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依然噙笑,眸光灿烂,仿佛瞧见的是另一位昭婉姑娘。因着她二人真的有些相像。

莫芊芊不再面上流露出半点笑容,眸光如电,清晰地瞧着,这女扮男装的昭婉怎么着都是她十九年前失散的亲妹妹呀!

三人互视了许久,还是小茶童赶去莫芊芊身旁,拽了拽莫芊芊的罗衫衣袖。“大表姐,这二人说要见你。”

莫芊芊思绪回转,俯首瞧着小茶童。“表姐知道了,你去安排“襟州”间,表姐与二位客人有话要私下谈。”

小茶童颔首,转身就小跑而去,是朝一座轩榭后的一单门独间跑去,料必是去拾掇一番就等大表姐领二位客人去那的。

深吸一口气,莫芊芊上前几步。“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一缕馨香馥郁,流走在高篱的鼻息里。他又是觉着些许眩晕,陷入茫然迷恋之中。

昭婉颔首,步伐前迈,公子却傻愣愣地停在原地,自然她回面剜了他一眼,已然瞧出他被莫芊芊的美丽所震慑出的失态。

高篱赶紧收回凌乱的思绪,他也知晓真正的昭婉可就在身旁啊!倏尔,健步就阔走,赶上两位绝色佳人。

待行至“襟州”的单间里,小茶童已然整理好茶具,一旁的老媪沏好了茶,为三人各自备下茶水,而后带着小茶童离开。

莫芊芊邀二位贵客坐定。眸光早已噙着幽怨的水花,就差满溢而出了。“徐公子,再见你甚好。”

高篱抱拳示意。

莫芊芊又朝顾昭婉道:“姑娘与我可是二回相见了吧?”

“莫姑娘好!”昭婉自然不会失了礼数,亦抱拳示意。

“今个既然二位来我舅舅家的茶肆,当要品茗一番襟州莫家的茶艺。为了说话方便,莫芊芊遣去他人,这般就以最好的襟州花茶款待二位,先请品尝品尝,待会我们再闲叙往事。”莫芊芊极力尽到待客有道。

高篱、昭婉相视,自是会意,如此二人便端起茶水各自轻轻呷了口。

茶香四溢,这入口清润爽口,如似兑了饴津而又不腻叫人品过啧啧称奇。“这茶莫非兑了甜汁?”高篱忍不住便问。

“非也,此茶乃是花心、花蕊秘制而成,是故其淡淡甜味未流失。公子感觉如何?”莫芊芊和颜悦色。

高篱扺掌赞道:“好茶、好茶。”

莫芊芊浅柔一笑,取出汗巾,抆去了眼角的泪痕。眸光幽幽地瞧向昭婉。“顾昭婉姑娘是吗?你觉着呢?”

昭婉亦莞尔一笑,不再那般刚毅。“莫姑娘家的茶实在是味美香甜,尤以这夏日里汗渍流出过多,补充甜茶倒是十分受用。”

颔首,莫芊芊言明道:“我舅舅家的花茶乃是襟州一绝。可惜,自打舅舅决定离开襟州后,这花茶调制的材料就得我们自己栽种了。南北水土差异,花茶的味道只能保留七八成了。”

敢情,这么爽口的花茶还不是最好喝的讶!高篱更是点头暗赞。

“言归正传,昭婉姑娘,我有些话要同你说。”莫芊芊面上尽是凄怨之色。“姑娘芳龄可是一十九了?”

“正是!”昭婉答。

赤唇微微颤动,莫芊芊又问。“姑娘可知道这条汗巾的来历。”她已然将汗巾执在胸前。

昭婉起身,款走几步,近至莫芊芊身旁。取回自己三日前与莫芊芊对换的汗巾,又取出莫芊芊与她的汗巾比对一番,可鉴完全一模一样。她知道莫芊芊会说她们可能是姊妹俩。但她还是刻意岔开道:“这两条汗巾难不成也是你舅舅家作坊同出的?”

“傻瓜!”莫芊芊薄责她道:“这绣了莫字的汗巾全天下也只有三条。都是娘亲亲手为三个才出生女儿绣出的。”

言罢,莫芊芊一双柔荑已然捂在面上,珠泪再也藏不住顺着指缝溢出。

昭婉心中酸涩不已,但她还未问明,遂再问莫芊芊道:“莫姑娘,你说我像是你十九年前失散的妹妹,可有凭证?”

“这条汗巾就是凭证,你我二人相貌就是凭证。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啊!”说着,莫芊芊又流泪不辍,呜咽不止。

“这又该从何说起,莫……姑娘,还请说明!”昭婉应是有七八成信了。

高篱见二位璧人都这般楚楚动人,简直赏心悦目。起身,端着花茶继续品啜。“我看莫姑娘还是说的细致些,否则昭婉姑娘不明就里,怎好认你这个姐姐呢?”

此言一出,昭婉立时明白公子是认定了莫芊芊就是她姐姐不假,而那时包打听前辈得来的消息亦未必不出现差错。

瑶鼻赤红,莫芊芊眸光深深地看着昭婉。“十九年前,有一江湖人士,名曰孔多海……”

“等等!你是说孔多海?十九年前他就死了的那人?”昭婉果然听出了关键人名。

莫芊芊颔首。“不错,孔多海乃是父亲生前的门客,来我程家还带了个襁褓之中的女婴,恰好与你一般大小。下人婆子就将你与那女婴送去找乳娘,岂料孔多海与父亲不知所谓何事发生了争执,孔多海一怒之下就去找他带来的女婴,不问青红皂白抱起你便走。之后,娘亲发现孔多海抱错了女婴,是故就让父亲遣人去撵,试图换回你。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孔多海离开程府就一路坐船赶去了京城。自此,就没了你的音信,娘亲也一直郁郁寡欢,就算后来临去之时也对我们说,要我程家后人绝不可忘记寻找你的下落。”

说罢,莫芊芊便长舒了口气,仿佛集聚心头十多年的重负可算是卸去了大半。

原来如此?昭婉无法想象。“莫姐姐说什么?我们是襟州程家的女儿?哪个程家?”她应是估摸出些端倪了。

“唉!说来也是悲惨。六年前,我襟州第一巨贾程家因与知府大人官商勾结,最后受牵连竟被抄家。我们的父亲、娘亲就在这之后都双双悲愤地殁去。”莫芊芊简直有抆不尽的珠泪,方才停歇,如今又汩汩而出。

“啊!?……”不待昭婉大惊失色,这会一旁瞧热闹的高篱竦震的目瞪口呆。“啪”一声,手中的青瓷茶杯跌落在地,瞬间碎裂。

程家?还是襟州程家?难道她就是?……

昭婉幽咽地问。“莫姐姐,那你该姓程?我也姓程?……”

莫芊芊颔首,瞥向高篱。“徐公子,你如此慌张,难不成认识我襟州程家人?”

一番话,瞬间令一对置气的有情人之间就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回面,她瞧了瞧公子的惊慌失措,又回面瞧了瞧与己相貌六七成相似的莫芊芊,应是程芊芊姐姐才对。原来自己的身世最终竟是如此不堪。莫昭婉……顾昭婉……都不是,她应该唤作程昭婉。啊!程家的二小姐才是自己一直查寻的真实身份呀!

天意弄人,尘世无情。这般说来,她身后的高家公子哥不正是这位才相识的姐姐原来儿时程、高两家结下的娃娃亲家吗?

天旋地转,昭婉竟趔趄两步,站立不稳,厥倒在地。

“妹妹!……”

一炷香时辰,昏迷的莫昭婉才初初醒来,她躺在一张榻上,临池而建的轩榭里只有莫芊芊一人陪在她身旁。

这些日子,昭婉忙于查探楚三豹来京的真实用意,又想着为师妹罗霜降找出真凶并为她报仇,自是常常夜不寐宿。方才又听到莫芊芊说出那般令人惶遽的话来,她岂能承受这些打击。想来自己一直都与对程家见死不救的高家公子情浓爱深,还与他私订了终身,这一切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公子呢?”昭婉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高篱的下落。

程芊芊面上怡悦。“妹妹醒了?你好好躺下,别乱动。徐公子方才说有要事出门去了,无需担心。”

徐公子?可笑、可笑啊!若自己真的是襟州程家的二小姐可怎么办啊?高篱还是高家的公子哥呀!绝不会像她这般身份扑朔迷离的,更不可能改换身份的。

摇头,幽咽,昭婉悲伤地闭上双目,恁凭珠泪溢出。

仿佛这尘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不再真实可信。就连她最心爱的男子也是“臆想”出来的幻化人物。芳心似被箭射穿,却是流血不止的令她就欲死去。

“妹妹,别哭,你我姐妹今日相认,我也该带你去认认我们程家还活着的人了。姐姐也有一年多没回襟州,真想早日带你一同回去一趟。”程芊芊说罢,自然会心一笑。

一年未归襟州,难怪程芊芊不知道昭婉与公子的悲情经历,亦即是说她也不知道月荷与刘贵试图害死高学古的事了!

然,这一切的悲伤昭婉是亲眼见证过的,她还记得月荷——自己的三妹在高家隐藏身份等待报仇机会失败后遭到高学古的折磨。自己当时可就在三妹的面前却见死不救。这个二姐是怎么当的呀?

悔恨的泪水沾湿了枕巾。呜咽渐渐变成了号啕大哭。为何?为何?为何自己的亲妹妹受罚时,她这个做二姐的却不伸手去救她?日后若再见着月荷——三妹,她还有脸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