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郎并不是摔死的,而应该是被岑庆活活打死的。”
“你将那日的事情仔细说一遍。”沈时砚道。
孙氏不敢欺瞒,连忙道:“去年冬至夜,定远侯来奴这找胭脂姑娘。但他来得不巧,也突然,胭脂已经在陪客了——就是那秦家二郎。胭脂是我们这顶好的姑娘,能歌善舞,又读过些诗书,文人墨客总爱点她的牌子,秦二郎就在其中。”
“这人家境虽说不怎么样,但却是个风流的,”孙氏道,“三天两头往奴们这跑——”
楚安轻了咳一声,用眼神提醒:偏了。
见状,孙氏尴尬地收住声,将话题转回正处:“定远侯那么大的人物,奴们自然是不敢多拦。听到胭脂在陪人,定远侯直接带人闯进房里。秦二郎也不是个善茬,当时又喝了酒,于是就和定远侯起了争执,结果却让定远侯羞辱一番。最后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丢了出来。那时候房门紧闭,奴们只能听到秦二郎的阵阵惨叫,可让奴吓死了,生怕出了人命。”
“奴以为秦二郎丢尽了脸面,会灰溜溜地离开。不想他出来后,直接进了旁边一间房,还点了许多酒菜。奴起初怕这人是打肿脸充胖子,谁知秦二郎真的丢给奴一袋银子。奴把酒菜给他端上后,本想再给他找个姑娘,但他不要,也不许人进房里。再后来,便是次日凌晨,伙计早起干活时在后巷发现了他的尸体,位置正对他的窗口,地上还有碎酒壶。”
沈时砚静默片刻,让孙氏带他们去秦二郎出事时所呆的房间。
沈时砚走到一扇窗户边,从这往下看,是一条深巷。
“可是在此处?”楚安指着楼下问道。
孙氏点头:“右侧的房间就是当时定远侯和胭脂所住的地方。”
沈时砚问:“那天秦大郎可曾出现在醉仙楼?”
孙氏认真思索了一番,摇头:“应是不曾。”
顿了顿,她继续道:“当时奴还奇怪,以往秦二郎夜不归宿时,秦大郎总会来此寻他,那日却是没有。”
说完她又忙地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奴没看到。醉仙楼每逢夜晚,人来人往的,奴也不能谁都能注意到。”
楚安看了一眼沈时砚,问起孙氏那胭脂姑娘现在的去处。
孙氏道:“那夜过后,胭脂就被定远侯赎身,带回侯府做了妾室。”
离开醉仙楼后,沈时砚把孙氏所说的这些事情写在信上,命人交给顾九。
顾九看到“妾室”两字,感到有些奇怪。她记得侯府这五位小妾中,没有人叫“胭脂”这个名字。
难道是脱去贱籍后换了名字?顾九不太确定,便和她院子里的侯府老人旁敲侧击了一番,这才知道,侯府的确有过一位乐籍出身的小娘。只不过刚入府没几天,这人便染上天花一夜暴毙,后来尸体被扔在义庄烧了个干净。
顾九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趁夜乔装打扮去了趟开封府衙。人到时,沈时砚和楚安正聚在一处看教坊司送来的乐籍册子。
胭脂,原名颜婉,罪臣起居郎颜正之女。十二岁时因父失职获罪,坠入乐籍,在京师教坊为官妓。
册子中间还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后得罪京中权贵,被扔到醉仙楼做了私妓。
楚安咂舌。
这官妓和私妓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有不同。
官妓登记在册,多以艺为主。而不在籍的私妓则是声色兼营。
沈时砚不知怎得神情不太对。他敛目抿唇,昏黄的光线透过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浓墨阴影,黝黑的眼眸有些冷意。
楚安伸手在沈时砚眼前晃了晃,有些奇怪:“王爷?王爷?”
沈时砚眼睫轻颤,回过神,抬眸看向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怎么?”他问。
楚安道:“王爷您想什么呢?顾娘子叫了你好几声。”
“无事,”沈时砚歉意地笑了笑,温声道,“顾娘子要说什么?”
顾九把今日在侯府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末了,她道:“王爷,我觉得......另外一具尸首可以让醉仙楼的管事来认认。”
楚安挠了挠下巴,感到不解:“侯府上的人不是说胭脂得了天花死了吗?”
“楚将军,”顾九有些无奈,解释道,“天花这病可传染,胭脂若是真的得了这病,且不说侯府上下无一人受到牵染,就单单一夜暴毙这种情况就很可疑。天花虽可怕,但大多时候远不至此。”
楚安却道:“那也有可能是岑庆得知胭脂染上天花后,没等人死,直接把她丢去义庄等死了。只不过对外声称是一夜暴毙而已。”
顾九笑了笑:“凭楚将军对定远侯的了解,他缘何为了一个乐籍女子对外编出这么个借口?名声?”
“......这东西他从未有过,”楚安哑然,“可照顾娘子你这般说,另一具尸体若真是胭脂,那她的死因岂不是存了疑?死者身上可并无得过天花所留下的痕迹。”
染上天花之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皮肤上生出斑丘疹,继而溃烂,再逐渐演变成水脓、脓疱。等脓包结痂脱落后,身上所留下的疤痕终身难消。
顾九点头,语气有些沉:“若是她,无头女尸案大概和侯府脱不了干系。”
“王爷,你怎得不说话?”楚安偏头看向沈时砚,“你觉得顾娘子这番推测如何?”
闻言,沈时砚对上顾九投过来的目光,眼底笑意蕴开:“正解。”
孙氏得了传唤,当即马不停蹄地赶来辨认尸体。结果正如顾九推测那般,最后一具尸首正是侯府对外宣称得了天花暴毙的胭脂姑娘。
楚安嘱咐孙氏不要将此事乱说后,便把人放走了。
三人回到沈时砚办公的书房,梳理案情。
楚安手握毛笔,边说边画:“去年冬至夜,岑庆来找胭脂姑娘,却和秦二郎撞上了。岑庆闯入房中,两人因胭脂起了冲突,秦二郎受了羞辱和殴打,气恼不已,于是在隔壁吃醉了酒,却不料失足摔死。岑庆不想让此事牵连自己,所以才和秦家结亲,想息事宁人。”
见两人都没有说话,楚安继续道:“结果成亲这天,那名叫清秋的丫鬟却代替岑四娘子嫁到秦家。”
楚安用圆圈环住代表新娘子的小人,问道:“可这清秋是为何替嫁呢?成亲当日岑四娘子身在何处?我觉得,理应是没了。若是不然,清秋如何能有机会代替岑四娘子坐上花轿?还有清秋是不是杀了岑四娘子的凶手?如果是,胭脂姑娘的死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楚安越说越觉得头昏脑胀,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有秦大郎,他到底在此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时,沈时砚忽然转头,看着顾九,开口道:“顾娘子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去秦家时遇到的秦大娘子?”
顾九愣了下,点点头:“怎么了?”
“秦大娘子犯病,将秦怀认成了秦二郎,”顾九认真回忆道,“秦怀还说是因为他们兄弟两人的模样有些许相似。”
“正是,”沈时砚笑了下,“如果秦二郎并不是摔死的,而是被岑庆活活打死的呢?”
楚安笔尖猛地一抖,豆大的墨汁浸染了画纸。
他问:“可孙氏不是说她看到秦二郎从胭脂房里出来后,进了旁边的房间吗?还点了酒菜。”
而顾九恍惚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我明白了。”
楚安被这一动静,吓得耸了一下肩。
他何时见过长得好看,还如此生猛的小娘子。
“那夜秦大郎应该是来了醉仙楼,”顾九一边踱步,一边分析道,“而那时极有可能秦二郎已经死了。岑庆为了掩盖罪行,于是便和秦大郎做了交易,也就是把岑四娘子嫁给他,还有可能许了日后仕途方面的承诺。岑庆让秦大郎装成秦二郎从胭脂房间里出来,假装那时秦二郎还没死;等夜深人静时,再把秦二郎的尸首转移到隔壁房间,从三楼窗户推下,制造成醉酒失足的假像。”
“而胭脂因为目睹了秦二郎死的真相,所以岑庆才把人赎回侯府,然后又找机会杀人灭口。”
“但岑四娘子的死——”顾九皱了下眉,“难不成是因为无意知道了胭脂的死因,才被同样杀害?”
说到这,顾九心中忍不住一阵恶寒。
虎毒尚且不食子,若真是如此,岑庆未免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顾九扶额,又坐回原处,无奈道:“我目前也理不清了。”
沈时砚失笑。
楚安说:“那待明日先传秦怀问话,确认秦二郎的死因,再进一步去侯府查看岑四娘子的死。”
话音刚落,流衡从外面匆匆进来,禀道:“王爷,今晚那扬州商人想跑,现已被属下抓回来重新关进西狱。”
三人相视一眼,纷纷起身去了牢房。
牢里灯线幽暗,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蜷缩在最角落处。周围的霉味掺杂着血腥味随着鼻息钻入肺腑,让人忍不住泛恶心。顾九摸了摸鼻子,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
那扬州商人一听见动静,立马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在沈时砚面前,苦苦哀求:“王爷,这件事真的和我没关系啊!我就是害怕了,才会想跑。您就放了我吧,我在扬州上有老下有小,家中人实在离不开我!”
沈时砚轻轻俯下身,温声道:“放心,待案件查明,若你确实与此案无关,本王定会亲自派人送你回扬州见你的妻儿。”
他站起身,问道:“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今晚为何要跑?以及是否认识岑淑琴和胭脂?”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扬州商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面色瞬间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