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一瞬间, 一个荒诞的念头忽然击中了初夏,当?即怔住, 半晌未见动静。延礼看她这般, 以为她恼了他,眼底有慌乱一闪而过,可他并未像以前那般焦急补救, 竟也是负了气一般,抿唇不语。

此间越发?安静,隐约透着焦灼。直到初夏从怔愣抽身,瞧清楚少年的神色,便知他会错意了。不过无妨,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长久僵局。无论如何, 他都会向她妥协, 千万次, 亦甘之如饴。有关这一点?, 她无需更多确认了。

也因此舍不得他。

“延礼为何绷着脸不说?话?” 初夏对着他绽开笑容, 似春光明媚, “可是我做错了什?, 惹恼了你?”

延礼凝着她的笑容, 脸部线条肉眼可见趋于?柔软,只是他仍是不开口。

初夏将他别扭的模样看在眼里,只觉可爱,这会儿若是能揉下他的头, 估摸着同揉大猫儿差不多。

她起了坏心思, 但又觉得不妥。这可是未来玄钺之主, 至矜贵的人儿,哪儿能由着她胡来。更何况, 现在还在户外,万一被人瞧见......电光火石之间,初夏将这荒唐的念头压下,专注眼前,“你若是一直这么不说?话便将我的碟子还来,不和你换了。” 说?着,纤白素手探出,作势要拿回自己?的圆碟。

延礼下意识去?拦,粗粝触到柔软,两个人感受大不相?同,反应却?似约好了,齐齐滞住。等清醒了些,初夏竟也没有慌张,也不曾撤回手,仿佛同延礼肌肤相?触只是寻常事儿。

猫眼儿似的杏眸睇着他,眼中只有他,“不换?”

延礼的目光也不曾有闪避,他在静静地观察,他总觉得初夏和以前不同了,欢喜的同时,有难免有点?慌,似在怕这份“不同”会在未来某一刻忽地没了。

许是有点?晃神,他没能即刻回答初夏的问题。不仅如此,愣愣的,显得奶萌又无辜,那模样,还真?有了几分帝国皇子的气韵。

初夏未点?醒他,只是一直注视着他,仿佛想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头上。

末了,先开口的是延礼。

他如初夏所想,又一次向她妥协,“换。”

初夏撤回手。

指腹的软馥触感消失时,延礼才又记起两个人的手方才一直亲昵相?贴。如今那抹温柔消失,那被她碰过的地方依旧麻麻痒痒的。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往掌心轻轻蜷了下。极细微的幅度,初夏并未有察觉。

她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延礼换给她的那块饼,小口尝了尝,外脆里软,甜里裹着微苦。这个并不是店里最受欢迎的饼,可她一直偏爱于?它?,总觉得甜味要带点?微苦才不容易腻。

其?实人过日子也是这样吧。只有经历了苦,才知道甜有多珍贵稀罕,从而学着珍惜细心守护,意欲将这份甜长久地保有下去?。

延礼有样学样,只是他吃得快,一口一整个饼就没了。

初夏睨到,轻轻笑了声,但她并未制止。

懒得,也是觉得此刻这般的延礼见一次少一次,她当?珍惜。

等他又尝了两个他衷爱的肉松酥,初夏才又开口,一如既往的柔和腔调。

“延礼,明日是你的生辰,要好好的记下这个日子。往后每年今日,都是你的大日子。”

“很重要的,明白吗?”

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都不要虚度这一日。

后话,初夏并未诉诸于?口,延礼自然无法读懂姑娘对的不舍和伤怀,他乖順道好。

初夏:“那你想要什?么赠礼?” 虽然知道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初夏还是觉得问问比较适宜。三哥都存了赠礼的心,也问了,她断不能落于?他之后。

延礼睨着她,良久,似在认真?思忖她的问题。

初夏觉得有趣极了,加之本就对他有耐心,他不言她便不语,任沉寂一寸寸氤氲开来。

良久,延礼凝神看她,认真?开口,“要夏夏。”

一瞬间,初夏的脸似被热浪拂过,一点?点?滚烫。延礼那般在意她,自然不可能错过姑娘脸颊上那抹艳丽也稍显突兀的红晕,目光停在了上面?。

然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再问,坚定到近乎偏执,“要夏夏,可以吗?”

初夏在他坚定的目光之中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轻轻道,“可以。”

生一起生,死一道死。

这一世,她再不愿留遗憾。

话落的那一瞬,她看见延礼深邃的黑眸被笑意点?亮。

北地最适合观星,漫天星子灿亮过旁处许多,也没有一颗及他含笑的眸子。

初夏的心跳趋沉,趋快,而她无法抑制。

等初承烨回来,初夏又坐了会儿,这才带着吟月三人离开。走出西?苑,外面?的风似乎都凉了些,拂在脸上,初夏觉得脸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不期然之间,她又想起了先前凉亭中的一幕幕,红唇翘出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吟月第一个瞧见,也最敢说?。

她忽地凑近初夏,先是唤了声,“小姐。”

初夏回过神,柔和目光锁住她,“何事?”

吟月:“没什?么大事儿。”

停了停,续上,“就是想问问小姐方才在想什?么?笑得可美了,仿佛在想自己?心尖儿上的郎君。”

初夏:“......”

她开始反思,最近是不是太纵着这几个丫头了。

得出的结论,是。

然,经历了上一世种种,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们说?,只能继续纵着。只是当?下什?么都不做,也断无可能。

初夏故意冷下脸,转向吟风,问她,“肆意编排主子,该如何处理?”

吟风闻言,很想笑,但眼下,很明显不适宜。主子演戏,她怎么样都是要配合的。于?是,强敛下笑意,一本正经回,“初犯,且不甚严重的,掌嘴十;累犯,又严重的,掌嘴二十,之后赶出府。”

“这样啊?” 初夏的长睫眨动,似在思忖。

片刻后,她凝着吟雪,“念及是初犯,就掌嘴十,吟雪,你来执行?如何?”

吟雪稍稍福了福身,“诺。”

心里已?经快笑翻了。

之后,面?对吟月,一副得了势的恶丫鬟模样,“月姐姐,脸凑过来吧。”

吟月明知道眼下种种是玩闹,都给气着了。她忽地出手,想要拽住吟雪爆揍一通,动作如行?云流水顺畅利落,一看便知是练过的。

吟雪自然不会就范。

就这么,两位未来的凤仪女官不顾姿仪地打起来,手段尽出。

初夏颇有兴致地看了会儿,忽地,侧眸瞧着身旁的吟风。

刚开始,没说?话。

吟风很快沉不住气,主动开口,“小姐看我作甚?”

初夏被她战战兢兢的小样子逗笑,“你的功夫比她们如何?”

吟风:“......” 但谁能拗得过自家?小姐呢,对视片刻,吟风便如实招了,

“奴婢不擅拳脚功夫,若是真?打,雪姐姐一拳就能把我打趴下。”

“奴婢擅长的是用毒,也擅长配置各种涂涂抹抹。”

“小姐房里烧的一些香,也是我弄的。”

话到这里,像是怕初夏不放心,吟风赶忙补充,“给小姐用的东西?都要给府里的几位大夫看过,集体签名方才能用,小姐莫要担心。”

初夏当?然放心,微笑而宠溺地向吟风,“莫要慌张。多好的本事呀,以后说?不定会派上大用场。”

被小姐夸奖,软性子的吟风忍不住红了脸,可是她的眼睛却?亮似星子,欢喜根本掩不住。

以前,她总是很自卑。她深知自己?没有月姐姐心灵手巧,总能将小姐伺候得很好;也不像雪姐姐拳脚功夫了得,可以护着小姐各处走。她很怕小姐觉得她没有用处,对一个奴婢而言,没用便意味着失去?了安身立命的仰仗,危险得紧。

她现在过得好,不过因为小姐心善。现如今小姐却?告诉她,不是的,吟风也是极有本事的人儿,未来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这叫她如何不欣喜。

这反应,很醒目了,自然逃不过初夏的眼,她不禁心软,极轻的一句,“傻丫头。” 上一世,花在她们身上的心思真?的太少太少了。

吟风回以傻笑,洁白贝齿显露出来,于?光下熠熠生辉。

初夏被她感染,也笑开来,“骂你傻还笑,还真?是个傻丫头。”

话落,“走吧,傻丫头。”

吟风当?即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初夏,朝着小院而去?。身后,两位女侠还在打斗,招招生风,不输男儿,也没有显露出一丝要结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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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先生一过来,初承烨便向他告假。实话实说?的,这小老?头犟如牛,不说?服他定是不可能放他走。

老?先生听?完,许是有感初家?对平民百姓的爱重,没多思忖便允了。

初承烨奇了,但让他多嘴戏谑犟老?头,他也是不敢的。

恭敬道别,他提步往西?苑外行?去?。行?了一小段,他忽地停下脚步,随后折返。彼时先生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学堂。

“先生。” 初承烨在他进学堂前喊住了他。

第19节

先生脚步顿下,随后侧眸睨他,“又有何事?”

有点?不耐烦样子。

初承烨自然是看出来了,不禁在心里念叨。就没见过您这样没耐心的老?师。旁人要是敢这么同我说?话,不说?一顿打,喷一顿肯定少不了。

面?上,却?是一派恭顺,“我想带延礼去?衙门见识见识,不知先生可否应许。侠义与善,他见过经历过,总是能记得清楚些。”

不得不说?,初家?三公子认真?起来,还是有几分说?服人的本事的。就拿眼下来说?,老?先生陷入沉默,细致思忖起他的话。

片刻后,他说?,“带他去?看看也好,但定要切记不可在外面?胡闹。”

初承烨向先生微鞠躬,“承烨记下了。”

老?先生听?完,微一颔首,既而踱进学堂,冲着延礼,“延礼,承烨有事儿要出门,你陪他一道。”

延礼不由看向他,停了停,望向窗外。初承烨像只泼皮猴一般冲他挥手踢腿,似在催促他。

仅仅两息,延礼撤回目光,直面?先生,清晰地道了句,“诺。”

老?先生听?见了,当?下就觉得皮孩子们今日乖顺得紧,不禁有些欣慰,“快些去?吧。”

延礼当?即阖上书页,一阵风似地出了学堂。

其?他的少年见状,羡慕得快哭了,但谁也不敢冲老?先生多嘴多舌。

少年相?偕出了西?苑。往大门走时,初承烨叫了个侍卫,吩咐他去?找吟月。突发?其?想带走了延礼,怎么样都是要和初夏说?一声的。

侍卫当?即领命,跑开了。

初承烨和延礼继续往前,直至进了马车,两个人都未有交流。隐秘而安静的空间里,初承烨再忍不住了,冷冷睇着某人,“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们要去?哪儿?”

延礼的目光终于?触到他的,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是的,他不好奇,一点?都不。

初承烨心口似憋了口气,不甚舒坦,但让他因此发?作,他又觉得有失身份。他堂堂初家?三少,北境有名的高手,怎么能和一只心智未开的狼崽子计较?

于?是,他深呼吸,硬吞下这口气。心口微疼,面?色如常,“我们要去?北境一府衙,监督那里的官审理一个案件......” 初承烨说?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正经稳重。

延礼不由地认真?听?起来,不过此时此刻,他更像在听?一个有趣的画本子。官与民,对他而言都是画本中的人,他们对他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初承烨也不在意,本来了,一个才接触书本的狼崽子,能懂多少呢?只能教授一点?算一点?。

......

马车抵达衙府门口,两人陆续下了来。

此地隶属北境六州之一,名唤荟州,核心般的存在。是以,屋檐下挂着的匾牌为【荟州衙府】,这字,还是初家?先人亲笔所提。

除此之外,还留下了期许。

明德崇廉,为国为民

初承烨望着先人的字迹,不禁冷嗤了声。

这字是保存得极好,但这里面?的人,很明显未能做到,或许早已?忘却?他们被受官印时许下的为官誓言。

停留片刻,他的目光于?四周梭巡。时间还这样早,府衙周围便聚集了不少人。看到他来,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他不禁勾了勾唇,随后冲人群喊了声,“各位乡亲,这么早围在府衙前所为何事?”

这一声,音量未有分毫收敛。

激起了几声笑,也将延礼的目光带到了乡民身上。与此同时,有声浪氤氲开来。

“三少,你可是来监审逼良为妾案子的?”

“三少,昨日那位可是初小姐?”

“三少,那姓赵的真?不是东西?,昨儿你是不在,他的那些家?丁拿着多粗的棍哦,若不是有侠女出手相?助,那姑娘可能就要遭罪了。”

一声声没明说?,却?又都在说?他们就是来凑热闹的,这又何尝不是对善和公正的向往。

初承烨自是明白的,笑开来,“是,今日定是给那女子和乡亲一个交代。”

人群中迸出欢呼时,初承烨带着延礼径直往县衙而去?。

行?进了一段,延礼忽然回过头,看向开怀笑着、眼睛发?亮的乡亲。在那一瞬,他想起藏龙山中的各种小兽,它?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活下来就好。只是就这都不容易,山林险恶,巨兽洪水......它?们一个都很难躲过,所以它?们很容易满足,一点?微小所得都会大满足。

只停留了须臾,延礼撤回了目光,继续往前。

初承烨就是个野的,过往惯爱在外面?晃,是以北境见过他真?颜的人甚多。眼下都不用自报家?门,守在府衙门口的衙卒便认出他来,皆恭敬朝他鞠躬,“三少。”

多少是懂下人的身不由己?,所以即便此刻对此处主事的官诸多不满,初承烨对衙卒还是客气得紧。

畅通无阻,因为谁都知北境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且在官位上,初将军也是高悬于?天,是一个州府县令无法企及的。

在初承烨看来,这样甚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同任何人起冲突。不是怕挨罚,是怕以后小老?头再不信他,告假行?方便再无可能。

踏过府衙门槛时,他对着其?中一位衙卒说?,“庞县令何在?我要见他。”

衙卒连忙道:“在里面?儿呢,卑职这就去?请。”

衙卒进到二堂,县令庞宽正在喝茶,小圆桌除了茶壶,还摆了几样精致点?心和卷宗,一派悠闲。

师爷林深立于?其?侧,不知道聊着什?么,笑声频现。

“何事?” 林深很快瞧见了衙卒,凝眸向他,脸上忽地笑意敛淡了几分,威严乍现。

衙卒心道:不过是个师爷,架子倒是挺大的,等会儿说?不定就要被收拾了。府衙里的衙卒都住在府外,散落各处,要说?没人听?说?昨儿街上的事儿那铁定是不可能,然未有一人多嘴提及。说?穿了,人心中都有一把称,平日里受了这些人的气,逮到看他们被收拾的机会,不推波助澜是极限了。提醒?绝无可能。

心绪浮动间,衙卒折腰行?礼,重新站直时,他凝着桌旁二人,“将军府有人来,说?是要见县令。”

庞宽因错愕愣了愣,“将军府哪位?”

衙卒:“初家?三少,初承烨。”

话落,庞宽已?经站了起来,“可有好好招待着。”

衙卒答有。庞宽明显松了口气,几息歇停而已?,他又问,“他可有说?过来所为何事?”

衙卒答:不曾。

庞宽当?即挥了挥衣袖,衙卒再度行?礼,退出。

此间归于?静谧,庞宽这才凝向师爷,察觉到他过于?安静。但他无心顾及,低低唤了他的名字,随后问他,“你觉得初家?这位魔王为何而来?”

思前想后,他确定自己?最近并未得罪初家?任何一位。这一问,林深的脸色眼底忽有晦涩掠过。

原来昨日街上发?生之事儿他早已?被赵家?人告知,当?时他并未太在意。一纤弱女子,还能催动初家?人不成?

结果不仅来了位初家?人,还是定安将军初明峰的嫡子。

北境闻名的初三少。

这可如何是好?然直到此刻,他仍抱着侥幸的心理,恭敬也镇定地,“下官不知。”

庞宽也只能作罢,起身,细致整理了自己?的官服和官帽。

确定妥帖后朝外去?,散落的卷宗都未整理。

林师爷紧随其?后。

庞宽出去?时,初承烨和延礼于?大堂左侧坐下。大堂是不设座椅供人旁听?的,现下会这般,是初承烨要求的。

于?制不合。

可落在庞宽眼中,他不仅什?么都没说?,还朝初承烨绽出笑容。脚下,加快了脚步,“什?么风把三少您给吹来了?”

明明长了初承烨几十岁,又是一州父母官,骨头却?是软的,未施压,便已?经弯折了。这样的人,哪里支撑得起万民期许,又谈什?么为民做主?

初承烨笑着,只是这笑意分毫未进眼底。

添椅坐于?大堂,原是他刻意为之。本是想试试这狗官的反应,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确定,这个荟州衙府已?经烂透了,眼前这位庞县令官运怕是也差不多了。

面?上,情绪未显,站了起来,一派清隽矜雅,“昨日,舍妹在闹市遇见冲突,说?是有赵姓绅贵逼良为妾不成,还想当?街行?凶。”

“同为女子,舍妹难免感同身受。回到家?中,同我说?道了好几遍,我于?心不忍,便主动提及深入此事,希望能很好的了结。”

“若是唐突了县令,承烨先行?道致歉。”

说?吧,合掌微鞠躬。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面?子是给足了,庞宽颇为受落。而且北境有几个人不知道初家?嫡女是未来皇后?此刻初承烨一口一个舍妹,说?没存施压的心思他是不信的。

该怎么做,根本无需过多思忖。

心绪夯实时,他笑着对初承烨道,“怎会唐突?初家?代代为民,是我等楷模,本官感激学习都来不及。”

话落,转向一众衙卒。

“还不快去?拿人。”

衙卒还没来得及应,就听?初承烨道,“不必了,大抵已?经在路上了,官爷等便是了。”

庞宽:“......”

被越俎代庖,庞宽心口终于?生出了闷气,堵得他有点?慌。也让他确定,初承烨今日是来者不善。

面?上,仍是大度得体,“三少周全。”

大堂内暗潮汹涌,延礼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如雪淡漠,仿佛此处除了他再无旁物。而林师爷,面?色越来越灰暗。

......

将军府内,初夏睡到自然醒,缓了片刻,拢着软被慵懒地翻了个身,似蕴了水的目光于?卧房内梭巡。

温暖,淡香沉浮,也空落。

大病过一场,她似乎比以前能睡了些,吟月三个也存了让她多睡些的心思,她不叫,便无人来扰。搁三人眼里,天大地大都没小姐的身子骨来得重要。

初夏自然也是知晓的,缓了缓,坐起,随即朝外面?喊了声,“吟月。”

轻轻的一声,很快引来了动静。吟月三个人先后进了来,各自手中都拿了东西?。

吟月伺候初夏穿衣,期间,话未停。她将初承烨托侍卫转达的话说?与了初夏听?。

初夏听?完,竟也未觉得诧异,反而轻而短促地笑了声。

吟月奇道,“小姐笑什?么?”

初夏:“笑这两人,竟在对打中累积了几分情谊。出个门,都要一道。”

吟雪在旁张罗早膳,听?到这话,往初夏这头看,笑说?,“奴婢觉得三少肯定是怕惹出事儿要打架,才专门带着狼崽子的。”

第20节

“初三少加一个狼崽子,虽不敢说?打遍北境无敌手,也鲜少有人能从他们身上讨到便宜。”

“三少爷那点?心思,奴婢可太懂了。”

此言一出,卧房内笑成一片,连清冷惯了的初夏也被逗笑。

说?说?笑笑间,初夏穿戴妥帖,简单洗漱,她踱到桌旁坐下,一碗红豆粥,四碟小菜,全是贴合她喜好的。用完,整个人都愉悦向暖。

吟月问她接下来做什?么,好做安排。

初夏凝着身上的凤眠纱,默了片刻,“叫几个小的,搬些桌凳到西?苑草坪,今儿就在那里为延礼庆祝生辰。”

“我写个单子,你交与厨房,照着预备晚膳即可。”

即便延礼对食物热情极淡,但总归是有喜好的。“朝夕相?处”多年,一点?点?在她眼前清晰。如今,竟派上用场。

吟月几个也觉得这安排甚好,你一言我一语,房内又闹了起来。

*

吟月去?送清单。

初夏在房内翻了会书,发?现很难静心,她唤来了吟雪,对她说?,“我们也去?西?苑帮忙。”

吟雪没有不同意的。

稍作收拾,主仆三人朝着西?苑而去?。抵达时,家?里几个小的已?经在草坪上闹翻天。有几个在胡乱缠斗,激动处,扯头发?咬人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其?他的,围在他们身边跳的跳喊的喊。不过闹归闹,叫他们做的事儿,未有半点?怠慢。草坪上已?经有了两排桌椅,绵延数米,够坐了。

看着一群小的这么打架,初夏三个皆没忍住,轻笑出声。

片刻后,初夏侧眸对吟雪说?,“吟雪,你去?教教这些泼皮猴,架可以打,但不是这么打的。”

她光洁的面?容被阳光一照,一缕缕冷光氤氲而出。本该是艳极偏冷,此刻却?因为糅了笑意,有种很温柔的味道。

吟雪唉了声,随即运功朝着一众泼皮猴飞去?。离了还有数米时,她扯着嗓子喊了声,“未来初家?军,来一场吧?”

“初家?军” 三个字似点?燃了孩子们的热血和荣誉感,不再乱扯胡咬了,纷纷朝着吟雪抱拳,有模有样的,“那就请雪姐姐赐教。”

接下来,你来我往,拳腿生风。

初夏慢步踱近,娇靥上,笑意越来越浓郁。

真?好啊!

初家?军后继有人,北境持续太平,玄钺与万民之福。

较量了一阵,吟雪没事儿人一般,一群小的,已?是面?红耳赤满头大汗,然,他们未有一个人讨饶。一个倒下另一个必定会冲出,仿佛只要不死,他们便不会放弃。

初夏看着,心间软成一片。

她冲着喧嚣,“今天就到这吧。”

闻言,吟雪火速退离战圈,然后朝各位小爷抱拳行?礼,“几位小哥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小女子佩服。”

一群小的有样学样,“雪姐姐才是高手。”

话落,初八忽然一声喊,“等三哥回来了,我们可以跟他炫耀了!他都没领教过雪姐姐的功夫吧?”

吟雪:“?”

后面?直接气笑了,“初八,你可别害我!被你三哥盯上,延礼的今天就是我的明日。”

这话一出,周遭顿时笑成了一团。

再后来,初夏叫厨房送了些水果和茶点?过来,几个小的挨着她,吃喝闲聊,好不热闹。

期间,初夏问几只泼皮猴未来想做什?么。平日里不着调是常态,这会儿却?是满腔热血在烧。

初四:“穿铠甲,杀北狄。”

初七:“让初家?战旗在边境线上永不倒。”

初八:“怎么样都要混个将军当?当?,将军太威风了。”

初夏笑:“有志气!”

随后望向初八,“万一没当?上呢?”

有关这一点?,初八早想好了,“那我就和皇帝姐夫求个别的官儿。”

初夏脑补了一番初八向延礼要官的场面?,不禁失笑,

“什?么官儿,初八你可想好了?”

初八:“想好了。”

众人皆好奇:“什?么官,说?来听?听?。”

初八咧嘴笑,一嘴大白牙显露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钦天监,管天管地管空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八哥可太有出息了。”

*

荟州衙府内,洛西?向庞宽详细道明了近期遭遇种种,将矛头指向他身旁的林师爷。

她显得很平静:“为官者不为民做主,反而助纣为虐,是何道理?长此以往,民如何信官,信律法。”

话到这里,她的掌心贴地,朝堂上的官爷磕头。

“请官爷为小民做主。”

她心里清楚,其?实这个头是该向初姑娘嗑的,若不是她介入,她今日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再如何忿恨都好。

这一点?,庞宽着实不知,他当?场望向林师爷。目光相?触的下一秒,林师爷跪了下来,脸色惶然。

他知道,这次逃不开了。只能如实道明,说?不定还能求个从轻发?落。

庞宽听?完,气得拍桌子。听?那声响,手该疼了。只是这般激烈反应是做给初承烨看的,还是由衷而发?,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怎地这般糊涂?”

林师爷当?场忏悔。

庞宽深吸了几口气,冷目看向赵老?爷。

“你还有何话说??”

闹成现在这般,赵老?是爷面?子里子全都没了。顶着那张昨日被家?中原配打肿的脸,向庞宽磕头,“草民有罪愿意接受惩罚。”

过往,庞宽收了赵家?不少银钱。虽说?银钱的名目是为赵家?生意行?方便,但时间久了,总是有点?情分。今日若不是初承烨坐镇监审,衙门外又有那么多乡民围观,他定是会给他些薄面?,极力促成和解。

这女子也没受到实质性伤害,何必闹到眼下这难看地步?

然而眼下,他怎么想不重要了。他面?前只有一条路,按玄钺律法,公正判决。

“赵何宁强逼民女为妾一案,案件清楚,证据确凿,当?堂宣判......”

杖责一百,修路扫街一个月,还需备银钱或是礼向洛西?道歉,道歉书挂城中十处十日,消除影响。

庞宽此人骨头虽然软了,但这玄钺律法,他仍牢记在心。

判罚也算公正。

说?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挨个扫向洛西?和赵何宁,问他们对判罚可有疑问。两人皆道未有,谢恩。

末了,庞宽才看向初承烨,他唤他三少,既而又道,“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初承烨:“洛姑娘满意即可。”

说?话间,目光扫向林师爷,“可别忘记了他。”

庞宽:“那是自然。”

初承烨笑了笑,“那就劳烦庞大人了,初某告辞。”

话落,转向延礼,“走了。”

延礼略一颔首,站起身,神色依旧寡淡。

两个人朝外时,洛西?在短暂的迟疑后,扭头看向他们,喊了声,“初少爷。”

初承烨回头看她,“洛姑娘还有事?”

洛西?:“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请初少爷捎句谢谢给初小姐。若不是她......”

那样的矜贵的人儿,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吧?

初承烨道好,“也祝姑娘以后万事顺遂。”

洛西?:“承初少爷吉言。”

此间事儿圆满了解,初承烨很是满意。想着回去?能在妹妹那讨到赞许,离开时步履生风,衣袍被带动,飒飒轻响。少年意气鲜明,一寸寸氤氲开来。

出了府衙,初承烨扯着嗓子对围观等消息的乡民喊,

“俺们老?百姓,也有脊梁。”

“碰到强权,就是干!”

这话,偌大一个初家?,只有初承烨能诉诸于?口。放眼整个北境,也大抵只有他敢说?。多少有点?少年人的轻狂,但莫名地,让人舒坦,觉得未来有希望。

声浪渐起,那是民众真?实的声音。

延礼静静地看着听?着,忽地,他转过身,回到衙门的屋檐下,幽冷的黑眸一直注视着那牌匾上的字。

【明德崇廉,为国为民】

初承烨察觉到他的异动,扭头看了过去?,眼底团着一抹疑惑,“狼崽子,你干什?么呢?”

声音未落全,只见延礼运气,借着几个微不足道的支撑,如鹰冲高,将悬于?檐下的牌匾取了下来。

初承烨惊得嘴巴大张,周围的人皆一瞬噤声,似约好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初承烨才反应过来,飞身奔向延礼,期间,唠叨没断过,宛若一个操心自己?孩子的老?父亲,“你这个狼崽子,真?的没规矩。你知不知道破坏府衙财物,是要挨板子扫街的。”

到了他身边,即刻动手抢牌匾。狼崽子很明显犟上了,无论初承烨怎么说?他都不放手。夺了几次,到底是怕将先人的提字损毁,初承烨停手了。

他决定再劝一次,最后一次:“我告诉你啊,你这般举动肯定会惹恼初初的,你怕不怕她骂你?”

“你想想,她在家?里忙来忙去?筹备你的生辰宴,而你,搁这惹事儿。易地而处,你会开心吗?”

提及初夏,狼崽子锁着牌匾的手指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第21节

初承烨瞧着,暗自松了口气,可就在他伸手想趁机夺走牌匾时,延礼再度扣实了牌匾。淡淡睨了初承烨一眼后,轻轻松松将牌匾揽至身侧,走了。

初承烨火到骂人都骂不出了。

他也不想管了,草草同乡民道了个别,阔步跟了上去?。上车,再到回家?,不短的一程,两个人似给人施了定身咒,纹丝不动,也不和对方说?话。

回府,至西?苑。

那时候,初夏正搁草坪教几个小的画画。画画是门需要时间打磨的手艺,一时半会儿,就算是画圣来教也教不出什?么。所以,大都是在鬼画符。

然,没人在意,因为这期间的快乐是实打实的。

“三哥,延礼回来了!” 最先发?现两个人的是初八,惊喜一声吼,不仅狙停了初承烨和延礼的脚步,也把草坪一众人的目光拽到两个人身上。

猝不及防见到妹妹,初承烨初时愣了两秒,醒过神,冷笑向延礼:“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撂了话,也不等延礼应,径直朝着初夏而去?。

简单说?了在府衙的情况,就开始数落狼崽子,“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离开前,面?向延礼的方向,“我再带他出去?,我是骡子。”

看起来是真?火了,说?完便回屋去?了,很明显谁都不想搭理。初夏等到初承烨彻底消失于?她的视线才算消化完他方才的那番话。

“先散了吧。” 她的目光转向草坪,轻声说?道。

一众小的都是惯会惹事儿的,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看眼下情况不对,连忙散去?。

吟雪和吟风亦相?偕离开了西?苑,广袤的草坪只剩延礼和初夏二人。

对望,却?谁也没有走近谁。

唉!

这狼崽的犟劲儿在哪一世都让人头疼。

气到末处,初夏忽然想笑。再则这事儿都摆在她面?前了,怎么样都是要解决的。意气对峙,实属无谓。

该怎么做,初夏已?经很清楚了,哪知提步之前,延礼忽然动了,阔步朝着她而来。脸上表情很淡,根本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初夏心间却?软成一片。

无论过多久,他都是早努力的那一个人。

义无反顾,朝她而来,重来一万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