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他停在了初夏面前。

身长?玉立,容颜绝艳, 一身玄色的衣袍将?他的神色衬得愈发冷清, 有种高不可攀的意味。这个时候的他,无权亦无势,心智未开。所呈现的, 自然而纯粹,不带一丝伪装与修饰。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一时跌落尘埃,并不能改变什么。

初夏将?着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会想, 若她?不是他第一个看到的人, 他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依赖她?, 爱她??会不会她?即使为后, 也不见得是他的唯一。

想到自己有可能不是他的唯一, 素来冷静自持的初夏罕见染了燥意, 小?脸失了笑?意, 稍显冷艳。

延礼看她?这般, 以为她?是恼了自己先前所为, 眼底掠过一丝慌乱。扣着牌匾的手指用力过度,血管激凸,拱出了一道细微而性感的弧度。他急着想开口,可就这么点能力, 越急, 越表达不出。只能像以前那样, 不甚连贯地喊夏夏。

这艰难的一声,于瞬息之间, 驱散了堵在初夏心口的异样情绪。她?清醒过来,目光似被莫名的力量牵引,落至他的手上。

停留了几息,目光上移,他清隽的脸融入其中。

她?弯了弯眉眼,以行动告诉这头犟到不知道怎么转弯的狼崽自己并未生气。效果也是极好的,当?她?笑?起来,他的气息开始柔和。

“放下牌匾。”

延礼这会儿倒是乖顺,手一松,牌匾哐当?砸在了地上。

初夏:“......”

费力地调节了一番,初夏决定当?没看见,专注更重要的事儿。

目光锁着他,柔声细语,“为何要拆府衙的牌匾?”

这会儿延礼已经冷静些?,粗略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成问题。

“坏。”

“不配。”

“杀鸡儆猴。”

初夏一听就懂,欣慰欢喜的同时,也知道送他上荔山迫在眉睫。血脉的力量真的很神奇,它会促着少年回到属于他的地方,重来几世都一样。她?拦不住,也不想拦。而即将?到来的分别,让初夏不舍对?他说一句重话。

思?量稍许,她?轻声道,“延礼,我很高兴你能为民?鸣不平,但此番作为,治标不治本。”

“我更希望你能往上走,走到至高处,到那时,你就能为黎民?百姓做得更多。”

此刻少年懵懂,只关心,“夏夏去吗?”

初夏笑?得万分温柔,“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延礼喜欢这句话,他抑不住弯了弯眉眼,一身清冷散了干净。

*

有初夏在,狼崽子乖得很。

她?让放下牌匾他就放,她?让拿到她?的小?院,他就乖乖地搬了过去。初夏没让延礼还?回去,更不可能叫他去道歉。庞宽身为父母官,不为民?,延礼未来帝王,摘他一个牌匾怎么了?

如此这般,她?便只能......

当?天,初夏修书一封,唤了钱酩即刻送往镇北军营给少将?军初长?宁。第二日中午,州太守遣人至。

初夏给那人递了匾,这事儿就算了了。

只是荟州衙府有一日无牌匾这事儿,日后传遍北境诸州,百姓当?笑?话讲,心也莫名地安稳了几分。原来官不为民?做主,也是会被修理的。各地官员却因此一事被上了道紧箍咒,谨言慎行,生怕惹恼了隐于初府的那位祖宗,牌匾被摘是小?,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是大。

后续还?当?真应了延礼那句“杀鸡儆猴”。

这也是初夏第一次看到狼崽儿显露安邦定国的本事,越品心中越开怀。

*

时间回到当?下。郁眠在稍晚的时候也得知了延礼拆了府衙牌匾的事儿。苏嬷嬷以为她?会气,不想她?竟笑?出声来。

苏婉婷不明所以,多嘴问了句,“夫人笑?甚?”

真话,现阶段是不便同任何人说道了,郁眠只能随口扯了个理由,“无事儿,就是觉得这藏龙山是个福地。”

不仅有各种珍稀草药和异兽,这会儿,还?真出了位真龙天子。天生侠义,敢打敢拼,也有这个本事儿。现在便如此了,她?还?真期待这只狼崽君临天下的那日。

苏婉婷听明白了,这是拐了弯儿在夸狼崽子呢。

“我刚说及时还?以为夫人会恼,毕竟于理不合。”

郁眠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么多做什么。你看看,初初不是处理得挺好的么?”

提到这茬,苏婉婷由衷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初初聪颖着呢,打小?儿就不是让人操心的人儿。”

此话题到这告一段落。

郁眠让苏婉婷从库房找她?陪嫁带过来的那块甘灵玉佩。甘灵玉,以玉质细腻闻名天下,而她?的这块,是个中极品。

延礼未来国君,赠以凡物不妥当?。

苏婉婷称诺,随即离开。

......

傍晚时分,草坪上二度传出喧嚣。

初府众人倚着长?桌而坐,不仅有初家两位夫人,钟沐阳也在其中。桌面上摆满了美食美酒,还?有众人赠于延礼的礼物。

初夫人赠了玉,钟沐阳送了把?匕首,初八送了两盒点心,听说是把?存了好久的零花拿出来买的......

初承烨却是迟迟未动。

二夫人睨了他,宠爱裹于嫌弃之中,“这两天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说是要给狼崽儿准备份最是好的礼,还?要独一无二。”

“怎么这会儿克制上了?”

话一出,此间笑?成一片。

众人目光似约好了,齐刷刷落了初承烨一身。

初承烨当?场气笑?了:“娘,给儿子留点面子可行?”

二夫人故意装傻逗孩子,“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初承烨:“......” 他能忍,这可是自己亲娘。

初夏看着自家三哥吃瘪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竟也跟着闹起来了,“是什么不一样的礼,拿出来给大伙儿见识见识。”

“初三少的礼,定能冠绝北境,是我等凡夫俗子想都想不到的。”

佳人失了矜雅,无声氤氲出另一种灵俏美态。延礼的视线被勾缠住,很难挪开。他不知此举唐突,与座众人待他多宽待又?知他有多依赖初夏,是以无一人纠正他,连初夏自个儿都不曾。

直到受了众人目光的初承烨扛不住了,他低低唤了延礼一声。等他看过来时,初承烨忽地俯低身,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安置于桌面上时,几个好奇心重的小?的臀先后离开了椅子,凑近想瞧。

“嗷呜,剑?”

“三哥,快快打开看看。”

初承烨从善如流,拨开锁扣,将?面上的长?板往上推。片刻功夫,盒内藏着的东西显露于暮色之中。

当?真是一把?剑。

他拿出,抽走了剑套,顿时,冷光四溅。有点刺眼,有人拿手去挡,有人认出了这把?剑。

“问姜剑!”

“江湖十?大神兵之一,三哥,你也太偏心了。”

“我生辰也要。”

嚷嚷声如浪窜起,无遮无掩地冲向初承烨。

他笑?得不羁也潇洒,“既是神兵,能得其中之一已经是天大的不易了。”

言下之意,狼崽儿这待遇独一份的。

第22节

几个小?的险些?给他气哭,然而也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剑,看着他径直递到了延礼面前。

剑光璀璨,照亮了延礼的脸,谪仙一般的清隽。此刻他正垂着眸子,细看剑身。他发现,剑身上有花纹。

此刻延礼还?不知道,此花唤做问姜,传说之中的神花。同时它也是一味药,搭配不同,药性天壤之别。可医人,亦可杀人。就似这柄神兵,可杀人亦可救人,执剑人一念罢了。

“第一次过生辰,总要郑重些?。延礼,你喜欢这礼吗?”

“是不是最好的?”

迭起的问话中,延礼望向了初承烨,正想答,怎知,又?被他打断,

“你还?是别说了。”

众人:“怎地?”

完全看不懂初三少这一惊一乍是在干什么。

初夏许是也猜到了,弯着眉眼笑?,春花一般的柔丽:“三哥送出神兵,连声谢都不需要?可真是慷慨无私。”

初承烨臀重新落凳,笑?对?初夏,“那也不是,不过是知道狼崽子心中谁最重要,有自知之明罢了。”

话落,睨向狼崽子,“今日初初送株枯黄草芥与你,你都会觉得是最好的,是不是?”

狼崽子想都没想,点头。

爆笑?声,毫无铺垫地响起,须臾间连成了片。

初承烨:“......”

他就知道这头狼崽子是个重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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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结束时已近戌时,初夏等人群散去才?带着延礼四处闲逛。说是吃饱了走走消食,其实就是想同他多呆会儿。

良久之后,两个人来到了初夏的小?院外。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延礼这一晚所得良多,心满意足,即便此刻分开,他定也不会闹的。

哪知,两个人停下脚步后,温柔的目光和说话声齐至,“延礼,我想去那上面。”

总是矜雅若仙的姑娘忽地抬手,纤白的手指竟指向了厢房的屋顶。

延礼愣了两息后,低低应了声,随后大手落至她?的腰侧。收紧时,他忽地发力,轻松利落地将?怀中的姑娘带到了高处。

初夏并不畏高,然而此时此刻,双脚彻底悬空,同有支撑物总是不同。她?的心跳应激失了序,砰砰砰,跳得既快又?沉。那双如琉璃般漂亮的眸子也阖上了,莹润潋滟水色被藏起。

此刻离得近,延礼很快察觉到,默了默,竟用额头贴了贴初夏的。肌肤相亲,却是不含一丝杂念的安抚。

初夏因这微弱暖意睁开了眼睛,他在眼前,他较常人偏清冷的气息充斥她?的鼻翼。小?脸似在热地儿过了一遭,悄悄泛红,可神迹一般地,心中惧怕淡去了,极为彻底,仿佛不曾侵扰过她?。

等她?全然冷静下来,伴着几声沉闷砰响,她?的双脚终于有了着落。确定她?站稳了,延礼才?松开手。

初夏朝他笑?笑?,一本正经模样,“多谢延礼了,真的好功夫。”

其实到现在这一刻她?都没想明白,又?没老师教授,延礼是怎么学得这一切的,比起三哥和钟护卫都不差。

真正神奇。

不过初夏就是发发感慨,延礼能有自保的能力,比什么都好。

思?绪**出小?小?的波纹,又?归于原处,初夏轻声建议,

“延礼,我们坐一坐。”

延礼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好,自个儿才?坐下。紧挨着她?,半点不知害臊为何物。坐定后,仰头看了会儿星。初夏忽然指向了天际某一点,那里有一颗星,周遭光晕柔和,“延礼,你看,那颗星美吗?”

延礼顺着她?的指尖看了过去,既而若有似无地应了声。初夏没看他,目光仍旧锁着那颗星,“你知道吗?你的母亲住在那里,她?是玄钺最美丽温柔的女子。”

若是她?没死?,迟早有一日,她?将?手握凤印母仪天下。

初夏忍不住脑补了昭妃母仪天下之后种种。

帝王仍旧温润贤明,深受百官和万民?爱戴。即使为一些?事儿恼了,也有人安抚好他; 皇城内父慈子孝,七皇子闵延礼被封太子,而她?,会在某个大吉的日子嫁入东宫......

顺遂,美满的画面,一点点地催高了初夏的嘴角。片刻后,她?终于不再看星子,盈盈目光将?延礼温柔锁住,“延礼,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宴知雪。”

延礼对?“母亲”二字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初夏和初夫人相处,不多,也没什么实感。但他总是能感受到初夏的情绪,就像此刻她?虽笑?着,但延礼清楚地从她?的话中读到了哀伤。

可是哀伤,为什么会在夏夏身上出现呢?

这个念头从延礼脑海中掠过时,他低低唤了初夏一声。

初夏:“恩?”

延礼本没什么话要说,看她?似乎在等自己说话,当?下硬想,“记下了。”

宴知雪。

话落,延礼无声咬字。他识的字还?没那么多,此刻会念也未必写得出来。可当?他念出这个名字,他莫名觉得这名字,如初夏所言,温柔又?美。

初夏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道:“甚好。”

同时心中暗暗期许,望有一日,延礼能亲自揪出杀害了昭妃娘娘的凶手,让错序的一切归位。

又?安静地坐了会儿,天际忽有流星过。

疾速,泛着紫光,初夏惊喜极了,芙蓉面染红,朝向延礼,音量罕见失了克制,“延礼,快许愿。”

延礼不知道她?为何这般欢喜,在藏龙山,这一幕可太常见了,有时候,甚至似春雨坠入人世间。但既然初夏说了,他还?是认真思?忖了片刻,答案没有任何新意,“要夏夏。”

初姑娘无语,大无语。

“你可知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狼崽子懵懂摇头。

初夏给他气笑?了,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把?眼睛闭上。”

延礼默了两息,乖顺地闭上了眼。长?睫更显优越,于夜风之中,脆弱而优雅地轻颤着。

初夏凝着他,明明有凉风,时不时拂过她?的脸,却也没能趋淡她?脸上的热烫。稍作迟疑,心一横,凑近他,红唇吻过他的侧脸。

如云般的软馥拂面,暖香扑鼻,初夏没允,延礼便睁开了眼。只见她?离他前所未有的近,红唇贴着他的脸。

初夏原是打算亲完就撤,他还?不懂男女情/事,随便糊弄一番就过了。同时也让他心愿达成。

想法是极好的,只是未能如愿吧。被他澄澈湿漉漉的目光定定注视着,初夏不禁有点慌张。或许她?还?说错了,其实是很慌张。

回过神,便想撤开。不想延礼不让,长?臂一横,怀住她?的腰肢,紧紧扣住,看看起来轻轻松松,并未落几分力,然无论初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来。

久了,姑娘有点恼了,也不想再废那力气了。

芙蓉面娇艳欲滴,目光却不在躲闪,“延礼,你放开我,这样困着一个姑娘家.....”

指责没能说完,她?的脸被阴影笼住。

她?当?下怔住,一抹温热覆在了她?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