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时期内想要全部出手,应该会在鬼市进行交易。”

原本不算宽敞的房屋, 因为李河的到来显得更加逼仄拥挤。

李河慌慌忙忙地行礼:“王爷,高少卿。”

沈时砚将素瓷放回原处,缓步走到李河面前, 开门见山问道:“邵副使家里治疗痨病的药,是你从药铺取的?”

“是, ”李河弯腰道, “师傅他的咳疾愈发严重,疑心得了痨病, 所以让小人与郎中说换副药方。”

“这事为何邵副使家中人不知?”

李河面露诧异,愣了半秒,回道:“这......小人也不知,师傅他鲜少与小人谈及他的家事。”

邵贾如今已死,李河说的这番话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纵然他撒谎了, 沈时砚他们也找不出证据辩驳。

顾九忽然问道:“我记得你说你买了一件上好的青瓷想给王总领卖个巧,却被邵副使摔碎了, 如今那碎片可还有?在何处?”

李河点头:“那青瓷花了小人的家底,饶是碎了,小人也没舍得扔。”说罢, 转身走到床榻边,从被褥下面掏出一个木匣,大小和邵副使家中的那个差不多,打开后,里面的确是一堆青瓷碎片。

沈时砚拿出其中一片,仔细端详着, 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了句:“你烧瓷多年, 可听说过骨瓷?”

“......听说过, ”李河欲言又止,“只是那东西有损阴德,一般人不会去烧制。”

沈时砚问得犀利:“你觉得你师傅可在这‘一般人’中?”

李河神色微变,慌忙跪在地上:“师傅他秉性正直,小人虽不知王爷为何这般问,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师傅他绝对和这种事情沾不上半分干系。”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情感真挚,倒是叫顾九不由地怀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了。

顾九和沈时砚对视一眼,看样子暂时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待沈时砚把碎瓷片放回李河手中的木匣里时,顾九余光浅浅掠过地面,那片斑驳错落的石蜡滴极其醒目。

“你燃蜡烛,放在地上?”顾九好奇道。

李河正要关上木匣的手一顿,低眉弯腰:“小人在夜里眼神不太好,有时候掉了东西,需要贴在地面上找,所以会先把蜡烛放在地上。”

顾九却抓住了前半句:“你既是在夜间看不清东西,为何如此笃定昨夜你没在东侧门见过王常景和李氏?”

李河似有无奈道:“小人眼神再不济,也不至于会看不见两个大活人。”

顾九一噎。

也有道理。

离开张家村后,顾九回头望了一眼李河的住处,提议道:“王爷,既然现在没有头绪,不如我们从那批瓷土下手?”

王常景和邵贾的争执是因瓷土一事,邵贾不远千里前往江南西路也是因瓷土一事,或许这就是个突破口。

三人来到修内司,楚安连同流衡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见他们来,楚安连忙跑过去道:“都查了,修内司无一人染病,其中有些人的家眷生病,也都是之前便患的旧疾。汴京城内的百姓,现在还在排查中,不过我觉得应该无人染上。”

和邵贾接触最密切的两处地方都安然无恙,更不要说整座偌大的汴京城了。

高方清道:“有无可能是误判?邵贾压根没患上痨症。”

楚安现在看见他就来气,于是将今日仵作验尸时发现的异样说了遍,然后怼道:“正常人谁肺上烂几个洞。”

高方清也不气,眯了眯眼,浑身上下透露着“不与你计较”的懒散劲儿。

顾九垂下眼,凝思片刻道:“我以前听我外祖父说过,并非所有痨症都有可传人,也许邵副使得的恰好是这不会传染人的一种罢。”

沈时砚找来张监督,让他领着前去查看年初那批瓷土,四人中除了沈时砚对这些略知一二,其余三人,皆是一窍不通。张监督说,当初邵副使怀疑瓷土有问题时,便来来回回查了好几次,都没找出异常。

“不过这么多瓷土,”张监督道,“谁也不能保证和确定里面有无掺些别的杂质。”

沈时砚捻起一点瓷土,用指腹摩擦,问道:“京城即可开掘瓷土,为何要去南方购置?”

“南方那边去年烧制出了一种影青釉,青白交融,莹润如玉,皇宫里的贵人们很喜欢。咱们北方窑口没出过这种瓷器,所以年初时王总领才决定南下,想看看那边的瓷土和工艺。”

沈时砚道:“邵副使之前所说那些成色不对的瓷器呢?可送进了宫?”

“邵副使说它们有问题后,便都单独放着呢。”

张监督带几人来到堆放那批残瓷的地方,却没想到本应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瓷器,全都不翼而飞。

张监督眼前一黑,脑门冒汗,慌忙叫来人询问,但无一人知晓这些东西是何时不见的。

“王爷,下官、下官失职。”张监督赶忙请罪。

现场处理的很干净,连一块碎瓷也未曾留下。

沈时砚神情淡然:“无人看守?”

“本以为都是些、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便也没让人专门守着......”张监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硬是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顾九挠了挠眉梢,对这些当官的简直槽多无口。

阁楼走水,巡兵未察一事已是失职,眼下又出了这事,修内司众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时砚阔步离开,淡雅白袍迎风扬起一角,长身如雪松。

“去找来王常景的账目。”

顾九正要跟上去,高方清忽然凑了过来,望着沈时砚远去的背影悠悠道:“瞧瞧,咱们这位宁王殿下的脾气不太好。”

楚安已经往前走了几步,闻言,又立马往后退,刚要反唇相讥,却见顾九不太友善地斜高方清一眼,唇瓣无声地张了张。

楚安眼睛一亮,读出来了。

顾娘子说,有病。

-

堂内,沈时砚坐在条案左侧,翻阅账目,找到那批瓷土所在地:江南东路柳家湾。

“邵副使半月前去柳家湾时,可有人陪同?”

张监督小心翼翼道:“这事起初邵副使是瞒着众人的,只知道修内司无人陪同,至于有无其他人下官就不清楚了。”

沈时砚命流衡回府衙带来王常景来修内司问话。

“你何时发现邵副使在查瓷土一事?”

“二月初,”王常景道,“那会儿邵副使正准备要去柳家湾,李河要陪他一起,被他拒绝了。当时下官刚从李氏那回来,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后来的事,便是之前下官所言。”

吃了酒,起了争执,差点动手。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该是......五六日前。”

顾九沉思。

这样说的话,结合药铺郎中所言,邵副使从柳家村回来时染了风寒,回来后无意过渡给邵母,结果邵母喝了药痊愈,而邵副使本人却不见好转。

可饶是邵副使确实得了痨症,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仅仅喝了不足十日的药材,为何就对自己的病情起了疑心?

严重了?

也不应该。若是病情加重,邵副使应该不会与徐氏同塌而眠。

沈时砚继续问道:“邵副使回来之后,他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或是问了些有关瓷土的事情?”

王常景正要摇头,忽然顿了下,道:“对了,他回来后命人把堆放那些残瓷的地方锁了起来,不过阁楼走火后,巡兵和官差搜捕异常时,又打开了,便没再上锁。”

沈时砚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摆摆手,让修内司众人退下,把王常景留了下来。

“本王若再让你去趟柳家湾,你可愿意?”

王常景愣了几秒,而后忙不迭地点头。

沈时砚淡淡地“嗯”了声,眉眼难得恢复了些往日的温润。他偏头看向楚安:“怀瑾,我无法离开汴京,怕是需要你和流衡一起陪王常景去趟柳家湾看看了。”

楚安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京城,听此,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王爷放心,此事定给你办妥。”

“何时启程?”楚安问。

沈时砚沉吟片刻,道:“明日天一亮,若是有情况,书信往之。”

楚安和流衡带着王常景里离开后,一直未言的高方清忽然道:“骨瓷虽邪但有市。”

沈时砚和顾九齐齐看向他。

高方清背靠木椅,坐姿松垮,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他悠闲地抿了一口茶,继续道:“那人把瓷器偷走,也就变相告诉我们那些东西的确有古怪。”

至于什么古怪,三人对视一眼,都了然于胸。

骨瓷。

“就目前而看,邵贾也许是触碰到了这人的利益,或是更严重些,他发现了什么,才致使被灭口。但总归逃不开一个‘利’字,”高方清轻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人偷偷烧制骨瓷,也无非是为了财,若是为了所谓的养魂,何必要冒着风险借用官窑,自己砌个小窑口也不是特别的难事。”

顾九心道,你白日不还说邵副使是自食恶果吗?

高方清似是看出了顾九心中所想,自行道:“白日里那些话,也是一番猜测罢了,顾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顾九单侧挑眉:“你说骨瓷有市,是指那人把瓷器拿走后,会转手卖了?”

高方清点头:“现在府衙查得如此步步紧逼,那些东西自是烫手的山芋,他定然会赶紧找买家。”

“听高少卿这语气,是猜到了骨瓷会在哪里售卖?”顾九好奇道。

“自然,”高方清拢了拢衣袍,站起身,笑得散漫,“短时期内想要全部出手,应该会在鬼市进行交易。”

顾九略感茫然。

鬼市?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今晚月色真美

精确了上一章的一个时间,应该不太影响观阅趴。感谢在2022-09-09 20:06:32~2022-09-10 21: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