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刁鹰!”
暮色降至, 白日间的燥热随着大街小巷上一盏盏燃起的灼灼明灯,渐渐消散于行人的欢声笑语中。
顾九和楚安两人并肩而行,且走且聊着黄允的案子。
“既然你都说了有什么记忆抹杀之类的事情, ”楚安语气里尽是抑不住的喜悦,“那应该可以说明黄允并不是杀害周志恒的凶手了吧——至少, 至少这件事情中还有疑点不是吗?”
顾九叹了口气:“现在来看, 是有些疑点。但这与咱们今日在黄府所发现的证据相比,实在站不住脚。”
而且她适才所推论的一切, 还必须以“黄允不是凶手”作为前提条件。
楚安立即道:“我们等会儿回府衙后再去问他即可。”
顾九斜了楚安一眼,不咸不淡地点评他这句话:“天真。”
她继续道:“你瞧黄允今日那认罪的麻利劲儿,你觉得即使你问了他有关今日我们所发现的疑点,他又会承认吗?”
“那怎么办,”楚安耷拉着眼角,满是沮丧, “如今铁证如山,钟景云又是朝廷官员, 且这其中还牵扯了高世恒和林时,他们两人肯定会在其中煽风点火,最多两日的时间, 黄允就该被拖去刑场。”
顾九忍不住咂舌,颇有无奈道:“你永远也拉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不过——”
她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我很好奇,假如真的存在这么一个被黄允刻意模糊了存在的人,该会是谁呢?”
谁能时隔三年之久后却忽然要为许薛明报仇,还能让黄允心甘情愿地替罪呢?
这个问题仅仅困扰了顾九不足半炷香的时间, 等她与楚安回到府衙不久, 便见王判官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来议事厅。
“王爷, 王爷,”王判官累得气息不均,“刑部尚书派人来报官,说高世恒和林时不见了!”
楚安正愁着黄允的案子,听到这话,随意地摆摆手,敷衍道:“指不定是去哪里鬼混了,等过两日,自个便回来了。”
王判官急得嘴皮子都冒烟:“楚将军呐,这两家的事情对您来说无足轻重,可对下官来说不是小事啊!高郎君和林郎君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下官也跟着遭殃。”
顾九心底倒是咯噔一下,给王判官倒了杯茶水:“怎么回事?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王判官一口喝尽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哭丧着脸:“就是今天国子监下学之后,根据他们的仆从所述,两人照例去了高郎君在曲院街的私宅。大约戌时五刻,林郎君起身去如厕,之后便好久没再回来。等高郎君去找他时,谁知人也没了。”
顾九皱眉道:“我记得那地方有护院看守,两个人怎么会先后凭空消失呢?”
“我也问了这个事情,”王判官道,“他们说杀害周志恒的凶手如今已经被捕入狱,高郎君便没继续让人守着了。”
楚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面色有些紧张:“会不会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顾九不敢妄下结论,但据王判官所言,高世恒和林时两人的消失绝对有问题。还不待她深想,又见一人匆匆跑来,禀道:“王爷,薛丘山不见了。”
顾九错愕片刻,转身看向沈时砚:“王爷,你何时让人去监督的他?”
沈时砚快步往外走,言简意赅:“从我发现雅集受邀名单里没有他与王伯阳之后。”
顾九和楚安连忙跟上。
“你今日在茶摊所分析得很对,”沈时砚且走且说,“钱引、书信、《治吴水方略》,能将这三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周志恒那里拿放,还能在周胡高林四人的刻意隐瞒之下知晓欺辱一事,凶手极大可能就在黄允、薛丘山和王伯阳之间。”
“之前我们去他们斋舍搜寻那封不知所踪的信件,却发现了《治吴水方略》,那会儿便是薛丘山给周志恒整理的书案。这是其一。”
“其二,我今日之所以问起黄允为何等到三年之后才为许薛明报仇,是因为前两日我翻看了有关王伯阳和薛丘山在户部的籍贯记录。王伯阳和黄允都是京都子弟,除了薛丘山,他是去年因父来汴京任职,这才转入国子监。”
楚安满腹疑云:“只单单因此?”
“自然不是,”沈时砚缓缓摇头,眸色微沉,“而是我发现他原籍贯乃在澧州。”
闻言,顾九和楚安皆是愣了愣。
沈时砚看了一眼顾九,问道:“你应该也困惑,如果真正的凶手不是黄允,那还有谁会为了给许薛明翻案报仇,且能让黄允心甘情愿地替罪?”
“这个人必定于许薛明和黄允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
楚安想起了一个人:“徐正符合这个条件啊。”
沈时砚道:“可他也仅仅符合这一个条件。而且我并不认为徐正会为了许薛明杀人,就像你坚持黄允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一般。徐正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一个已经将儒家思想奉为大半生信仰的人,几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排除了他,我目前只能想到的是——许家人。”
三年前在澧州并未被害死的许家人。
楚安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不可能吧......安乡县知县不是说清点尸体时人数对得上吗?”
闻言,沈时砚轻笑一声,眼角眉梢却是饱含讥诮之意:“活人尚且能够做到偷天换日,死人岂不是更容易?”
说话间,三人已经行至府衙门外。沈时砚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哨,轻吹三声,一声高昂悠长的鹰鸣由远及近传来。
顾九循声抬头,望见他们头顶上方盘旋着一只雄鹰。
她不由怔了片刻,看向楚安:“是替你从柳家湾送信的那只?”
楚安点头,而后小声道:“它可厉害了,这东西原是西域使臣进献给先皇的,乃是其神鸟所诞,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贵。结果先皇转手就将它送给了王爷。”
顾九心有惊讶。
先皇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真的比亲儿子还好。
说白了,那鹰不过是一只比寻常鸟儿更为凶猛的飞禽而已。真正厉害的地方是它所被赋予的含义。先皇能把这鹰送给王爷,很难说不是动了立储之心。
雄鹰落到沈时砚的肩膀上,高昂的头颅顺势垂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顾九抿了抿唇。
大胆,刁鹰!
比起老鹰的热情,沈时砚这个主人显然冷淡了许多,他拍了拍鹰的头颅,又吹了两下玉哨,鹰鸟便展翅飞走了。
沈时砚回头,看见眼底茫然的顾九,温声解释道:“我们现在不清楚薛丘山有没有把高世恒和林时带出汴京城。不过他若想带走两人且避免惹人怀疑,所乘之物应为马车。而眼下这个时辰的城外不比城内,其路人稀少,光线又暗。在这种情况下,让它寻人要比我们快很多。”
楚安问:“那城内呢?”
顾九先一步替沈时砚回答了这个问题:“城内用不着我们去查。高世恒背后有大理寺和皇城司,林时背后有刑部,他们俩不见了,这三者肯定不会闲着。估计这会儿,寻找高世恒和林时的人布满了大街小巷。”
说到这,她忽然顿住,隐隐想到了什么:“王爷,既然咱们都能想到这点,你说薛丘山呢?”
楚安恍然道:“对啊,他要想躲过追捕,汴京城外才是最好的选择!”
话音刚落,便已经有人将三匹骏马牵了过来。三人没有犹豫,当即翻身上马,驶向离曲院街最近的南薰门。
出了城,在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方才停下。
沈时砚勒紧缰绳,望向前方黑沉沉的夜幕:“我们要尽量在皇城司和大理寺之前找到他们。”
顾九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沉了沉。
尤其是皇城司。
薛丘山若真是许家人,皇城司势必不可能留下活口。
楚安却生出一点疑惑,不由问道:“如今陷害许薛明的元凶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薛丘山还要绑走高世恒和林时?”
顾九提醒他:“现在知道钟景云真面目的除了我们、皇城司以及高林两人,便只有黄允。”
而且黄允能怀疑到钟景云身上,只怕是因他那枚双鱼玉佩。
“差点忘了,”楚安手里的火把晃了晃,“钟景云现在昏迷不醒,一没审问,二无认罪,旁人并不知晓。”
说罢,楚安转眸看向沈时砚:“王爷,薛丘山会不会已经把他俩给杀了?”
“不会,”沈时砚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汴京城外附近的地形,一边回道,“薛丘山若想杀了他们,早在高世恒私宅时便动手了。而眼下他将人带走,想必是为了和我们谈条件。”
听到这,顾九微微蹙眉。
黄允和薛丘山应该不是一伙的,如果是,黄允知道的事情,薛丘山定然也知道,没道理还要铤而走险,把高世恒和林时绑走。如今这番行事,怕是薛丘山听到了黄允谋杀钟景云未果,还替自己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他这样做,既是变相承认了黄允并非真正的凶手,也是破釜沉舟,想要以高林两人作为威胁,来换取害他许家至此的真凶。
思绪流转间,三人忽听从泼墨夜色中传来几声鹰鸣,沈时砚立即调转马头,奔向一个方向,顾九和楚安紧随其后。
而在他们离开不久,又一批人马从南薰门出来。
跟着阵阵鹰鸣声,三人很快在一处断崖附近找到了一辆马车,而他们所寻找的薛丘山和高林两人正在悬崖之上。
薛丘山盘膝坐在悬崖边,手里拿了一把刀,时不时地拨弄着身前的火堆,火星点子随着他的动作,四处飞溅。而高世恒和林时则被他用粗绳困成蚕蛹一般,扔在左右两侧,嘴里被塞了白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薛丘山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抬了抬眼,起身:“站那儿别动。”
三人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见他们来,高世恒和林时顿时疯狂挣扎起来,呜呜的求救声接连不断。
薛丘山用刀拍了拍两人的脸颊,刚被烈火灼烧的金属触碰到人肉,瞬间“滋”的一声,痛得他们目眦欲裂。
薛丘山面无表情,抬头看向他们三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顾九稳了稳神,轻声道:“三年前陷害许薛明的人是钟景云。”
薛丘山淡淡地嗯了声:“他俩已经和我说了。”
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千尺高崖,也是漆黑幽暗的夜色。悬挂在穹苍之上的半轮残月,遮掩于灰沉沉的云层间,几乎笼去了所有银辉,而施舍般地撒下的片缕月光,只落在青年脚边,冷冷清清,映不清他隐藏在黑暗间的神色。
薛丘山把刀尖对准了高世恒的脖子,“我现在想问的是,三年前是谁杀了我阿兄?又是谁在澧州劫杀了我全家?”
阿兄?
她明明记得他们当时查许家一事时,户部所给的记录上明确写着许家共有一子三女。
怎么突然之间多出了一个儿子?
顾九茫然一瞬,正要偏头看向沈时砚,却听从背后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侧身望去,几十个人正浩浩****地举着火把往他们这边赶。
而楚安眯了眯眼,看清了来人。
林时的父亲,林尚书。
薛丘山立即警惕起来,狠声道:“别动。”
林尚书瞬间慌了神,连忙让身后的众人停在原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到沈时砚身边。
“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只要你别动我儿,你想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
作者有话说:
明示了吧~
可以去找有薛丘山的片段先看看。
以及,好像又晚了(微笑脸)仍然算周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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