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杨氏的姜佩兮见到的杨宜神色沉凝, 她站在府苑的门廊下等了许久。
走下车辇的姜佩兮刚想问出了什么事,手里就被塞了信件。
东菏来的信,周七亲笔。
她留在东菏的人如今不再听从周七调遣, 他们已整装准备前往苑门。
也许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闹什么?”姜佩兮看向杨宜。
“您在苑门遇袭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
“不是让你把这事压下来?”
杨宜言语支吾, “不是我说的。”
听到这儿,姜佩兮知道这消息是谁漏出去的了, “刘恩呢?让他来见我。”
“刘侍卫还在修养, 行动不便。”
姜佩兮抬脚往刘恩那去。
尽管杨宜觉得这个侍卫实在胆大妄为, 理应重罚。
但此时见着小姜郡君面色不愉, 还是试图平息对方的怒意:“也不一定是刘侍卫漏出的消息。”
小姜郡君只以冷哼回应。
姜佩兮在厅堂处坐下,吩咐侍女:“叫刘恩出来。”
在等待的间隙,她看向杨宜,“杨主君帮我给朝定公递个消息,我今晚就启程回东菏,请他先尽量安抚那些要过来的人。”
杨宜颔首答应, “其实明天再走也不迟。”
“今晚就走, 拖得越久,对东菏的局势越不利。”
“那周司簿……”想起小姜郡君来这的目的, 杨宜语气迟疑。
“那不是他。”
“什么?”杨宜没反应过来。
“他不在苑门,我们认错人了。”
姜佩兮眸色沉凝, 她的情绪已完全平静, “我们没有找到他, 李福顺不是他。”
杨宜听明白小姜郡君的意思,但她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郡君今日没和司簿说开吗,还是他不相信您?”
“司簿现下失忆, 又被人忽悠着冒认身份。您告诉他另一个身份,他不信也不奇怪,这也不全是他的错。”
等不到小姜郡君的回答,杨宜给出她的方法,“但您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他不信就不信,您可以直接把他绑过来,再让大夫给他看,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碍不着什么。”
姜佩兮摇头拒绝,“他不愿意回来,不是记不记得的事。”
“司簿不愿?他连夫妻情分都不顾了?”杨宜语气里满是诧异。
“不管他,随他怎么样吧。”
姜佩兮看向杨宜,“杨主君先给东菏递消息吧,我马上就走。”
杨宜走后,拄拐的刘恩才从帘帐后出来。
瘸拐着走到姜佩兮面前,又沉默地跪下请罪。
“他们是你叫过来的。”姜佩兮俯视地上的死士。
“是。”
“理由。”
“您身处险境。”
“没有人威胁到我的安全。”
死士抬头看向主子,“他伤害了您。”
姜佩兮沉默片刻,“算不上。”
“巷子里的威胁,是大不敬。”
“他不知道我是谁,而且也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他对你尚且手下留情,不是吗?”
“一切威胁到您安全的人,我们都会清除。”死士说。
姜佩兮看着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刘恩,原本丝缕盘绕在心头的怒意渐渐上升。
“谁让你们清除的?”她问。
刘恩一愣,抬头正对上主子冰冷的神情。
“你是我的死士,你该效忠我,顺从我。谁许你越过我发布命令的?”
“姑娘……”他的声音微弱下来。
“你想做我的主?”
“属下不敢。”
姜佩兮冷笑,“不敢?你哪里不敢?你不是正在做吗,越过我去联系我的死士。”
刘恩抿唇不答。
“你是假传了我的意思,还是你仅以自己的名义让他们过来?”
“我告诉他们您遇袭的事,令他们过来护卫您。”
“看来你们的主子不是我。”姜佩兮淡声评判。
“属下是为了您的安全。”
“为了我的安全?”姜佩兮重复他的借口,止不住冷笑。
她的眼底一片冰冷,露出上位者的刻薄,“你们是什么?谋士吗,轮得到你们来替我出谋划策?”
她的语气忽而转为叹息,似乎是喃喃自语,“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们了?让你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姑娘。”看着他效忠的主子,刘恩嗫嚅出声。
“死士,只负责执行,谁允许你们自己做判断了?”
在说这句话时,姜佩兮想到周朔鄙夷她把刘恩当成工具,当成木偶娃娃。
当时的她像是被踩住了尾巴,控制不住地恼怒。
如今才明白这怒意从何而来,被他说中了。
她确实没将死士视为人来看。姜佩兮意识到,她只把他们当成听话且好用的工具。
发现他们背着她做决定后,就觉得他们背叛了她。尽管他们做出决定的意图是为了保护她。
姜佩兮站起身,神色冷淡:“我今夜回东菏,你不用跟着我,就留在苑门养伤。你本是我母亲的死士,等伤好后,你还是回到她身边去。”
裙摆被拽住,顿住脚步的姜佩兮垂下眸。
素色薄衫与凸起的青筋混在一起,看上去很扎眼。
“姑娘,属下知错了。”他在哀求。
可姜佩兮毫无怜悯之心。
“你还要忤逆我?”她问。
这一句像是火烧,烫得刘恩皮开肉绽。
他松开了手,却叩首苦求,“姑娘,夫人将我与师兄送给您,我们就是您的人。您不要我,我无处可去。”
“我可以给你自由身,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死士。做你想做的吧。”
她再度流露出对卑者的怜悯,可这对刘恩却是更为深众的打击。
“我是为您而活的。”他看向誓死效忠的恩主,字字泣血。
“因为您需要死士,所以我和师兄才被师父收留,我们才习得武艺,我才活到今天。您是我存在于此间的意义。”
“倘若您不要我,我……”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最终抬眼看向效忠的主子,“您就赐死我吧。”
看着刘恩脸上的悲怆,眼中的泪光。姜佩兮不能理解,“我给你的是自由,你不要?”
“姑娘,我不比师兄差。为什么他获得的荣耀,我不能有呢?”
“他有什么荣耀?”姜佩兮越发糊涂。
刘恩的目光澄澄,“为您牺牲。”
转眼时,姜佩兮看到站在门口欲进不进的杨宜。
对上目光,她尴尬的笑着解释,“车马备好了。”
“你先养伤。别的等你养好伤再说吧。”留下这句话后,姜佩兮再没管固执跪在地上的刘恩。
她和杨宜一起踏上了去东菏的路。
姜佩兮不能理解刘恩的想法,在回程的路上和杨宜谈起,“我放他自由,他却不乐意。”
杨宜笑了笑,“哪里是不乐意?刘侍卫快委屈死了。”
为什么有人不要自由呢?
刘恩拒绝了它。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夜风呼啸。
透过飘起的车帘,姜佩兮看到的世界漆黑一片。
怎么会有人拒绝自由呢?
周朔渴望它。
于是对想要夺取他自由的她,露出毫不掩饰的抗拒与抵触。
昼夜不停地赶路,五天的行程最终被压到三天。
姜佩兮赶到了东菏,在她带来的人彻底与周氏发生冲突之前。
见到她的周七如见神迹,越过重重护卫挤向姜佩兮,哀怨道:“弟妹啊弟妹啊,你的人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快被马车颠散的姜佩兮扶着车辕恶心欲呕。
杨宜在旁抚顺她的背。
待周七挤到姜佩兮身边,看她吐成这样,犹疑道:“弟妹你这是……又有了?”
“赶路赶的。”杨宜代为解释。
周七环顾四周,没见到预料中的人,“子辕呢,他怎么没来?”
缓过来的姜佩兮按住心口,“我们没找到他。”
“咦?杨主君先前不是说……”
“认错了,那不是他。”她面色平静。
“这样啊。”
周七笑着接话,“没事,认错也不要紧,他会回来的。”
对上周七戏谑的眼睛,姜佩兮明白周朔的踪迹已被他们知晓。
“你们不会放过他?”她问。
周七表示遗憾,“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在看到周朔渴望自由,不愿被束缚时,姜佩兮控制不住地哀伤。
她意识到他们或深或浅的夫妻情分,只是一张能被随意丢弃的婚书。
此刻看着周七尽在掌握中的自得之态,姜佩兮的心被紧紧攥住。
周朔想要自由,可他无法得到。
“东菏被闹得乱糟糟的。下面几日,要辛苦弟妹去各处露面,安抚一下人心。”
“可以。”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佩兮和周七时常出现在东菏的街头小巷。
周七抚慰灾民,姜佩兮安抚办事的差役。
在他们离开后,聚集的民众与差役总会开展一圈闲话。
偶有一言半句夸周七,如海浪般翻涌的赞美属于小姜郡君。
“周夫人是我们东菏的大恩人。”
“什么周夫人?他们周氏哪有这样好的人?这是我们江陵的小姜郡君。”
“可她嫁入周氏,也该被称为周夫人。”
“称姜夫人也罢了。他们周氏哪配得上这菩萨一样的人物?”
“真是菩萨一样的人物。菩萨一样的心肠,菩萨一样的样貌。”
东菏多佛门信徒,这是他们特有的赞美。
在赞美中念起佛的老妇,睁眼后发觉身侧多了个生人,“你是谁家儿郎?瞧着面生。”
“我是苑门人。”
“苑门人怎么来东菏?”
“先前给这位夫人、姜夫人雇我做工,她算多了我的工钱。我想还给她。”
“多给了你多少?”
“二两。”
差役注意到外来的苑门人,开口解释:“不用还,这是姜夫人给你的辛苦钱。夫人怜我们劳苦,每个给她办差的人,最后的工钱都会多加二两。”
老妇人听后又念了一句佛,“真是菩萨一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