园走去,皇后微微抬眉,道:“本宫还记得延宸殿里种着的一排梅花树,也记得陛下看云御侍尸体时的眼神,他既已找到了替代,本宫何不投其所好。反正这辈子我也当不成云谣,让他敬我,总比让他厌我好。”

皇后回到梦梨园时,唐诀已经从头到尾逛了一圈下来了,此时与云谣正坐在梦梨园的凉亭内赏花,又看向那两只停在湖边上吃鱼的仙鹤,亭子里除了云谣是坐着的,还有静妃与淑妃能坐着,其余几个跟过来的皆站在一旁。

静妃淑妃离得远,而唐诀与谣昭仪却肩膀挨着肩膀,皇后瞧得明白,酸涩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