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陆清在宫门前耽搁了会儿,又调转朝延宸殿的方向过去了。

到了延宸殿却没见到唐诀,只有小刘子与小喜子站在殿前,几只飞鸟与陆清是一同到来的,此时落在延宸殿的飞檐上望着陆清,陆清又问:“那两位公公可知陛下去了何处?”

“早朝后陛下连延宸殿都没进,在那前方假山处瞧见云云,便抱着云云去淳玉宫了。”小刘子回想起早间发生的事,说起来,也就是不久之前,小喜子点头笑着道:“是啊,淳玉宫里的谣昭仪还病着,陛下说……是去盯着她喝药。”

陆清一时有些无语,唐诀在一线天险中求生回来之后,他就奉命去查这件事儿了,说是说去查,实则他们私下都知道是谁安排的,不过陆清这个面上功夫得做足了,为此,他还与大理寺卿假装周旋了好一会儿才离京。

离京数天,昨夜才回到了京都,今日早朝上他就觉得唐诀的心情不错,又想起来出去这么久得复命啊,且方才在宫门前,千只眼带了话来,陆清便到延宸殿来打算与唐诀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结果……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谣昭仪?

几个月前的采选已经结束,几日前许多女子都回到了家中,说起来也只有十三个女子留下来了,真正有位分的,恐怕就三五人,后宫里的昭仪不过沐、娴二人,这谣昭仪是新封的?

既然陛下是去了谣昭仪那儿,陆清不便打扰,就站在延宸殿前,打算先试着等等陛下,毕竟以往陛下去后宫很快就回来,也没有在那儿久留的意思。

飞檐上的几只鸟见陆清笔挺地站在延宸殿门前,于是扑扇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淳玉宫中,尚公公站得远了些,微微眯起眼,眉头皱着,看向凉亭内的两个人,秋夕站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的,尚公公暂且没管她。

凌霄花下的两个人,一个身穿粉裙,没戴任何朱钗宝饰,一头乌发随意地用根发带束着,两缕发丝从额前中分落下挂在脸颊,虽说有些凌乱,倒是也有几分好看。

若说宫里的妃子,哪个不穿得整整齐齐的,偏偏就这位,盘腿坐在了靠椅上,衣服还是勉强穿好了的,脚下那双鞋的鞋帮被踩了下去不说,一只正着,一只还被她自己给踢歪了,她怀中抱着只白猫,舒服地让她揉着下巴。

坐在她对面的……尚公公伸手揉了揉眼皮,那是朝服还未褪下,只来得及摘下朝冠的年轻帝王。身上穿着玄色朝服,上金线绣着五爪金龙,龙头盘于胸口,龙尾扫过两袖,现下就见那绣了龙尾五彩云纹的袖子被卷了两道,皇帝的手上还捧着药碗,另一只手舀了一勺药,哄着对面的女子道:“不烫了,快喝。”

云谣张嘴凑过去喝了一口,确定不烫了,这才伸手表示自己来喝,唐诀将碗交给她,云谣捧着碗,一口气将药喝下去,见就剩两口了,唐诀便问:“蜜饯呢?”

迢迢刚去取蜜饯,正好过来了,原先是走着的,听见这话连忙跑过去,把蜜饯奉上之后,迢迢站在旁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云谣怀中的白猫看。

白猫懒散地眯着一双蓝眼睛,只瞥了迢迢一眼,然后高傲地将脸扭了个方向,整个儿团成了一个球。

“真没想到,云云居然还认得你。”唐诀伸手戳了一下那白猫脑袋,云谣含了颗蜜饯在嘴里,脸颊鼓着,眉眼弯弯道:“那当然,我当小顺子的时候也没少喂它吃鱼的。”

提到小顺子三个字,唐诀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一眨眼之后他又换了种姿态,将身上的龙袍理整齐了。

云谣见他理袖子呢,于是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向他。

昨天她才搬进淳玉宫的,昨天唐诀没来看她,因为据说田绰与齐仲还有齐瞻到了下午便在延宸殿与他商讨关于刑部尚书谭卓之的处置,还有殷太尉的兵权问题。

经过这么久,谭卓之一事已经确定了,凡牵扯到对于那些涉及买卖官员一案官吏的放纵之事的,全都要杀,唐诀今早在朝上便将此事吩咐了下去,惹得朝中官员各个儿绷紧了皮,谁都不敢大喘气。

如今这朝局已与往日不同,两年前,这朝中大小事务都还掌握在殷太尉的手中,他们的俸禄全都买了厚礼送入了太尉府中,就希望能有殷太尉庇护,好让他们在朝中能有继续生存的机会。

结果没想到,这才短短时日,朝中六部的动向全都变了。

前户部尚书夏镇去年买凶谋反,被判斩首后户部落入了徐杰手中,而这徐杰是当年唯一一个通过了科举考试,却没买官,没交钱,全凭一己本事上来的。结果前头好的名次全都被给钱的拿下了,偏偏那一年唐诀改了制度,小皇帝坐在堂上不管前三甲,而问了前十五名的话,徐杰,刚好是那第十五位,被唐诀分入户部,官职却比三甲还高。

徐杰,必定是陛下的人。

户部入了陛下手中之后不久,就是兵部,兵部尚书齐瞻更是将放入齐家多年的兵符上交,可见其忠心。

而后吏部与刑部,这两部前者牵连后者,一起做了大动**,大改变,如今朝中,也就只有工部与礼部不完全属于陛下的人,但谁又知,就前几日,工部尚书之女吴绫被封了昭仪,赐了谣字,工部……恐也有倒戈之嫌,要弃殷太尉而去。

朝局变化如此之快,叫那些静观其变的人都如坐针毡,就怕自己这身朝服说不定哪日也得脱下了。

早朝上的氛围,众人看在眼里,皇帝已不再是过去的皇帝,在判人生死之事时,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是笑着离开的。

唐诀的确是笑着离开议政殿的,离开之后便捧着白猫直接来云谣这儿了。

而这些日子唐诀所做的事,乃至他今早在朝上所说的话,方才也都说给云谣听了。

云谣见唐诀将衣服整理好,自己也挺着腰坐好了,小声地问了他一句:“你确定……刑部里的那么多人要杀?关于不久前吏部买卖官员一事,你已经杀了朝中多少人了?”

“大小官吏罚者十四人,杀者二十三人。”唐诀说完,伸手揉了揉眼尾,叹了口气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云谣抿嘴,点了点头道:“那你这次对刑部人员的惩罚呢?罚多少?杀多少?”

“罚九,杀十二。”唐诀微微挑眉朝云谣看过去:“这些人可都是殷道旭的人,这么些年不知道帮着殷道旭给朕下过多少绊子,你可知朕登基那一年,十二岁,祭天之时只因著作郎萧典风寒咳嗽声与朕说话声重叠,殷道旭便让刑部判罪,杀了他包括他家所有男丁子嗣?”

云谣愣了愣,唐诀嗤地一声道:“光是这些人,就够他们以命换命了。”

刑部的确是朝中最好办事的一把手,凡是在朝为官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把柄,没有把柄的则有软肋,刑部若想办人,张嘴便能取人首级,唐诀蛰伏六年才肯动手,这其中恐怕的确有不少忠良之辈,因为不讨殷道旭的喜欢而被替换。

唐诀伸手在云谣的额头上戳了一下道:“所以朕才结交了田绰,田绰是个聪明人,他也看不惯殷道旭的作为,所以才愿意为朕办事。更重要的是……田绰曾是寒门出生,虽是周丞生推荐入朝,但在他遇见周丞生之前,是萧典赏识他的才干,让他留在萧家白吃白喝的。”

云谣往前凑近了点儿,睁圆了眼睛道:“我是怕你……短时日内杀这么多人,百姓会对你有其他想法。”

唐诀怔了怔,眼神一瞬有些顿住,就在这个时候几只飞鸟落在了凌霄花上,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云谣与唐诀抬头去看,唐诀微微挑眉,笑了声道:“尚艺。”

“奴才在。”尚公公听侯。

唐诀道:“让人去延宸殿,把陆清领来。”

尚公公看了一眼那几只鸟,于是点头,吩咐了跟过来在淳玉宫门前候着的小太监,让他跑去延宸殿,叫陆清陆大人过来。

云谣回头让迢迢端糕点过来,迢迢领命下去,云谣见周围没人了,这才一双眼睛明亮地朝唐诀看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陆清到了?”

唐诀抬眉眨了眨眼,问云谣:“你想知道吗?”

云谣点头:“想知道!而且尚公公一点儿都不质疑你,他怎么知道你说陆清在延宸殿,他就在?”

唐诀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拨开,顺势拇指与食指两根捏着她的脸,云谣立刻疼了起来,歪着嘴哎哟了一声,那双眼带着几分怒意看向他,唐诀没松开,于是云谣也伸手,捏唐诀的脸。

唐诀一怔,松开了对方,扯过云谣捏他脸的手,眼底有些惊讶未散去,他道:“你敢捏朕?!”

“是你先动手的!”云谣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道。

唐诀问她:“你还想不想知道朕如何知晓陆清去向了?”

云谣点头:“想。”

唐诀松开她的手,扯了扯嘴角道:“可惜了,朕的脸被某个坏丫头捏疼了,啧,想不起来,陆清是谁啊?”

云谣:“……”

小皇帝耍起无赖来,说实话,还是挺可爱的。云谣看他微微抬着下巴,明摆着一副等着她说好话的样子,那双眼朝上看,眼底倒映了亭上橙红的凌霄花,偏偏小皇帝身上还穿着朝服,正儿八经地撒起娇来,云谣看得心里痒痒。

院中就剩下秋夕一人隔着一片花圃守着,也没朝她这边看,于是云谣倾身过去,对着唐诀的脸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一吻而过,随后她便低下头揉着已经睡着了的白猫脑袋,愣是把白猫给揉醒了。

唐诀愣了一下,心跳不可控地漏了一拍,他原是想听好话,却没想到得了个吻,再看向亲他的女子抵着头把猫玩儿得喵喵叫,于是唐诀眨了眨眼掩饰片刻慌乱,清了清嗓子道:“光天化日,你还是女子,胡、胡闹什么!”

“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没有规定白天不可亲人。”云谣将差点儿暴躁起来的白猫给安抚好了,白猫不睡她腿上,跳下去,走到鱼池边上找块平坦的石头躺着。

唐诀眼眸微抬,问她:“你以前生活的地方那般肆意妄为?”

云谣点头,小声道:“而且相爱之人,白日可**,不过得偷偷的,不被人看见才行。”

唐诀的脸色一变,耳根红了,他瞪了云谣一眼,拿起一旁的扇子就敲在了她的肩上道:“胡说八道!”

云谣看见他耳根红了,觉得有趣,捂着嘴笑了起来。

唐诀顺势展开扇子扇了扇风,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地心底更烦,于是转过身不去看她,云谣伸出一只脚轻轻踹在了他的腿上:“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怎知陆清到了呢?唐纯情。”

“你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唐诀瞥了一眼她的脚道:“鞋子穿上,一会儿陆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