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收回了脚,有些不情愿地穿鞋,她没对秋夕说自己是谁,秋夕对她也就只是恭敬,并不敢像往常一样和她闹着玩儿,也没再给她做她穿着舒适的鞋子。
所以脚下这双鞋,云瑶穿着就走不多路,得踩着才舒服。
等云谣穿好鞋子了,唐诀才朝她瞥了一眼,道:“朕会鸟语。”
“啊?”云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眨了眨眼后,她才明白过来唐诀这句话是回答她方才的疑问的。
恰好这个时候两只鸟儿在凌霄花下打架似的玩闹,然后又飞到了一边,落在围墙的琉璃瓦上,云谣盯着那两只普通的鸟儿,再朝唐诀看过去,心中有些不信,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在她认识唐诀之后,他的确与鸟有过不少接触。
云谣没说话,也没有疑问,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对方,唐诀抿嘴笑了笑,对云谣一挑眉,而后对着那落在琉璃瓦上正在啄羽毛的两只鸟吹了声口哨。他手中的扇子展开平放,那两只鸟儿听见了口哨声,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衔了两朵凌霄花,落在了唐诀手中的扇子上。
这两只鸟远看像是黑羽的,实则只有翅膀是黑色的,首尾都是金黄,鸟儿乖巧地将凌霄花放下,再飞开。
这回云谣信了,她信唐诀能说鸟语,唐诀将扇子放在她的跟前,扇面上画的是水墨的江山万里,两朵凌霄花立在江山上,花蕊对着云谣,他道:“送你了。”
云谣将凌霄花拿在手中,仔细看着花,是被鸟给咬下来的。唐诀见她似乎满脸疑问,于是道:“有什么想问朕的?”
“你……”云谣顿了顿,问:“你的情报,都是鸟告诉你的?我听陆清口中说过‘千只眼’,这便是‘千只眼’?”
唐诀有些惊讶:“朕还以为你会问鸟语是怎么说的,如何学会,怎么问到了这些?”
云谣撇嘴,反正她肯定学不会,她刚才压根儿就没听懂。
唐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千只眼’的确是许多只鸟组成的,这些鸟都是陆清早年养的。”
“陆清……是什么人?”云谣知道陆清必是听唐诀话的,却也看出来,陆清与田绰不同,与徐杰不同,与张楚也不同,相比之下,陆清更像是‘自己人’。
唐诀道:“朕的舅舅,原是兵部尚书,在晏国经历了三皇兄与五皇兄谋逆案的内忧后,外患来了,邻国知父皇身体不适,想趁此机会攻打晏国,大皇兄领兵出征,当时朕的舅舅也在其中为军师,陆清……不是晏国人。”
云谣玩儿着手上的花,听他继续说:“陆清是邻国的‘情报使’,他家世代养鸟探听风声,从未与朝廷打过交道,临时被抓来‘为国效力’,探听情报,不过后来邻国仗败后连夜撤离,将陆清留在了营中,舅舅占领土地后没有杀陆清,反而帮他治伤,且救了他病重的弟弟。”
“所以,陆清才跟着回到晏国?”云谣问他。
唐诀点头,云谣皱眉:“他这么有才干的人,邻国怎么会丢下他?”
唐诀道:“他本不愿卷入战场,是他们本国将士抓住他半身不遂的弟弟为人质要挟才愿留下的,结果兵败时那些人要带走他,让他弟弟留下自生自灭,他不愿,自然也不想回去那没温度的地方。”
“那他的弟弟呢?”云谣又问:“在他府中养着吗?”
唐诀顿了顿,视线朝前方拱门瞧去。
尚公公微微垂眸,迎着一股夏风进来,拂尘挂在了左手上,身后跟着陆清,陆清打从进来时一双眼便左右看了好些遍,他怎么也没想到后宫中居然还能有这种妙地,也亏陛下能挖空心思讨工部尚书高兴了。
他在来时,知晓住在淳玉宫的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吴绫,却不知,吴绫就是云谣。
“陆大人来了。”云谣笑着,收了方才的话题,毕竟他们说的与陆清有关,背后窥探别人隐私不是什么好事儿,云谣便坐直了掩藏自己心中的几分尴尬。
唐诀瞧她坐好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问陆清:“查得如何了?”
陆清见唐诀没有在谣昭仪跟前隐瞒的意思,老实回答:“陛下果然猜对了,殷太尉回京途中无需陛下动手,自有人买凶要半路截杀他,不过可惜,据属下所查,殷太尉已经躲过了截杀,渐入京都范围,最迟明晚便能回京了。”
回完话后,他又朝谣昭仪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那谣昭仪坐在靠椅边上,一双腿晃**着,双手撑在身侧香肩微耸,正对他笑。
陆清收回视线,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唐诀朝云谣瞥了一眼,道:“不许笑了。”
“哦。”云谣收敛了笑意。
唐诀晃着扇子问:“那肯定是殷如意派的人吧?”
“是。”陆清笑唐诀一猜就中,唐诀便说:“若是殷如意派人去杀殷道旭,皇后在其中必然起了不小的作用,齐家和殷家反目,当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陆清心想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敏感了,是不是这工部尚书之女能听的?她听了,是否会将话传出去?还是陛下有意让她听,让她传?反正如今朝中大局在握,也无需太过谨小慎微。
结果他没忍住又看了云谣一眼,云谣感受到了视线,再朝陆清瞧过去,唐诀见这两人眉目来回好几次对视,一把扇子展开盖在了云谣的脸上,道:“你转过去!”
云谣捧着扇子哎哟了一声:“是他先看我的!”
陆清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属下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这是云谣。”唐诀顿了顿,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免得陆清自己在那儿瞎猜,瞎猜了还瞎看,宫中哪个女子给他多看几眼都不要紧,就他身边这个不行。
陆清一听,震惊的再度抬头朝云谣看过去,捧着扇子的云谣用扇面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就露出一双眉眼笑盈盈地看着陆清,这一眼,陆清认出来了,是她的眉眼,是她没错了。
“这是最后一眼。”唐诀微微挑眉,脸上的玩闹已经收敛,云谣立刻举起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一双脚继续晃,扇子后的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唐诀的杀意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着陆清而去,陆清自然感觉到莫名一股寒风吹过,于是低头,轻声道:“是。”
既是云谣,那再好看,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至于剩下的疑惑,等离了这淳玉宫,问尚公公也是一样的。
唐诀一挥袖子,陆清起身,走到一旁颔首站着,迢迢捧着糕点过来放下,唐诀又道:“茶。”
迢迢应声,又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泡茶,云谣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拿起糕点便吃。
唐诀深吸一口气道:“殷道旭既然要回来了,那么下一步便可着手准备了,一连失去了吏部和刑部,他必会孤注一掷,唐谧的下落你可知晓?”
“知晓,尚在御史大夫府中。”陆清回。
“看好他,有任何举动都要告知朕,还有……刑部的审理,你与田绰一同去办。”唐诀道。
陆清抬眸朝唐诀看了一眼,心中疑惑,只是应声:“是。”
唐诀说:“朕知晓,你有你的才干,绝非只是打听情报如此简单,这么些年在官场上的熏陶,必将你的潜能给激发出来了,办案上,田绰几次提你名字,你若愿意,可去大理寺任职。”
陆清自是愿意,否则也不会总在田绰办案的时候多那几句嘴了,唐诀给了他这么个好差事,他连忙跪下来谢恩,唐诀又道:“届时谭卓之等人便由你监斩。”
云谣还在吃糕点,听见这话扇子放了下来问:“非杀不可吗?”
唐诀朝她撇过去,云谣立刻举起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认真道:“我记得,你斩杀吏部涉嫌买卖官职一案官吏时,说是二十多条人命,实则只是二十多条官吏之命,罪重的,家属也都难逃被杀的命运,因为此事,漪清阁好些人都在谈论你的手段太过狠厉。”
陆清没敢说话,不过能与唐诀这般说话,不分尊卑的,果然是云谣没错了。
“哦?她们怎么说?”唐诀问。
云谣道:“吴绫性子冷,故而听的比别人多,你杀人的那段时间,漪清阁内官家女子家中都派人过来特地叮嘱切莫惹陛下生气,哪怕冷着,也不可过近,否则稍不留神牵连全家。有此可见,杀吏部官员,的确起到了震慑作用,但人心肉长,一次震慑是威严,两次震慑是否会成为……残忍?”
唐诀垂眸,右手的指腹摩擦着袖口边缘花纹,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低下去:“你是否也觉得朕如此做,残忍?”
“我知你心思,也知你隐忍,更知你杀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曾经所为,以命相抵绝不为过。但朝中官员自私惯了,他们不管你,京都百姓离你太远,他们不懂你,你若杀戮过重,殷太尉是否会以此往民间散谣,坏你名声?”云谣问完,唐诀沉默了。
一旁的陆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云谣说的,正是他想说的,不过最近陛下越来越有主见,或许是收服吏部刑部太过顺利,他又心急收权后立威,所以做事难免忘了分寸,往往就是那分寸之差,便是不同的效果。
“圣旨都出了。”唐诀仔细想了想,云谣所说不无道理,他立威之后,百官必定不敢与殷道旭为一派,肯定得对他臣服,这么多年忍受的憋屈,也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但做皇帝,对付百官,也要像放风筝那般,一味迎风而上虽快,但不稳,收放自如,方能成事。
“圣旨是说几时斩杀他们?”云谣问他。
唐诀见她还在吃,于是将云谣手中半块糕点拿过来,自己吃了说:“定了九月,有些府上财产充公,还需清点。”
“那就没事儿。”云谣笑眯眯地凑过去:“下个月初你生辰,大赦天下,你若觉得有些可不死的,罢官让他们回老家,若非死不可的,便提前押入死牢,不设入大赦之内,尽量将所杀之人控到最小,到时候你再让张楚派一些人假装百姓混入其中,歌颂你的美好品德。”
唐诀认真地看向云谣,云谣被他看得没忍住缩着肩膀往后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说错了什么吗?”
唐诀没说话,只是微微眯起双眼,陆清低声道了句:“谣昭仪计策甚妙。”
云谣听陆清夸自己呢,知晓她没说错话,便抬眉眨眼,对着唐诀笑了笑,又朝陆清那儿瞥了一下,再给唐诀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唐诀笑不出来,凑近云谣,眼神中带着几分威胁,嘴唇微动,声音压低如蚊蝇之声,不过嘴唇张合幅度颇大,他道:“不许看他。”
云谣点头,不看不看,陆清哪儿有唐诀好看,小皇帝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