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衡一掌推开桌案,桌上的红烛、杯盏、如意,全部碎了一地。

他的脚下,赤云姬一袭红袍,倒在血泊中。

她的瞳孔放大,口中吐出的血,已经开始变暗,沾满了她的衣襟、袖口还有手掌。

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她死前,说了什么?”

无明禅师躬着身子,颤巍巍地说道:“老衲进来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几乎没有气息,已然无药可救。”

“但是——”

“但是什么?!”邓衡的双目陡然圆睁。

“她写下了一个字,殿下,您看这里——”

禅师俯身移开赤云姬右手的手掌。

只见她的掌下是一个骇人的血字。

“袁。”

袁,袁胡安,袁坤乾,还有皇后……

邓衡喉头震颤,狂怒着吼出两个字:“袁家!”

--

大漠的寒冷,冷得让人无法想象。

潼萧关内,两面有大山阻隔,又有高墙横穿其间,挡去了大半的狂风,所以就算是寒风乍起的时日,关内也只是微微寒凉,添件衣衫就能熬过去了。

但一出关,十里开外便是另一番气候。

大漠的狂风卷起黄沙,仿佛寒冰做的兵刃一般,刮到脸上,甚至能划出道道血痕。

百里颜身上只有一件单衣,那身艳红的嫁衣,还没来得及披上。

晌午时分,她听见屋外有人唤她。

敲门的男子声音怯懦,带着浓厚的草原口音。

她不顾赤云姬的劝阻,笑盈盈地走出门外。

转瞬之间,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朦胧间,她见阿吉与赤云姬在打斗。

云姬姐姐屡屡要来护自己,最终被阿吉一掌打在胸口。

“云姬姐姐……”

百里颜呢喃着,寒冷唤回了她的一丝清醒。

她发觉自己在马背之上,身下起起伏伏,迎着寒风狂奔。

她牙齿咯咯地打颤,隐约感受到手脚被缚住。

她想尝试解开绳扣,但因为手指已经冻僵,不听使唤。

“我在哪里?”

她十分勉强才挪动了上半身,微微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星辰。

北极星在上方剧烈地颤抖,她好不容易辨清了自己的方向。

一路向北。

前方还有一匹快马,马上是一个青年男子。

百里颜眯起眼睛,看清了他的右耳,他只有半只右耳。

“阿吉——你为何?为何啊——”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寒风灌进她的喉咙,冰冷彻骨,她晕了过去。

--

眼前一片弥蒙,耳边似乎有鸟鸣。

好像还有一缕花香?

怎么可能?

难道我到天堂了?

邓衡那个家伙不得哭死!

手指好像可以动,掌心是温热的,身下很柔软,像陷在黄公子的毛团里一样。

睁开眼试试看。

百里颜十分勉强地把力气集中到眼皮上,甚至要**肩膀,缩着脖子,摇头晃脑起来。

终于,双眼睁开了。

眼前是一片洁白。

还真的到天堂了?!

“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是舒朗的男子嗓音,有点熟悉。

不对,好像过于熟悉了。

不可能啊,他不可能来天堂的啊!

百里颜惊恐地睁大双眼,眼见视线中出现了一张五官分明的脸。

他左边的额角有一处疤痕,眉峰在这里断开了。

他目光乌黑深邃,好像大漠一般的张扬。

“锲加思兰!”

百里颜毫不犹豫扑上去,她手无寸铁,但她没有思考,她只是本能地想撕烂这张脸,戳瞎这双眼睛!

“你去死——”

但她的指尖连他的头发丝都没有碰到。

锲加思兰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腰后一放,百里颜顺势倒在了他胸前。

“你!你放开我!你去死!”她在他的胸口挣扎。

他眉目舒朗,嘴角微微勾起:“你到底要我放开你,还是要我去死?”

“你去死!我要你给三万雍军陪葬!给魏大人陪葬!!”

他朗声笑起来:“你要我死,我倒是很想你啊。”

百里颜惊骇地看着他,这个贱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他的语气兴致盎然,好像是在邀请她去郊游。

百里颜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欣然说道:“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一手掀开她身上的皮草。

她一声惊呼,慌忙缩起身子,双手捂在胸口。

他从一旁拿出一件纯白的皮袄,披在她身上。

她双眼瞪着他,但又一想,总不能只穿着一件内里吧,于是只好把衣服穿上。

他笑得有些得意。

她真想想戳瞎他的眼睛,他却直起身来,转身推开了门。

百里颜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座毡房里。

而且,这里的布置有点熟悉……

忽然,毡布开启,寒风涌了进来,百里颜浑身一凛。

他站在门口,抬着眉宇说道:“出来吧。”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她明显不想听他的话,但又十分想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

犹豫再三,她愤愤地起了身。

“穿鞋。”他说。

“要你管!”

她三两步走到门前,瞬间缩回了脚。

是真的冷。

她愤然踏进一双靴子,都顾不上有没有穿反,气势汹汹就冲到门外。

瞬间,她浑身僵住。

让她僵住的,除了寒冷,还有血腥。

眼见黄沙地中间,一人被倒吊起来,手、脚、脖子的筋脉全部被割开。

他浑身惨白,皮肤透着青色,已然没有气息。

他身下是一滩巨大的鲜血,在寒风中冻成了一片血色的冰湖。

百里颜胃中翻滚,强撑着才没有呕出来。

她颤抖着看去,发现那人的右耳缺了一半……

“阿吉?”

她忽然慌乱,转头看向锲加思兰:“不是他把我绑来的吗?他不是你的人吗?”

他冷着眉眼:“他弄伤了你的手。”

她颤巍巍地伸手看去,只见手腕擦破了些皮,应该是被粗粝的绳索磨坏了,手指有些红肿,在来的路上被冻坏了。

“就、就为了这点事,你就杀人?!”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轻嗤了一声。

魔鬼,他一定是魔鬼!