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落在雁书楼围墙的一角,歪着头看向宫门处的两人,风不止,衣摆翩跹,乌发乱舞。
唐诀放下了手中的笔,随意丢入了墨桶之中,他道:“朕没见过徐莹的脸,不过见过她的眉眼,宫中找不到第二人与之相似。朕赐死徐莹,不过你知朕疑心重,故而朕去看过一眼,死的与朕见到的人并不一样,第二日便在这宫门处遇见出逃的她。”
当时唐诀便认出了这双眉眼,心里认定徐莹必然是找了个宫女替她服毒,自己扮成宫女的模样妄图逃出宫去,而她所用的身份是已经待在逸嫦宫淑妃身边多年的宫女云云,这举动让唐诀不得不留心。
“夏镇把自己的独女送入宫中当上了淑妃不够,几个月前又送了徐莹进来,徐莹入宫后处处打探与朕有关的消息,一样不漏地记在了册中。夏镇想走一步险棋,却又胆小不敢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做赌,找了个替死鬼入宫,他的用意朕一清二楚。”唐诀转身看向白衣男子,又道:“可朕没搞懂,为何年初选秀时递上来的徐莹的画像,会与死去的徐莹一模一样,而朕那日看见御花园中扑蝶的徐莹,却与宫女八分相似呢?”
“陛下确定没有看错?”白衣男子微微皱眉。
“朕不会看错,朕记得清楚,她眼下有颗红痣。”唐诀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衣角:“若死去的当真是徐莹,那当日朕在御花园中看到的又是谁?总不会是淑妃那个蠢女人用自己身边的宫女替徐莹去扑蝶吧。”
他本以为徐莹找了宫女替死,带上这几个月在宫里打探到的消息准备出宫,淑妃有意帮她隐瞒,故而借了自己身边宫女的身份给她,谁料到那日在宫门处,唐诀刚好碰到出逃的徐莹。
但经过这些日子来看,此时的徐莹,的确不是以往的徐莹。她非但不出赋竹居一步,与淑妃也不交好,她只与身边宫女打探过一次与他有关的事,之后便安分守己吃吃喝喝,就像是变了个人。
可她若不是徐莹,那日在延宸殿里,她为何会对徐莹之事如此了解,就连有无胎记都清清楚楚。
唐诀不解,究竟是他认错了人,还是徐莹已聪慧到能瞒过他的双眼。
白衣男子轻声笑了笑:“宫女是谁,徐莹死否,户部尚书夏镇又要走哪一步,皆在陛下掌握之中,既然陛下已有计划带她出宫,试探她的底细,便静观其变好了。”
唐诀摩擦着衣角的手指松开,他轻轻摆了摆手,白衣男子行礼退下,唐诀转身,看向半面墙的鬼画,其中夹着一只笔法生疏的猪头,正如误入这盘棋局的棋子,非黑非白,格格不入。
云谣假扮徐莹的身份被戳穿,唐诀非但没有赐死她,还让她继续当着‘莹美人’,云谣非常感激对方,并且唐诀说了,只要她能自己绣一个海棠花的荷包给他,就带她一起去锦园。
距离去锦园只有十几天的时间,海棠花虽然只有一枝花枝,但是要真正绣得精细起来还是很费时间的。
云谣绣过十字绣,可十字绣上有颜色图文,并且绣法也不同,这里的刺绣不一样,绣绷一绷,多半凭想象。
于是云谣又开始整日宅在赋竹居里跟秋夕学刺绣了。
秋夕先给她画了海棠花的图纸,然后让她对着图纸绣,每天就绣一朵花儿,等她十根手指头没剩几根好的时候,总算可以绣出一朵完整的能看的海棠花了。
不过云谣手慢,学会绣海棠花距离出宫就已经只剩下三天时间,她找了一块浅青色的布便直接上手,错了几个针,但影响不大,还是能看出来为海棠花的。
绣完花加上把布做成荷包足足花了云谣两天的时间,秋夕和她同时做工,又绣了个并蒂莲了。
次日便是出宫之日,宫里要跟着唐诀去锦园的人早已经定下来了,太后肯定是要去的,然后便是皇后、静妃、淑妃和齐婕妤,还剩两个昭仪和两个婕妤都留在宫里。
这回齐婕妤倒是大放异彩了,两个昭仪没跟着去,她反而跟在了皇帝身后,为此她特地到那几个平日里称为好姐妹的昭仪与婕妤住处显摆了好几次。
云谣剪掉最后一根线头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她若再不去雁书楼,就要错过这次机会,她听说此次唐诀去锦园,要在那里待到盛暑过去了再回来,少说也得有两、三个月。
他带走了淑妃静妃,这两个月后宫的确会安静许多,可云谣的主要目的还是出宫过自己的小日子,故而趁着天没黑,她握着荷包就往外冲。
秋夕跟在后头跑,没跑过云谣。
云谣前些日子天天往雁书楼跑,怎么过去的路已经记得烂熟于心,不过她为了赶时间,没顾忌自己的形象,秋夕顾忌着,没敢朝她喊,周围的宫女和太监看得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个主子在御花园里跑成了一阵风。
云谣距离雁书楼要近了,她已经能看见雁书楼的楼顶,这一处就在延宸殿的附近,花团锦簇的园中刚好有人在散步。
瞧见一道身影从自己跟前跑过去刮了一阵风,精装打扮的齐婕妤脸色难看,扬着声音便喊:“这是谁啊?”
云谣顿了顿,她跑得也久,此时正气喘吁吁,转过身看去,她看见了齐婕妤。
云谣对齐婕妤特别没有好感,还有些牙痒痒,她刚来宫里那会儿就是被齐婕妤活活打死的。这个女人长得一般,心肠歹毒,能当上婕妤完全是凭着她爷爷当年在敌国犯晏国边界时立过功。现在是个在家养病的老将军,已没实权。
齐婕妤朝云谣瞥了一眼,她也是从美人升上来的,美人的服饰她看得出来,整个后宫谁不知道就只有一个‘死而复生’的美人,还是从淑妃的逸嫦宫里出来的。
齐婕妤哟了一声,哼着笑得下巴恨不得抬到天上去,云谣想了想,想起来对方比自己的品阶大,于是对她行礼道:“方才妹妹心急没瞧见,原来是齐姐姐,徐莹给齐姐姐行礼,齐姐姐,妹妹还有急事儿,就不与你赏花谈心了。”
说完,云谣就要走,齐婕妤脸色难看,扬声道:“站住!谁和你姐姐妹妹呢?你一个小小宫女出生,也配叫我姐姐?在宫里冒冒失失,居然还跑起来了,这可是在陛下的延宸殿旁边,若叫陛下瞧见了,还有你的美人做?”
“齐婕妤说的是!奴婢知道了!”云谣不想和她耗时间。
“你倒是比你的主子会服软。”齐婕妤阴阳怪气地讽刺淑妃一把。
云谣握着荷包心里焦急,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齐婕妤在她面前摆起了架子,不让她走,非得给她说什么宫中礼仪,说她是下人出生不懂这些,此番就是代逸嫦宫的主儿教育教育她,免得她下次冲撞了别人给逸嫦宫丢人。
云谣即便嫌她烦,也得虚心听着,不论齐婕妤说什么,她都回:“好好好,是是是。”
“教你真是费口舌。”齐婕妤见云谣逆来顺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自己的虚荣心也涨了,便挥了挥手放云谣走。
恰好此时秋夕赶来,对齐婕妤行礼之后跟上了云谣。
齐婕妤本要离开的,见那主仆二人疾步如风,却不是往赋竹居的方向走,眼看天就要黑了,不知是要去哪儿。
“神神秘秘的,叫我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齐婕妤哼了一声,挥着扇子跟上了秋夕。
她的贴身侍女依绿问:“主子,您不等陛下了?”
“我都在延宸殿附近饶了一个多时辰了,连陛下的影儿都没瞧见,不等了。”齐婕妤说完,也提着裙摆走快一点儿,生怕跟丢了云谣。
云谣跑到了雁书楼,秋夕在老地方等她,秋夕坐在亭子里喘气,心想这莹美人也太能跑了。
云谣穿过了雁书楼旁的小巷子,到了宫门处,左右看了两眼没瞧见唐诀,她心里有些担忧,唐诀说只要她在他离宫前把荷包交上,出宫的名额就算上她一份,可出宫名额在十日前就已经确定好了,十日前她连绣海棠花要用的线的颜色都选不对。
踩着离宫时辰的尾巴,她也不确定唐诀今天会不会到雁书楼来,更不确定自己是否与对方错过。搞不好人家是白天来,现在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落日金光照在宫墙上,要不了一炷香天就会黑,说不定唐诀也不会来。
云谣靠在墙上抬手擦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她现在还觉得手指隐隐作痛,总不会这么些天的努力要付之东流了吧?
齐婕妤跟到了秋夕等的亭子就没跟过去了,要去雁书楼,必然要路过秋夕跟前,不过这眼看天黑,云谣还到雁书楼这偏远禁地,齐婕妤心中有猜想,莫非对方是在偷人。
“依绿,你去延宸殿找尚公公,就说你从雁书楼门口过瞧见了里头有人影,让尚公公派人来查。”齐婕妤用扇子赶走夏日蚊虫,转身往回走。
“若尚公公问奴婢去雁书楼说什么……奴婢如何说?”依绿害怕,要知道延宸殿的主儿可是个疯的。
“那是你的事儿。”齐婕妤瞪了依绿一眼:“快去!若失了这个时机,就没有好戏看了。”
依绿委屈地哦了一声,往延宸殿的方向走。
齐婕妤身后的两个宫女拼命给她扇风,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天热虫子也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